“你这次除了打探到那鲁锦有几万甲士,自产盐铁,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陈普文这才道,“那鲁锦自称公输之后,十分擅长机关器械,还命工匠造出了一种新式织机,名为飞梭织机,不需双手投梭就可织布,还能织出五六尺的宽布,每日织布产量也是以前的十倍不止。”
“这怎么可能,我亦是贩布出身,布怎么织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徐寿辉有些不相信道。
“是真的,臣亲眼所见,那鲁锦还在庐州办了一座纺织厂,将捉到的敌将妻女关在里面日夜织布,还称其为劳改,那纺织厂中所用便是飞梭织机,他也说了听闻陛下贩布出身,而他是匠户之后,这造出的新式织机正该献给陛下,于是便让工匠拆了一台一样的,让臣带了回来,称只要陛下推行此物,定能让我宋国布匹产量大增,百姓富庶起来。”
陈普文说的滔滔不绝,但彭莹玉却听的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忍不住打断道。
“现在说这些织布的女人活计做什么,你去出使是谈军国大事的,还是说说那鲁锦归附的事吧,既然他暂时不愿归附,那出兵呢,他可愿出兵与我军一起夹击江州?”
陈普文又摇了摇头,“他没答应,他说新占安庆不久,那里城池破败,如今正在修筑城池,安庆守军也多是新募之兵,缺乏训练,在城池筑好,士卒训练精悍之前,他是不会从安庆出兵的,不然后方空虚,恐为元军所破,一旦江左元军攻占安庆,那他的大军就会被元军切成两节。
“所以他说,咱们要是打江州,他暂时不能出兵帮忙,但愿意献上一千副铁甲,就是我这次带回来的这些,另外如果一定要他出兵,恐怕最少也得等到十月份左右。”
徐寿辉闻言顿时无奈道,“那这次出使的目的,归附和出兵,岂不是一件事也没谈成?”
陈普文连忙躬身道,“是臣无能,不过依臣观察的态度,那鲁锦还是有意归附的,只是他实力如此强大,手中有城有兵,还有水师,又能自产盐铁,自恃强大,有点待价而沽的意思,估计是想趁机索要更多好处吧。
“再说历来谈这种归附之事,本就不是这么容易谈成的,咱们才出使了两次,我看再去个一两次,定能说其归附。”
“哼。”彭莹玉这时哼的一甩袖子,冷冷道,“我看那人就根本没想过要归顺,不过是在戏耍咱们罢了,看来收降此人是不能指望了,咱们还是要靠自己,先收复江州,到时直接从江州打去宿松,兵临城下,他就老实了。”
言罢便直接转身离开,丝毫没给徐寿辉面子,徐寿辉气的暗暗咬牙,但又忍住没有发作,等彭莹玉走了之后,他这才连忙问起了那封亲笔信,鲁锦是怎么答复的。
陈普文也是见彭莹玉走了,这才敢说鲁锦希望他能说和的事情。
等他把鲁锦自述和赵普胜的过往说了一遍,徐寿辉这才皱眉道。
“这么说,赵普胜的死,这鲁锦还真有嫌疑,可他既然敢将事情全盘托出,并且赵普胜确实死于元廷的淮西宣慰使手中,他全军这么多人看着,应该不会有假,只能说他有心,但没做,元廷替他把这个事做了,现在康茂才也已经被杀,死无对证?”
陈普文当即凑近了小声道,“陛下若想说服这鲁锦归附,那就必须信他说的那些话,他现在给出的解释就是最合理,也是最合适的,哪怕是假的,陛下也得相信他是真的,若是陛下不同意这个说法,那他归附之后,到时要是有人再翻旧账怎办,他自然害怕,当然不肯归附。”
“嗯,普文言之有理,只是这件事的症结所在,并非在我,而是在军师啊,是军师心念他那两个徒弟,不肯善罢甘休。”徐寿辉顿时为难道。
“所以刚才军师在时,臣才没有说,要想说和军师跟那鲁锦,只有陛下亲自去找军师谈才行。”陈普文当即建议道。
徐寿辉沉默半晌,“说服军师不再计较此事,他就能归附了吗?”
“恐怕还不能。”陈普文又道。
“陛下,请恕臣失言之罪,说句难听的,以那鲁锦现在的实力,并不比我宋国弱上多少,没有咱们宋国,他丝毫没有损失,可他归附了咱们,又有什么好处?陛下不仅没有东西可以赏赐他,反而需要他来接济咱们。
“陛下顶多只能给他一个官身和虚名,可即便是爵位这样的虚名,暂时也给不了他,这怎能让他爽快答应。”
“那该怎么办?”
“想要那鲁锦归附,恐怕公爵还不够”陈普文话只说了一半,但徐寿辉能明白那意思。
公爵不够,那就是要王位呗,这,前宋倒也不是没有先例,宋朝是有异姓王的,但大多数都是死后追封,活着拿到王位的,好像只有几位,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比如魏王符彦卿,广阳郡王童贯,太原郡王王景,同安郡王杨存中,清河郡王张俊,这几位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封王。
徐宋的政治口号是复宋,那在有前宋先例的情况下,依军功封王的旧制,给鲁锦封个王也不是不行。
“你的意思是,给他封王?倒不是我不愿意给他,可即便我现在答应他,但还是那句话,别的元从之臣都还未封,我若先给他封爵,其他人怎肯服气?”徐寿辉纠结道。
陈普文见状又提醒道,“陛下,那鲁锦这次还说了,若是现在不能实封,陛下只给一封信作为许诺,恐怕还是不妥,臣有一策,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便是说错了我也恕你无罪。”
“是,臣这次过去亲眼见了那鲁锦,此人生的身姿长壮,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倒也一表人才,关键其今年才二十有三,又只有一房正妻,且过门还不足一年。
“陛下家里若有年龄合适的公主,与那鲁锦联姻,即便现在不能兑现爵位,那姻亲关系,怎也比一纸书信要更加牢靠啊。”
“对啊,可以联姻!”
徐寿辉闻言眼前一亮,他今年32岁,自己是肯定拿不出那么大的女儿嫁给鲁锦的,但旁支家的姐妹,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到时候挑个合适人选,封个公主嫁过去,不也一样,只是他想了想又纠结道。
“可他已有正妻,我若嫁公主过去,岂不是只能做妾?”
陈普文顿时开导道,“寻常人家的那才叫妾,可若是有了王爵,那便是侧妃,而且他那正妻也才过门不足一年,还未有子嗣,若是侧妃先有了子嗣,将来侧妃扶正,也未尝不可。
“实在不行,还可以照汉唐旧例,让公主嫁为平妻嘛,平妻所出也算嫡子,将来即便是袭爵,陛下也可点公主之子继承爵位。”
徐寿辉闻言纠结不已,“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即便是许诺王爵,再与他结为姻亲,帮他说和了军师,他若还不答应呢?”
“那陛下也不必一味的让着他,让他以为陛下软弱可欺,咱们宋国离了他便要亡国一般,就依军师刚才所言,等咱们收复了江州,拿下整个江西行省,到时直接兵临宿松,软硬兼施,就不信他不就范。”陈普文当即道。
第262章 泰州李华甫
有了陈普文的建议,徐寿辉顿时放心了很多,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要是那鲁锦还不知好歹,那不收也罢,将来定要将他捉到面前来好好质问一番。
之后徐寿辉便去找了彭莹玉,亲自把陈普文刚才转述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主要是说赵普胜的事,为鲁锦和彭莹玉说和。
彭莹玉听完皱眉道,“就算赵普胜死于元军之手,他也杀了康茂才为赵普胜报仇,那赵普胜的死我可以不怪他,可李普胜究竟去了何处?上次普雄出使的时候,就说李普胜曾带兵南下,但现在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处都没有他的消息?
“莫不是那鲁锦为了在巢湖水师夺位,不仅坐视赵普胜被元军杀害,连李普胜也被他给暗害了?”
徐寿辉闻言顿时一个头俩大,连忙劝道。
“这无凭无据的事,军师怎能胡乱怀疑猜测,赵普胜之事,他的确死于元军之手,即便是当初那鲁锦派的人接应不及,事后也做了处罚,想来并没有坐视不救的意思。
“还有李普胜的下落,现在即便找不到人,也不能证明李普胜就是被鲁锦所杀的吧,既然有人看到他领军南下,那可能就很多了,说不定他死在了半路上,被元军所杀,或者不想再跟着咱们起事,隐姓埋名躲了起来,亦或者受了伤,藏在何处养伤,这都有可能。”
彭莹玉顿时冷漠道,“可这都是陛下的猜测,那鲁锦凭空出现,夺了我两个徒儿所创的巢湖水师,现在成了气候,就想不听咱们的调遣,居然还跟咱们讨价还价,世上哪有这般的道理,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夺人家产的强盗不成?”
徐寿辉一听也生气了,当即怒道,“你说我这是猜测,那军师又何尝不都是猜测,还有那巢湖水师究竟归谁所属的问题,当初巢湖水师可是在你两个徒儿手中吧,可为何一直缩在湖里被元军压着打?他们自己没本事,打不过元军,一个个躲的远远的,现在人家鲁锦带着巢湖水师,打下恁多地盘,你这个时候想用两个徒儿夺权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彭莹玉直接被戳穿了小心思,当场语塞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就是看鲁锦现在发展的好,想要直接夺权,把鲁锦的这十万大军控制到自己手里而已。
徐寿辉点到为止,没有把这最难听的话说出来,然后又道。
“军师啊军师,你可是一国军师,做事当以大局为重,咱们起事立国历尽艰辛,如今值此艰难时刻,更应以大局为重,怎能只顾一己私利?
“现在那鲁锦手握十万大军,明明有意归附,却因为担心被你秋后算账,迟迟不肯带兵来投,也不肯出兵,难道咱们就要因为军师的凭空猜测和怀疑,就错怪了忠良,坐视国朝覆灭吗?
“军师早年从江西转战江淮,如今又到了此处,已经起义了三次,可有一次成功?难不成就因为这一件小事,再次坐视失败吗?”
彭莹玉被说的哑口无言,不过他还是不太服气的倔强说道。
“好,那我且答应陛下,同意跟他讲和,以后不再追问此事,更不会跟他翻旧账,可即便如此,陛下就以为那鲁锦会答应归附吗?
“我彭和尚半生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那鲁锦狼子野心,从他在巢湖夺位就能看出来,此子绝非好相与之辈。
“不信陛下就看着,招抚鲁锦这件事我不再过问,陛下尽管派人施为,但我现在就撂下话,那鲁锦绝不可能老实归附,陛下所作皆无用之功。
“现在庐州强,我们弱,任谁处在他那位置上,都不可能轻易归附,起义建国这种事情,靠别人终究靠不住,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等咱们自己收复了江州,兵临宿松城下,我就不信那鲁锦还敢提现在那些条件,哼。”
彭莹玉言罢,顿时拂袖而去。
徐寿辉见状连忙叫住他,“军师欲往何处?”
“靠别人靠不住,当然是自己去打,我这就启程去徽州,带兵直扑杭州,定要恢复前宋临安,到时再请陛下移驾。”
“.”
徐寿辉闻言也是一阵落寞,这皇帝可真不好当,自己也是为了国家着想,这才想收服鲁锦,怎么现在搞得好像他错了一样,而且彭莹玉所说的那番话,也让他有了些踟蹰,鲁锦真的会归附吗?
思忖半晌,徐寿辉还是下定了决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再说,于是当下便去遣人询问,自己同宗的亲戚家,可还有年龄合适待嫁的女儿,准备再派使者去找鲁锦联姻。
“给脱脱上奏,让他在大都屯田,这能行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把咱们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再说。”
滁州府城,一间偏僻的小院内,包毓正在给第二次考试落榜的安庆士子闵子顺面授机宜。
闵子顺犹豫半晌,又问道,“事成之后,我真能从正四品知府做起?”
“当然,大帅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若立下大功,自然能直升知府。”包毓再次解释道。
但闵子顺仍然有些不自信道,“可我考试落榜了啊。”
包毓见状只能鼓励道,“考试落榜并不代表一个人没有才能,我调查过你,你出自经商之家,平日里便帮着家里做事,为人处事,接人待物,结交商贾都是一把好手,考试落榜只能证明你经书学的没他们好,但不能代表你不会做事,相反你的过往经历,可能对要做的事更有帮助,那些榜上有名之辈,也不一定能胜过你。
“大帅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人各有所长,英明的君主只需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阵战厮杀的长矛切不出精致的菜肴,捕鱼用的渔网也捉不住天上的飞禽,那些榜上有名的书呆子,也不一定当得了细作。”
闵子顺一听包毓这个比喻,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好吧,既然大帅肯相信我,那我定然全力以赴,我该怎么做?”
包毓这才掏出一份任命文书说道。
“闵子顺,从今天起,你就是圣武军武院军令司情报局淮东站的站长,你的情报管辖范围是整个淮东道宣慰司的辖地,包含整个扬州路,高邮府,淮安路,你的代号是南斗六星的尾星七杀,你的身份只有我和大帅两人知晓,今后的工作直接向我汇报,我会给你安排专用的传信渠道和整个情报网。”
“是!某定不负大帅所托。”
三天之后,扬州路泰州海陵县,刚从衙门下职的泰州判官李华甫,从一间名为一品楼的酒楼前路过,这里是整个泰州最有名的酒楼,消费自然也比较高,以前的他从不敢进这种地方。
但是曾经那个豪掷千金,乐善好施的王克柔却在这里请他吃过饭,帮过他的忙,此举让李华甫感激不已,只可惜恩公要起事造反,还没动手就提前泄露,被高邮知府李齐捉了去。
自己本想带人劫狱,后来也被招安,成了现在的泰州判官。
从那以后,每每路过这个酒楼,睹物思人之下,李华甫都不免唏嘘一番,然而今天却与往常不同。
眼尖的店小二看到李华甫从门前路过,当即招呼道。
“李大判,好久没来光顾咱们小店了,咱们店里新启封几缸窖藏的好酒一品香,可要来店里尝尝?”
李华甫一听一品香的名字,顿时就忍不住疯狂分泌口水,他本来就好饮酒,这一品楼正是以一品香而闻名,只是价格昂贵,哪怕以他州判的身份,也只能偶尔尝尝鲜,想要顿顿喝也是不行的。
闻言顿时骂道,“好你个小二,知道你家老爷我袖袋里没银子,故意来看老爷笑话是不是?”
小二连忙陪笑道,“咱哪有那个胆啊,不过要是州判老爷来吃酒,还用自己掏银子不成,定然有人请客啊。”
“哦?是谁要请我?难不成是你家掌柜?”李华甫闻言便跟着小二进了酒楼,冲着柜台问道。
掌柜一听连忙陪笑,“咱又不是东家,可不敢拿东家的东西请大判吃酒,不过楼上倒是有位公子,想要请大判吃饭来着。”
“哦?”李华甫闻言一愣,顿时凑到了柜台前,小声问道,“孙掌柜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孙掌柜无奈摊摊手,“我也没办法,那位公子只说是大判的故友,这才让我请大判来叙旧的。”
“叙旧?故友?既是故友为何不直接去找我?”李华甫顿时冷笑道。
孙掌柜更加无奈,“小店只是本分生意,可不敢打听官老爷们的事,大判若是想知道,还是请楼上亲自去问吧。”
李华甫想了想,这才点头道,“行,他在何处?”
“就在楼上以前王公子常去的那间雅间。”
李华甫闻言一愣,心中更加起疑,看来这人还是有备而来,特意挑选了这么一个包间,应该是知道他和王克柔的往事,别不是真的是啥故人吧,心里琢磨着对方的身份,这才抬步上了三楼。
来到那间以前王克柔请他吃饭的临窗包间,推门而入,只见一名身着灰色道袍,头戴儒冠的年轻书生,正倚窗而立,面带笑容的等着他。
“久仰州判大名,今日大判肯赏光一叙,真是令小生荣幸备至。”闵子顺当即拱手作揖道。
李华甫四下瞅了瞅,见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当即拉过凳子,自顾自的坐下,这才说道。
“这位兄弟说是我的故友,可我却根本不认识你,所谓无功不受禄,你煞费苦心来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若是李某帮不上忙,这酒不吃也罢。”
“哈哈哈哈。”闵子顺闻言顿时笑道,“早听闻李华甫重情重义,为报昔日恩情,胆敢起兵劫狱,今日一见果真是性情中人。”
李华甫闻言顿时双眼一眯,直勾勾的看着闵子顺,不过并没说话,闵子顺也跟着拉过凳子坐到对面,“既然李大判是个爽快之人,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在下闵子顺,乃是头裹红巾之人,有件事想找大判帮忙,不知大判敢不敢帮?”
李华甫闻言有些诧异,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书生,沉默半晌才说道。
“你竟是红巾?居然还敢找到我的面前来,不怕我这个朝廷命官来抓你吗?”
闵子顺唰的一下展开折扇,在胸前扇了扇,探着脑袋向前小声道,“我不信,大判若是想抓红巾,当初还何必起兵劫狱,去救那同样造反起事的王克柔呢?如今王兄志向未成,惨遭囹圄,大判却抓了他的同道,难不成是想送在下去跟王兄作伴吗?”
李华甫的手握了握拳,半晌又才松开,整个人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这才问道,“我可否问问,闵兄弟是哪家的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