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强本以为菜贩子能联合起来抵制涨价,谁曾想戏剧性的一幕来了,僵持了不到几分钟,这些菜贩子内部就分裂了。
不光抢购今儿个的黄瓜,还预定了下次的黄瓜,李哲收钱收到手软,周永强估摸着得有上千块。
一开始,周永强还觉得这些菜贩子蠢,仔细琢磨又觉得不对味,他接触过的菜贩子比猴都精,怎么可能会做亏本买卖。
菜贩子这么积极抢购黄瓜,只能说明有利可图,他们卖出的价格更高。
周永强月工资才一百来块,李哲一天收入能顶他大半年工资。(1988年京城职工年平均工资为2000元,折合月均收入约167元)
周永强暗暗点头,这个朋友值得交。
见李哲不忙了,周永强笑呵呵的走过去,“李叔,李老弟。”
李哲也瞧见了对方,“周哥,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了,看你们正忙着,我就没过来叨扰。你这摊位不错啊,一进菜市场就瞅到了。”
“嘿,我哪有什么摊位,是哥们转租给我的。周哥,您今个是特意来找我的?”
“对,上回您托我找的房有着落了,有时间带您瞅瞅。”
李哲没想到对方办事这么利落,“菜都卖完了,下午有的是时间。眼瞅着就晌午了,咱边吃边聊。”
一行四人出了菜市场,李哲走在中间,老李和赵铁柱一前一后护着他,走出市场就瞅见了老魏羊汤馆。
赵铁柱咽了咽口水,“哲哥,晌午喝羊杂汤吧。”
拖拉机从大营村开到崇文门要三个多小时,赵铁柱吃了一路冷风,就想喝点热乎的,发发汗。
“成,给你单加份羊肚儿。”吃的方面,李哲从来不吝啬,驾驶员是他们这波人里最辛苦的,只要是赵铁柱想吃的,李哲都会安排。
两人闲扯着进了羊汤馆,麻脸伙计迎上来,“几位老板,里边暖和。小店有羊杂汤、羊肉汤、凉菜、烙饼……”
这小店也没啥可挑的,李哲直接说道,“四碗羊杂汤,一份单加羊肚,一份凉菜,两斤烙饼,快点。”
“好嘞!”麻脸伙计转身,对着后厨吆喝,“四碗羊杂汤……”
四人找靠墙的位置坐下,李哲问道,“周哥,您找的房子在哪呢?”
“苏州胡同知道吗?”周永强问了一句,见李哲没反应,猜到对方对附近不了解,“从菜市场往北走一公里远,骑自行车就几分钟时间,坐103路电车一站地就到,方便的很。”
老李问道,“租金多少钱?”
“找了两处,一处是大杂院的两间房,月租18,还有一处独院五间房,月租75。”
“75的太贵了,我们看18的就成。”老李穷惯了,即便手里有钱,也不习惯大手大脚。
“没问题,只要您住的开就行。”周永强也不劝,等见着大杂院的房子,李家但凡有个聪明人,也不可能租住在那。
话说回来,李家真要住在大杂院,可有乐子瞧了。
你卖一根黄瓜顶人家一天的工资,人家还上个球班,天天蹲你家门口‘捡’黄瓜得了。
说话的功夫,伙计端着两碗羊杂汤走来,热腾腾的羊汤撒着葱花,上面飘着油星,一看就有食欲。
李哲说道,“周哥,咱先吃饭,吃完去看房。”
老李喝了一口羊汤,砸吧砸吧嘴,“嗯,好喝。上次酒缸熬的羊肉汤也不错,可跟人家店里的比还是差点。”
李哲笑道,“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肯定有点门道。”
“是这么个理。”老李夹了一块饼,吃一口饼,喝一口羊汤,美得很。
李哲也吃的很满足,有的街边小店比大餐厅更有滋味。
吃完饭,一行四人出了羊汤馆,一边走路一边聊,基本是周永强在介绍胡同情况,其他人在旁边听着。
周永强指着右边的岔路,“往右拐是船板胡同,我家住5号院。”他要面子,没好意思说自家住大杂院。
拐过两个弯儿,巷子里俩半大小子拿冻白菜帮子当毽子踢,往前几十米是个门洞,斑驳木门上挂着‘文明卫生院’的贴牌,打眼往院里瞅,横七竖八的晾衣绳,青砖路面被煤渣子染成黑褐色。
往里走,本就不宽的过道支着煤炉子,西墙根搭着油毡顶的违建房,三个娘们站在水池旁洗衣服聊天,向李哲四人投来警惕的目光。
一个大妈扬起下巴,“嘿,你们几个找谁?”
“我是船板胡同周永强,找马师傅看房。”
“往里走,东边那两间就是,瞅着点,别把我家煤球踩了。”
“那不能。”周永强应了一声,带头往里走,“李叔,这边。”
李哲开始打退堂鼓,他不光找住的地方,也是找存放蔬菜的仓库,这地方不光乱,人也杂,不适合长期租用。
“周哥,这处就不看了,换下一处吧。”
老李没吱声,他还是头次来大杂院,跟他想的有点不同……
四人走出巷子,拐进旁边的苏州胡同,向东走到一处临街院落,周永强指着朱红的大门,“李老弟,这处二进四合院是我朋友家的祖宅,要不是跟我关系好,根本不会往外租。瞧瞧这门脸儿多气派,门口还有两尊狮子看门。”
李哲笑笑没说话,气不气派无所谓,住的舒服、方便就成。
周永强走上前,抓着门环“咣咣”扣门。
不一会,里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朱漆大门‘吱呀’开了半扇,门里露出个容貌俏丽的少妇,穿着红色呢子大衣,蓝牛仔裤绷着两条长腿。
周永强瞅了一眼女人,微微低头,“嫂子今儿个在家呢,季爷跟您说了吧,我带朋友来看房。”
女人瞅了一眼李哲三人,“几位是巧梅的亲戚?”
李哲答道,“我们是一个村的。”
“进来吧,我跟巧梅是好姐妹,没少听她念叨粗村里的事。”女人将众人领进门,对着周永强说,“你先带他们看房,我去叫鸿宾。”
“嫂子,您忙,这里交给我就成。”周永强目送女人进了垂花门,这才扭头冲李哲说,“垂花门北面是后院,人家自己住的。前院是出租的,关上垂花门就是独门小院。李老弟,这地方咋样?”
“没的说。”李哲一挑大拇指,京城人多数都住大杂院,能住独院也不是一般人,把门一关,别管是做生意、自家住、还是接待朋友都很合适。
“来,哥几个瞧这。大门东边原先是个门房,现在改成了厕所,这厕所可不一样,我带你们长长见识。”周永强推开厕所木板门,白瓷砖映着日头晃眼,“您瞅瞅这厕所多干净,用完后用水一冲,一点味没有,比旱厕强多了。”
李哲有些意外,“这是改建的吧,合规吗?”
“咱苏州胡同紧挨着东交民巷使馆区,有沿街的国营副食店、友谊商店、旅馆,需要接待外宾及归国华侨,去年完成市政通水和厕所改造了。申请手续都是我帮着办的。”周永强露出羡慕的神色,
“京城这么多胡同,能改建厕所的可不多。我们胡同一早起就得去公厕排队,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冻得跟孙子似得。您要是租了这房子,不说其他的,上厕所指定不受罪了。”
李哲点点头,不用排队上公厕,确实是个加分项。
“嘿,这玩意新鲜,还是头次见。”赵铁柱进了厕所,瞅哪都好奇,不经意摁了下冲水按钮,“哗啦”一股水流窜出把他吓了一跳。
“我滴娘诶!”赵铁柱跳着脚窜出厕所,把几个人都逗乐了。
第50章 新家
“李叔,李老弟,您二位这边儿请!”周永强穿过影壁墙,指着左手边的房子,“这四间倒座房前年刚装修过,里面跟新的一样;最西边是小型锅炉房,可以自己烧暖气,我朋友家人少,暂时没用,也可以改成厨房。”他望向赵铁柱,“柱子兄弟,这院子咋样,气派不。”
“好。”赵铁柱有些愣神,仿佛还在想着之前的冲水马桶。
老李叹道,“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俺琢磨没必要租这么大的。”
“李叔,您这话可跌份儿,人分三六九等,木分松柏杨柳,什么人住什么地,李老弟这营生越做越大,往大杂院扎堆合适吗?”
这话像是夸人,但老李听不惯,“俺们是种地的农民,家里条件也不比大杂院好,有啥住不惯的。”
“李叔,大杂院什么人都有,您这一天进项上千的主儿,不怕邻居眼红啊!”周永强转脸问李哲,“兄弟,您说呢?”
“周哥,您说的有道理。”这话李哲是赞同的,真要碰着禽满四合院的邻居,一天到晚甭干别的,光忙着斗法了。
“您是明白人。”周永强一挑大拇指,指着四间倒座房介绍,“我朋友祖上是生意人,早年间这排是临街门脸儿,公私合营那会儿充了国营食堂,前两年才物归原主。装修后就没再外租。”
周永强推开东屋房门,“您瞅这屋子多敞亮。李老弟,您以后生意越做越大,指定要在京城常住,这间给您当卧房正合适。”
李哲往里瞅,屋里刷着半腰绿漆墙,左边摆着单人床、右墙靠着方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家具,显得空荡荡。
屋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临街,早上睡不了懒觉,但对李哲来说不是问题,他这生意起得早,本就睡不了懒觉。
周永强推开第二间屋子,“这间屋子最大,打开南门就是街道,可以在这开个菜店,也可以当会客厅使用。”
周永强又打开第三间和第四间屋门,“第三间可以做客房,以后李叔和柱子来京城办事都能住;第四间作为仓库,可以存放蔬菜。”
周永强说完,望向一旁的老李,“李叔,我这安排咋样?”
老李右手扶着朱红色的门框,“好是好,就是租金太贵了!”
“李叔,您不能光看价,就这样的独门小院,您找不到第二家了。而且,这五间房各有各的用处,少一间您也支应不开。”周永强又望向一旁的李哲,“李老弟,你觉得呢?”
李哲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如今挣钱了,也不想再受这个时代的苦,让他早上冻得跟孙子似的去公厕排队,那指定不干。
“周哥,房租能便宜点吗?”
一听这话,周永强知道有戏,“老弟,真没给您要高价,我朋友也是体面人,住这院子的能差钱吗?也就是看我面子才肯往外出租。
不过,老弟你开口了,我就豁出这张脸,再帮你问问。”
“成,劳您费心了,等事情办好了,我一定好好谢谢您。”
“老弟,见外了不是。”周永强笑笑,转身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
老李把李哲拽到旁边,“老二,这么贵的房子,你真要租下来?”
“爹,咱种了三亩的蔬菜大棚,蔬菜产量越来越多,不可能都直接拉到菜市场,京城肯定要有个仓库。
大杂院住的人杂,半大小子顺你一筐黄瓜,可就不止百八十。就这吧,贵点就贵点,独门独院能睡个安稳觉。”
老李砸吧嘴道,“一个月七十五,一年就是九百,都能盖小半间屋了,要不回去跟你娘合计合计?”
“不用,就这么定了。”李哲语气笃定。
几分钟后,周永强从垂花门出来,“李老弟,我跟朋友谈了,他原本不耐烦讲价的,不过,看在我面子同意抹个零,每月租金70,但他也有个要求,房租年付,再付一个月押金。”
“成,就这个价吧。”
“老弟痛快,那我去写租赁合同,今儿个咱就定了。”周永强又转身进了垂花门。
老李看着对方背影,赞道,“永强还真是个热心人,咱要不要表示一下,甭让人家白忙活。”
李哲点点头,有这么个熟门熟路的本地人帮忙确实方便。
不多一会,后院有了动静,周永强和一个青年男子走出垂花门,男子留着大奔头,穿着棕色翻毛皮夹克,熨烫笔直的西裤,一看就是讲究人。
周永强介绍道,“这位就是房主季爷,祖上是有名的大商人。这位是李老板,在崇文门菜市场做蔬菜生意。咱们认识就是缘分,改天我做东,一起聚聚。”
李哲伸出右手,“季先生,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
“李老板,幸会。”季鸿宾虚握了一下,随即拿开手,“签合同前,我还要说一句,您自住,还是当仓库我都没意见,可这前院不能弄的太乱,也不要有异味。”
“这您放心,我指定当成自己家,收拾的干干净净。”
周永强拿出两张钢笔字写的合同,铺在倒座房的方桌上,“合同一式两份,现金现结,当即生效。季爷在这签字,李老板写在下面。”
李哲在合同上签名,望向季鸿宾说,“季先生,等您哪天有时间了,能不能陪我去办个暂住证?”
季鸿宾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些许不耐。
周永强接过话头,“李老弟,这事好办。苏州胡同归建国门派出所管,我在那有熟人,就是一句话的事。”
李哲没说话,别管怎么着,暂住证办下来就行。
合同签好后,李哲和季鸿宾各持一份合同,李哲要支付一年租金和一个月押金,总共910元。
见李哲从包里掏出大把钞票,季鸿宾也有些惊讶,不禁对他高看了一眼,“李老板,那今天就先这么着,你们先拾掇拾掇,咱们改天再聚。”
“好嘞,您慢走。”李哲目送季鸿宾进了垂花门,后者将房门关闭,隐约能听到落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