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宾站起身,揉了揉摔疼的胳膊和腿,并没有要追小偷的意思,嘴里骂道:“蠢货。”
他骑上自行车,又急匆匆往家赶。进了苏州胡同才松口气。
见到前院门口停着一辆解放卡车,季鸿宾忍不住下了自行车:前些日子还是用平板车拉菜,这丫的才几天不见,都换成卡车了。
不知怎的,他心中有种失落感。
车门打开,李哲从副驾驶下来,刚好见到季鸿宾,笑着打招呼:“季老板。”
季鸿宾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李哲——在他印象里,李哲还是那个裹着旧棉袄、厚棉裤、鞋底沾着黄泥的乡巴佬。现在看到对方衣装整齐、派头十足,让他很不适应。
“李老板,您这卡车是哪来的?”
“用来运菜的。”李哲没有正面回答。他和季鸿宾不熟,有些事没必要告诉对方,便换了个话题:“季老板,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听说您去南方做生意了?”
听到这话,季鸿宾脸立时阴沉下来,一想到南下的遭遇就气得咬牙切齿,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冷声道:“我家里还有事儿,改日再聊吧。”说完也不等李哲回应,扭头就走。
李哲也有些纳闷: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属狗的?
呸!我怎么能骂金子……
季鸿宾推着自行车到自家后门,哼道:“不就是个卖菜的吗?也跟着抖起来了,猪鼻子插大葱。”
咚咚!
季鸿宾敲开房门,推着自行车进了后院。谭静雅看他身上脏兮兮的,关切道:“爷,您这是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别提了,我换了金条,从银行出来就被人盯上了,半道上直接被劫了,还抢走了我的公文包。”
“啥?又被人抢了?您没受伤吧?”谭静雅上下打量着季鸿宾。
“没有。”季鸿宾摆摆手,“那人被我打跑了,不碍事。”
谭静雅心中纳闷:把人都打跑了,咋公文包也不见了?但她不敢问,猛然想到了什么:“换金子的钱也被抢了?”
季鸿宾露出一抹笑意:“钱没在公文包里。”
谭静雅疑惑道:“您把钱放哪了?”
季鸿宾低头看看下面,露出尴尬神色……
建国门派出所。
魏所长靠在椅子上喝茶,瞅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对面的男子。这男子脸颊上有道疤,正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头子菜刀刘。
菜刀刘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笑着递过去:“魏所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魏所长接过烟,刚放进嘴里,菜刀刘就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装!都到这儿了还跟我装。那个小辫和耗子是不是你派去抢车的?”
菜刀刘一听眼皮直跳——他只是派小辫和耗子打探消息,怎么就成了抢车?
“魏所长,这里是不是有误会?小辫和耗子是我的人,但我可没让他们做违法的事。”
“不说实话是吧?成,那你回吧。”魏所长摆摆手,“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菜刀刘站着没动,思索好一会儿才说:“有个菜贩子来找我,说一伙外地人在京城卖高价菜,扰乱了菜市场行情。而且这伙人吃独食,自己种菜自己销,坏了菜市场的规矩,让我跟他们谈谈。”菜刀刘停了片刻,见魏所长神色如常,继续道:“我就让手下打探下这伙外地人的情况,想跟他们谈合伙做生意的事。”
魏所长盯着他:“怎么个谈法?”
“让那伙外地人把青菜卖给我,由我分发给本地菜贩子,这样大家都能赚钱。”
魏所长追问:“那伙外地人不卖给你,你打算咋办?”
“没打算咋办,就是去试试,不成也没啥损失嘛。”菜刀刘说完试探道:“魏所长,这伙外地人……跟您认识?”
魏所长才不信他的鬼话,不答反问:“要是他们不打算卖菜,你是不是想直接抢菜?”
见菜刀刘不说话,魏所长继续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真抢了他们的菜,今天就别想走出派出所,以后能不能走出去也不一定。”
菜刀刘吓了一跳:“魏所长,这伙外地人关系这么硬?”
魏所长弹弹烟灰,“知道他们给哪送菜吗?”
菜刀刘摇摇头——他的手下都被抓了,他去哪儿听消息?
魏所长捏着手指说道:“东来顺、全聚德、长城饭店。长城饭店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道。
假如今天饭店正好要接待一伙高规格的外宾,结果你把菜给抢了,你信不信半小时内公安局长的电话就得打到我办公室?你是什么下场,自己动脑子想想!”
菜刀刘吓出冷汗,忙说道:“魏所长,误会啊!天大的误会!我从来没想过抢菜,也不知道他们给长城饭店送菜。我要知道,打死也不能这么干啊!”
“你死了不要紧,别连累家里人。”魏所长知道他最在乎什么。
“谢谢您提醒!要没您的提醒,我可能就真栽了。”菜刀刘语气真诚,保证道:“以后您指哪儿打哪儿,我绝没二话!”
“少跟我来这套!”魏所长指着他,“以后离那伙卖菜的远点,记住我说的话——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
“是!我保证不招惹他们。”见魏所长的烟抽完了,菜刀刘又递上一根:“您看我要不要拜访他们,当面道歉?”
“没必要,该说的我会跟他们说。”魏所长没接,“我提醒你一句,别在这事上耍花招。以后他们的菜在你的地盘上出了问题,我不管什么原因……”魏所长直盯着菜刀刘,话没说完意思很明确。
菜刀刘一个劲儿点头应是。他现在也猜不透:那伙卖菜的是搭上了魏所长的关系,还是上面有人保?但不管是哪个原因,他都惹不起。
菜刀刘又说了一番好话,试探着问:“魏所长,您看我能不能把小辫和耗子带走?”
“他们涉嫌盗窃金额巨大,暂时走不了,先关段时间吧。”魏所长提醒道,“管好你的手下,别搞什么'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事。”
“您放心!谁敢在这事上犯浑,我头一个饶不了他!”菜刀刘是真怕了——要真像所长说的那样,自己抢了长城饭店的菜,而饭店又在招待外宾……那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菜刀刘浑浑噩噩出了派出所,几个小弟围上来。光头问道:“老大,到底咋回事?小辫和耗子犯啥事了?”
菜刀刘瞪他一眼:“这不是说话的地儿,派人去市场找吴老狗,就说我要见他。”
第117章 你不懂
刘震南家。
菜刀刘本名刘震南,其实,这个名是前几年才改的,以前的名字叫刘跃进,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他一段人生经历。
客厅里,刘震南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小弟敬上的茶水,抽着小弟奉上的大前门,长长地吐了一口烟,胸口的那团气儿再顺过来。
刘震南沉吟了好一会儿,他的手下还不知道小辫儿出事的具体原因,也不清楚姓李的那伙人的背景,他有意试探道:“哥几个?要是那伙卖菜的外地人不跟咱们合作,这个事儿该怎么办?”
中分头今儿个憋了一肚子气,先是被光头调戏,接着又被季鸿宾戏耍,早就想找人撒气。他站出来,第一个开口道:“老大,您一句话,我立刻带人干他们去!”
刘震南眯眼望向他:“要是干一架,他们还是不服咋办?”
中分头答道,“再不服就直接抢他菜!咱有现成的菜市场,抢完直接卖。折腾他几回,他自然就服软了!”
见到中分头开口了,其他小弟也纷纷叫嚷:
“没错,干他娘的!”
“丫的,一群外地人还想跟咱斗!”
“要是菜市场的摊贩知道这件事,肯定乐疯了。他们巴不得咱们去抢菜,没准还会帮着咱们打掩护,哈哈哈……”
听着这群小弟的话,刘震南脸色阴沉下来,暗道:狗日的东西,还真让魏所长说对了。你们抢菜倒是爽了,回头把老子给害死了。你们是真蠢?还是想踩着老子的肩膀上位?
不对,是踩着老子的尸体上位!刘震南越想越气,看这几个小弟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光头看着五大三粗,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瞅着老大脸色不对,连忙打圆场道:“老大还没说话呢,你们几个狗东西叫唤啥?具体该怎么干,那得听老大的!”他扭过头,一脸讨好地看着刘震南,“老大,您说怎么办?”
总算还有个长脑子的。刘震南摸了摸下巴:这怂他得认,但不能让人瞧着他怂了,尤其是在这群小弟面前还得怂得有面儿,怂得让人挑不出理。他捋了捋思路说道:“知道魏所为什么叫我去吗?”
光头接茬:“是因为小辫儿被抓的事儿?”
刘震南正色道:“市公安局的陈局长专门给魏所长打的电话,让他请我过去谈谈。具体谈的内容不能对外说,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伙外地人背景很深,不能动,他们的菜更不能碰。”
光头咽了咽口水:“老大,这事儿都惊动局长了?”
其他小弟也都露出震惊神色,不就是个卖菜的吗?还能搭上局长的关系,有这关系干啥不行?
刘震南掐灭烟头,“废话!要不是看陈局长的面子,我会亲自去一趟派出所?”
众小弟看向刘震南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自家老大居然认识局长,这是多大的排面啊?他们不仅不觉得老大怂,反而觉得老大关系深厚、有实力。
收获一众小弟敬佩的目光,刘震南的神色淡然。他太了解这些愣头青的想法了——他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当年,那个用菜刀制裁“菜霸”的少年早就没了。
现在的他也算是个人物,有头有脸有排面,唯独失去了拼命的勇气。
光脚不怕穿鞋的,但光脚的有钱了,一样会买鞋穿。
就在此时,一个小弟跑了进来:“老大,吴老狗带来了!”
“让他进来。”刘震南攥了攥拳头,指节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真要说起来,吴老狗才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吴老狗,小辫儿不会被抓,自己也不会被魏所长训话。他现在甚至有点怀疑:吴老狗这么做的动机,很可能不是为了钱,而是受了其他帮派的指使。
如果自己真的因为抢菜的事情被抓,自己手下这伙人肯定也会抓的抓、散的散,崇文门菜市场这块地盘也会被其他人接手吞并。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中又多了几分恨意。
“刘爷!”吴老狗低头进屋,神色有些忐忑,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欣喜。
在他看来,一伙外地菜贩子肯定不是地头蛇刘震南的对手,这事大概是办成了,叫自己过来很可能是为了卖菜的事。
昨个,他把昨个刚买的倒骑驴都骑来了,就停在门外。
见到吴老狗本人,刘震南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迎了上去,抬脚踢向吴老狗的肚子。
“啊!”吴老狗惨叫一声,一脚被踹出去两米远,双手捂着肚子疼得像个大虾米。
“吴老狗,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人买通你,让我去对付那伙卖菜的外地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吴老狗被刚才那脚踹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六爷,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就是觉得那伙外地人不懂规矩,看不惯他们的作风。另外还想赚点跑腿钱,没有别人鼓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行啊,嘴够严的。”他扭头望向一旁的光头,“把他交给你了,把这件事情问清楚。人只要有口气就行!”
光头嘿嘿一笑:“老大,您擎好吧,我准让这吴老狗把小时候尿裤子的事儿都说得明明白白!”
光头一挥手,让几个小弟把吴老狗带出屋子。吴老狗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刘爷,我冤枉啊,我真的是好心,我真没有一点坏心思,您就饶了我吧!”
“堵嘴!堵嘴呀,一群废物!”光头呵斥了一声,就再没听到吴老狗的声音。
……
苏州胡同,7号院后院。
晚上,季鸿宾披着大衣,踱着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目光不时扫过院子周围的围墙。
季老太太瞧着儿子像是有心事,走出来问道:“鸿宾,出什么事儿了?”
“妈,没事,您回屋吧,外面冷。”季鸿宾敷衍了一句。
“妈虽然眼睛花了,但心里清楚,你可骗不了妈,说吧。”
“妈,我想养条狗,您觉得怎么样?”
“好好的,养带毛的畜生做什么?脏兮兮的,再说了,你不是从小就怕狗吗?”季老太太还是觉得不对劲,“鸿宾,你跟妈说实话,到底咋了?”
“今儿个白天,我把那个小偷给耍了。我怕他带着同伙来报复咱家,想着养个狗也能有点动静,您说呢?”
“要我说用不着养狗。等咱把钱准备好,让你姐帮着办个移民,去了国外还用担心他们报复?”
“妈,我专门去问过。您是我姐的直系亲属,您出去是肯定没问题的。但我属于旁系亲属,排期时间会很长。有的人等了七八年了,还没排上……”
季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鸿宾,你就是太善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你姐说了,只要咱把钱筹备好,剩下的事她会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