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应是新的,但这车是老的。
面包车被改装过,两排座,后头还有塑料板凳,方便加座。
润生坐李追远前面,谭文彬坐李追远后面,妇人则坐在李追远右侧,隔着个很窄的小过道。
孩子哭了,妇人开始给孩子喂奶。
李追远扭过头,看去。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避开视线的,但出门在外,李追远会时刻保持谨慎。
万一这一堆“何不食肉糜”的作用,就是为了反衬出妇人的真实呢?
妇人对少年的目光,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笑容,还特意侧过身,让少年看看自己正在乖乖吃奶的孩子。
很真实。
坐在后头的谭文彬,见到了小远哥的“不雅举动”,等妇人喂完奶后,马上开始和妇人聊起了天。
妇人的方言口音很重,但不影响谭文彬的发挥。
但在聊天中,妇人也表现得很正常。
李追远从包里取出一些吃喝,还特意拿出一些分给了妇人,妇人笑着表示感谢,然后她还拿出花生与类似卷饼的东西回递给少年。
李追远也表示感谢,然后示意自己不饿,放进包里,没吃。
吃完奶后,孩子活跃了一些,这是个男孩,他一直用大亮亮的眼睛,很好奇地盯着身前的少年看。
车子继续行驶,李追远不再去关注妇人,转而欣赏起沿途的景色。
他其实对这些家伙“为自己安排”并不介意,因为是自己主动找上的他们,而不是他们找上的自己。
有他们这帮人存在,自己能省去很多“编故事”的环节。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自己表现出敌意,就像古玩市场那个女人所表现出的拧巴一样,保留着“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您”的退路。
但等到黄昏时,还没到目的地,前面却拦路了。
司机惊了,下车去询问情况,回来后说道:“山体滑坡了,前头路堵住了,还不知道路什么时候复通。”
妇人闻言,马上用方言叽叽喳喳起来,表现出不满。
司机被弄烦了,说道:“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把山挖塌的!”
说完这句话后,司机眼里流露出心虚,特意瞥了一眼李追远。
山不是他挖的,但他做贼心虚,似是生怕李追远误会真是他们搞的鬼。
李追远倒是没误会,因为他们真打算动手的话,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先前一路上随便往哪里一停就都是机会。
“附近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么?”李追远问道。
“往后开一点,后头下岔路有个路边的民居,院子挺宽敞。”
“那就去那里吧,车坐久了,不舒服。”
“哎,好。”答应完后,忽又觉得作为黑车司机自己实在是太好说话了,就又补了一句,“我也想出去好好抽根烟。”
面包车倒回,驶入路边的民居。
平房建在小路边,背后是小崖,但院子宽敞,可以停卡车,有个简易厕所,另有个水槽,上面挂着牌子:加水。
平房里开了个窗,窗上贴着“烟”字。
户主是一对老夫妻,都是驼背。
后头那辆面包车也开了进来,连司机带那五个人,都下来了。
老夫妻上来询问要不要做点吃的卖给他们,李追远等人拍了拍自己的包,示意自带了。
俩黑车司机和那五个返乡人员,则跟老夫妻买了些吃的,还买了些烟。
天渐渐黑了,其中一个黑车司机不时开车去前面问情况,最后回来说道:“今晚怕是走不了了,得明早路才能通。”
老夫妻又来推销自家的住宿,里头有一间屋子可以住人。
黑车司机挺懂事的,特意来问李追远三人,说可以安排他们三个住进屋里。
李追远照旧拒绝,谭文彬掏出自己的睡袋,润生则搭建起了帐篷。
最后,俩黑车司机住进去了,那五个返乡人员则凑合在院子另一侧,他们锅碗瓢盆带了不少,但被褥这些没带够,夜里天冷,只能缩在那里,抽烟硬熬。
五个人里,除了年近五十也是年龄最大的那个外,其余四人都抽烟,而且每根烟只抽到一半就丢在地上用鞋底去踩熄。
谭文彬也发现了这一点,侧过头,轻笑了一声:妈的,我抽烟都不舍得这么浪费。
妇人抱着孩子,看起来很可怜,她也没主动来找李追远求助。
李追远对润生说道:“润生哥,去给她搭个帐篷,再把我的睡袋给她。”
“好嘞。”
润生去搭帐篷去了,故意挑了个距离自己三人比较远的位置。
入夜,山里的温度快速下降。
老夫妻从屋里推出一个汽油桶,然后在里头放入柴火点燃,带来了光亮与温暖。
那五个人见状,第一反应是看李追远这边三人是否过来。
李追远三人继续留在原地。
他们五个人,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烤火取暖。
但放着火盆在那儿烧,自己五人不过去,显得也很不合理。
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个挥手,五个人来到火盆边围坐。
夜深了,但场子上,却没几个人真的入睡,那五个人虽然都闭着眼,可那姿势,明显不是在睡觉。
俩黑车司机虽然住在屋内,但透过窗户,也能看见里头不时闪现的红色烟头。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有铃铛声传来,比较远,而且不是从大路方向来的,是下方的小路。
原本已经睡下的老夫妻,重新披上衣服出来,从屋里,取出两面白帆,立在了院子里。
那五个人被“惊醒”,看到这白帆,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俩黑车司机也从屋里走出来,见到这白帆后,马上去找那老夫妻说话,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语速很快。
老夫妻的反应则很诧异,对他们不停反问。
李追远听力好,听到了对话。
俩黑车司机惊讶于你们这家居然还通阴路?
老夫妻则惊诧于你们这俩开黑车的怎么这么懂行?
身为赶尸人家族的汪家人,在野外,遇到了赶尸人。
铃铛声越来越近,远处小路上已出现了人影。
为首一人,身穿黄色道袍,腰竖三清带,胸配八卦镜,头顶青云冠,右手铃铛,左手挥撒纸钱。
撒得比较小气,居然是一张一张地丢。
不过,他的身姿有些奇怪,有些僵硬。
等再近了些,发现后头也有个人穿着黄色道袍,同样在撒纸钱,也是一张一张地丢。
走路僵硬的原因也找到了,俩道士腋下各夹了一根竹竿。
二人中间,则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脚不着地。
老夫妻俩结束了与那俩黑车司机的掰扯,老头拿出纸钱,往那火盆里丢,烧了起来,老太婆则拿着一面镜子,在院子口挥舞摇摆,这是在引路。
五个返乡人员全部起身,站成一排,除了年长的那个外另外四个,脸上都浮现出了嘲讽。
这样的神情,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被映衬得更加清晰明显。
李追远知道他们在嘲讽什么,因为从动作上来看,那俩赶尸人走的是低端路子,用传统的竹竿架尸,提着尸体走。
真正拥有道行的赶尸人,则可以以术驭尸,让尸体自己走。
李追远微微皱眉,他当然没有赶尸人传承里的那种职业档次歧视,他只是好奇,一具尸体,有什么好赶的?
两个大活人,运送一具尸体的方法,不多的是么,用得着这般尊重传统?
李追远目光一凝,开启走阴。
他看向那边的赶尸人,明明已经很近了,却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团黑雾。
好像……有问题?
如果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是很正常的事,说明没有邪祟和灵存在,可一团黑雾,这不明摆着在欲盖弥彰,防止被探查么?
那对赶尸人,距离院子大概还有五十米的距离。
李追远开始尝试用魏正道黑皮书的方法,开始调整自己的精神频率,以期隔着那团“黑雾”进行新的探查。
以往,他每次都是用这种方式,去和死倒这类的存在,获得共鸣。
润生和谭文彬一直保持着警戒,尤其是在看见小远眼皮子开始快速颤抖后,俩人更是默契地将少年护得更紧。
在那对赶尸人,还有二十米距离就将进入院子时,李追远得到了来自黑雾内的反馈。
他感应到了,两道回馈!
少年马上停止动作,结束走阴。
两道反馈,说明有两具邪祟!
可问题是,现实里看去,分明是两个黄袍道人,架着一具尸体在前进。
所以,那具被架着的尸体才是活人,而那两个赶尸道人,才是尸体?
李追远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心里一阵生寒。
走过三次江的他本该积累了极大的自信,但在这一刻他感到了深深的忌惮。
因为同样的场景,放在捞尸人这里,就等同是两具死倒,正抬着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而且,最骇人的是,这两具死倒还身穿道袍,身上挂满了道家法器!
就算这些法器全是赝品,但你整这么一堆赝品给邪祟穿戴上,它也一定会出问题,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跟个没事鬼一样。
距离,十米。
前后两个道长,看起来都很年轻,俩人似是亲兄弟,脸型有些像,都是圆乎乎的脸。
前面的道长挥舞起手,似是在打招呼。
后头的道长探出头,面带微笑,也是在回应。
老太婆乐呵呵地,做着招手指引的动作,像是在指引一辆车,停入自家院子。
那五个返乡人员,其中有人已经笑出了声。
俩黑车司机此时也走到了院子前面,对着那边指指点点。
两位道人与他们攀谈起来,后头的还好些,还在喊着:“阴人上路阳人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