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想过帝安会在那皇相手中变成这般才对吧?真是疯了啊,那个叫许长天的小子,竟然主动将皇族推向了我们。”
“.”
听到这个名字,一众人中那头戴幕篱的墨衣女子身形不自觉颤了一下,但下一刻,一只大手便从一旁伸来拍了拍她肩膀,刘闻舟缓缓出声道:
“王长老,你有些高兴得过早了,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位将要登基的女皇会如何处置皇族、宗盟、相府三者的关系。”
众人闻言回眸看向那俊朗老者,有人出声问道:
“以刘长老之见,那位武元殿下送来诏书是为了将我等使团骗进帝安祭旗?”
此言一出,使团内短暂消寂了少许。
刘闻舟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瞥着那出声之人平淡的说道: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这举动太幼稚了,武元不会这么做的。”
对视一瞬,那人垂眸回道:
“韩某愿闻其详。”
刘闻舟驾马而行,看着两侧毁坏的街区:
“韩长老,太子李昭渊的死都能用一句病逝掩盖,我们这些使团难不成比那位太子还重要?就算真杀了我们也于大局没有影响,最多只是在史书上多出几个病逝的人罢了,而且”
“.皇族内部的压力要爆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然插入了几名老者的谈话使人侧目望去,头戴幕篱的少女微微低着脑袋,以一种陈述的口吻清声说道:
“李清焰强行诛杀使团,只会提前引爆这种压力。”
“青墨所言极是。”
刘闻舟微微一笑,望着这位渐渐成长的剑宗首徒,缓声道:“军阵功法虽然能保证领袖的权力,但领袖可没办法随时抵临军中,既然领袖的政令荒唐,那便由军中的将领先斩后奏,替皇帝做决定。”
话落,没有人再立刻出声。
在场之人都是在各宗内有着一定权势的高层,他们都清楚政令这东西可以是自上而下的,也可以是自下而上裹挟着出来的。
受益于相府的反意,皇族内部压力已然到了临界点,现在李耀玄从棺材里爬出来兴许还能以个人权威将这些声音压下,那位女帝登基本身就受着桎梏,自是不可能做到这些。
沉默着行出去数条街区,才再次有人开口,倒是人没有再提方才之事,因为没有必要。
李昭渊死前,李清焰与许长天之间应当是私下有过联系,但至于这份联系能否在各自内部的积压之下延续,他们只能祝愿这两人能把李耀玄和许殷鹤一起从棺材里面拖出来。
不过,
对他们宗盟最好还是做好两手准备。
刘闻舟遥望着远处巍峨的朱红宫墙:
“黑鳞军已于前日退出了宫城。”
听闻此言,韩姓长老下意识呢喃:
“相府这算是让步?给那位武元殿下登基提供场所?”
刘闻舟轻轻摇头,但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一侧默不作声的少女。
冉青墨见状抿了抿唇,清声道:
“这种事情许元是不会让的,黑鳞军之所以撤出宫城,只是因为他陆续撤出帝安城。”
闻言,有人出声反驳:
“过去几日,三十万北封军已经几乎通过京北府尽数南下,最快的第二镇已经在帝安城北驻扎,相国府那边虽不明确,但若算上原本驻扎弘农之北的十万余黑鳞军,他们应当在帝安汇聚了超过三十万的兵力,这可是近百万军阵的对垒!”
冉青墨隔着幕篱薄纱瞥了一眼出言老者,低声道:
“皇相双方汇聚的兵力越多,他们便越不可能打起来。”
“那为何汇聚如此之多的兵力?”
“你忘了么?”
冉青墨瞥了一眼相国府邸的方向,低声道:
“秦龙隘如今在相府手上。”
“秦龙隘”
老者低声呢喃,随即瞳孔一缩:“许长天拿下那关隘不是为阻止北封军南下,而是为相府北上做准备?!”
“嗯。”
“我们需要通知皇族。”
“没用的。”
冉青墨摇头,道:“李清焰领兵多年,她不可能看不出来许元用意,她令北封军全军南下,便是不愿与相府立刻发生大规模决战。”
“.”
沉寂中,
众人闻言唏嘘一叹。
即便皇族的转向已然明了,但皇相新主都亦有雄略,他们想要坐收渔翁终是黄粱一梦。
不过如今天下的局势依旧对他们有利,使团的到来并不代表战线的停火,皇相双方在帝安陈兵百万对峙得越久,宗盟便能在这段时间占据更多的战略要地。
更何况,
北境三洲被两场战争打得满地疮痍,即便将其拱手让给相府,面对宗盟与皇族的联手,其夺得天下的可能相较于败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宗盟使团就这般一路行进入了宫城,但在那条横贯帝安的中轴线上,他们迎面碰到了一辆出乎预料的车架
黑鳞铁骑在阳光下反射着肃冷的光,
鎏金色的驾辇彰显着其内之人的尊贵,
汉王驾辇自宫内行出,与驶入的宗盟使团相向而来。
冉青墨的目光透过幕篱的薄纱,
透过了行辇窗帘的遮挡,
望着那车内端坐的他。
但直至双方擦肩而过,
直至互相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也再未回眸看过她一眼。
汉王入宫请见武元公主,被拒门外。
夜,
那座恢弘府门之上,
经历风霜数十载的相国府三字终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许府两字。
时间流逝,风暴之前总是寂静。
二月十三,女帝焰登基大典,晨曦已至。
八百零二章 情书
这段时间的静默对于帝安城内,乃至整个天下的很多人来说都显得格外漫长,那一夜的兵变来得太过突然,那一夜的兵变中止得也太突然,如同一场突然降临的迷雾,让原本可视的未来再度变得混乱。
无数人因它辗转反侧。
无数人因它焦躁不安。
可就如同漫长的夜晚终会迎来曙光,混乱的迷雾也终将散去,前路是否光明无人可知,但前路的方向将会被敲定。
嘉景四十八年,二月十三,晨曦将至。
点点金色光点游弋在帝安天穹。
放下手中最后一封卷宗,许元从案桌后站起了身,窗棂外的夜色依旧很浓,内院书房之中陈设如旧,只是少了些许墨香,书架上曾琳琅满目的密卷宗册都已不见。
取下书房内壁挂着的黑龙长剑,独自推门而出,内院没了往日的吵闹,一路向外,由于人员和物资的转移已经接近尾声,外院之中也变得有些萧瑟。
当许元来到府邸门前之时,他还是不自觉的顿住脚步向后看了一眼这座曾名为相国府的家。
一切都笼罩在模糊的夜色中,但一切又都清晰可见。
作为家,这里果然还是太大了.
莫名感叹一声,许元轻笑着摇了摇头,随着那恢弘府门敞开的隆隆轰鸣,他看到了那无数翘首以盼的眼眸,以及为首那辆.雕纹着九爪黑龙的车辇。
“公子。”
“公子。”
“公子。”
“公子.”
“.”
无数相党朝臣在这登基前夜静候于许府门前,静候着属于他们的新君,静候着他引领他们走向未来。
许元扫过那一张张面容。
有些熟悉的面孔因为畏惧未至,但更多的熟悉面孔都依旧在此静候,也许是因为忠诚,也许是因为利益,但此刻原由都不重要。
原地驻足一瞬,没有言语,没有示意,许元沉默着踏上那辆代表大炎第二位皇帝的车辇,领着身后车队向着黑夜笼罩的宫城驶去。
如同过往数十载里最寻常的一日早朝,很多朝堂重臣早早的便汇聚于宫城脚下,只是比起往日,今日前来观礼新皇加冕的臣子明显要更加位高权重,许多掌握着实际兵权的勋贵与武将都受动荡的局势被那位皇女殿下诏回了帝安。
以武成侯与次相两位托孤重臣为首,一些握有实权的皇党高层围聚在午门外的首列。
有军中的,亦有朝中的。
他们之中很多人常年不在帝安,也鲜少被诏回,比如西北的陷阵军统帅,亦比如负责天河防线的禁军副统帅,在帝安失联的那一夜,这些忠于皇室的将领们都遵循着李昭渊的旨意领了部分精锐赶来帝安勤王。
这些大员互相之间的关系不一而足,有私交颇密的老友,也有因政见不同或私仇引起的大敌,但当下这个相府掀起叛乱的动荡时节,这些皇党权臣们都默契的暂时放下了过去的恩怨,围聚在一起传音互通着情报政见,商讨今日女帝登基后的应对之策。
除了这一批能够影响女皇决策的重臣以外,剩余的朝官就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了,位置不够高的他们无法获取更多的信息,只能通过揣测来预判未来的局势,他们大多都三两成群的私下密谈着不安,不过表情还是大多维系着肃穆。
昨夜下了雪,虽司礼监已安排内侍清扫过午门前方广场,但依旧残留着不少素白。
过千朝官、军民代表随时间逐渐汇聚而来,原本寂静的午门之前也渐渐因各自私下交谈变得窸窸窣窣,但这些声音却在某一刻如麦浪般寂静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车辇行进的声音。
“哒哒.哒.”
马蹄踏碎青玉砖缝里残余的冰晶,车辙滚动的声音渐渐从那名为天安长街的帝安中轴线上传来。
没有人再动,也没人再出声。
就连武成侯为首的一众皇党绝对高层都停下了交谈回眸望去,在他们视野尽头,逐渐出现了一辆镌刻黑龙马车的轮廓,以及数百漫步随行的数百相党官员。
自没有明灯的南方行来,带着其后无垠的黑暗。
渐渐地,车辇行近了人群。
“窸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