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信任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好找的,看来最近帝安城里发生了一些大事啊停下,这事你就不用汇报了,本王好不容易跳脱出来,自然不可能再踏进去。”
齐先生笼罩在兜袍下的眼眸流露一抹遗憾,垂头,拱手,道:
“喏。”
“.”
盯着对方看了数息,李筠庆将身子靠在了身后摇椅,瞥着窗外,声音低沉:
“抱歉了,齐先生。”
细雨淅沥,墨云在天际不断翻涌,寒风覆压着枯树。
御影卫早早的在一无所有的他身上投下筹码,但他作为领袖却愧对了这份信任。
齐先生闻言抬眸瞥了一眼李筠庆,忽地问道:
“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我与您之间那一场“时势与英雄”之论么?”
李筠庆略微回忆了一下,想起当初的自己,笑问:
“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何必再提?”
齐先生低声道:
“那一日属下坚持这世间一切皆是“时势造英雄”,但如今看来,是属下输了。”
李筠庆神色一怔,有些古怪的问:
“怎突然说这话?”
齐先生斟酌用词,肃声道:
“国师大人的仙逝对剑宗的影响比我预计还要大,剑宗应该庆幸他们的高层之间的团结,若他们那六位剑主之中有一两个心思不纯之人,剑宗倾覆兴许已然开始了。
“可纵使高层如此,剑宗中下层的那些世家里已然有人开始与我们接触了,想要待价而沽。我等皇族一侧尚且如此,由此可见,剑宗之内联系隐宗想要倒戈的人只会更多。”
说到这,
齐先生话语顿了一下,带着叹息的讥讽:
“而且殿下,这些还只是国师仙逝在剑宗内部的影响。放眼宗盟,剑宗原本的拥趸很多都已然质疑剑宗能否保护他们的利益。”
李筠庆大概听到了,眼眸中闪过一抹不屑:
“你是想说,若是国师还在,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
“至少不会如此甚嚣尘上。”
“这便让你以为乃是“英雄造时势”?”
“是。”
“.”
围炉烤火,细雨淅沥。
沉默少许,李筠庆忽地笑道:
“冉剑离还不够。”
瞥着火炉中由密函化作的黑灰,李筠庆探手感受其中炙热火温,柴薪于其内噼啪作响:
“齐先生,国师的生死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他即便依旧尚存于世,也顶多只能延缓剑宗衰落的速度,无法扭转这种颓势。
“本王一向不喜欢宏大叙事,因为它会将一件极为繁复的事情简单化,把万千理由汇总而倒向结果归功于那么三两起因,但在这件事上,国师的死确实只是一个饵,为引相府入水的饵。
“而我当年所言的英雄造时势,是能一念天下兴,一念万民亡,绝非会成他人饵的人。”
看着这位三皇子幽深黑瞳中倒影出的炙热火光,齐先生忽地轻轻的笑了,眸中神色带着叹息与莞尔:
“殿下您始终没变。”
“.”
李筠庆闻言一怔,沉默数息,笑骂道:
“你这混账居然敢套本王的话?”
世间能人大多恃才傲物,当年初见这位空降而来的皇子时,他对其的看法亦是不屑一顾。
御影卫高层大多不喜对方的玩世不恭,更不喜对方那遇事轻佻,认为对方是一个仅凭尊贵血脉的废物。
直到那场时势与英雄之论。
那一日,
他从这位皇子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对其言中“英雄”的势在必得。
始于志,归于才。
齐先生沉默着俯首一拜,声音肃然:
“殿下,我等愿效忠于您,乃是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时势至此,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然就如您所言,臣无二君,我等御影卫会在二皇子手下等您归来。”
“此去,大概不会再归。”
“若无归期,臣,便候君一世。”
七百五十二章 造化弄人
齐先生走后,天公便又开始作雨。
失了人声,室内柴薪噼啪,淅沥小雨隔着檀木浸入,李筠庆裹着兽毯独自靠坐炉边躺椅,半眯着眼眸瞥着窗外城景,手里攥着齐先生留下的一块玉质令牌。
寒玄城内,鳞次栉比的街道中行人来往,各色油纸伞穿梭于大街小巷,临海的码头之上商船巨轮络绎不绝。
作为北境三洲最大的城市之一,这座巨城无疑是幸运的。
南下的寒潮天灾摧毁了许多地界,北上的朝廷兵锋也打烂了很多地方,但这座港口城市却在这天灾和人祸之下保存得异常完好。
受海上暖流的影响,即便是前几年那寒雪冰封三万里的天灾时节,这处港口巨城也未曾停摆过。而等到李诏渊的兵锋打到这座城池,北境宗门已然大势已去,所以在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后,他们也便就那么水灵灵的投降了。
而自李诏渊接手整座城市政务,不需数月的治理,整座港口城市的军管戒严便已解开,恢复了寻常海运商贸。
在这满目疮痍的北境大地之上,
这寒玄城兴许真可担得起瑞城两字。
李筠庆垂眸看向手中精致玉令,乌黑的瞳眸中带着些许复杂。
这是李诏渊通过齐先生转交给他的虎符玉令,也是他来到这座港口城市的最终目的。
一只由阵纹军舰构成的舰队。
与过往的中原皇朝无二,大炎并不需要海禁来加强中央集权,因此从未有类似海禁政令,但相对的,皇朝也从未重视过出海外贸这一块的利益。
中土富庶,自然无人在意海外。
也因此,纵使大炎皇朝之中,海运的规模已然可与陆运、河运、空运相比,大炎海师却依旧颓败得令人发笑。毕竟大炎海运皆是为内循环的经济来往服务,航线皆是再近海,直接用高阶修者去巡逻护航,可比常备一只海军的性价比高得多的。
而这也直接导致,大炎皇朝的海上暴力机器,被冠以大炎之名的军种,在朝堂之上地位低下的可怕,它非但不直接效忠于皇帝,亦不隶属于兵部,而是户部下属市舶司再下的一门府兵,去年先行出海远征东瀛的禁军便已然抽调走了大炎皇朝所有的阵纹军舰。
所以为了重组一只舰队,李筠庆找了很多人,用了很多关系,但却一直在碰壁。
无论皇族还是相府都没有一艘可成军的舰船可供他购置,宗门那边倒是有。毕竟出海商贸的微末是对大炎这个整体而言,对单个宗门,这份利益却依旧极为可观。
可问题是人家根本不可能把自个的立宗之本卖给他,除非他去找二皇兄李诏渊。
朝廷瓜分北境三洲的饕餮盛宴中,相国府更多的是去占领那些工业重地以维系未来战争的需求,而皇族则是在李耀玄的授意下抢占了那些稀土灵矿与交通要道以节制相府未来可能的反叛。
换而言之,
北境宗门大部分舰船都落到了李诏渊的手中。
斟酌再三,李筠庆放弃了这个想法,准备用商船渡洋,但也就在这时节,那位皇兄却主动找上了他,并提出了一份交易。
以北境宗门的七艘阵纹军舰,置换他手里御影卫的控制权。
世上没有瞌睡来了送枕头的好事,李筠庆当然能看懂这二哥打算。
无非两件事。
一是让他别磨蹭,赶紧滚蛋,别威胁他的继承权。
二则是为了插手并布局东瀛。
所图甚大,却有天下共主之象。
所以他答应了。
大炎朝堂的未来二主都想要在他这里下注,以后不管谁赢了,想来他都会很有参与感.
想着这些事情,李筠庆眼中思绪随着跳跃的篝火不断飞舞。
等候出海的这些日子里,在这片土地的记忆、想法,一切的一切都不断的在自己脑海中打转。
但现在,他似乎真的该走了
温暖的小阁之外冬雨萧瑟。
围炉烤火,赏景听雨,在舒适的氛围中,困意酝酿上涌,但就在李筠庆于繁复的情绪中欲眠之时,门外却忽地传来了一阵不适时宜的敲门声。
“笃笃笃”
“.”
意境被破坏,李筠庆耷拉的眼眸缓缓睁开,叹道:
“进来吧。”
阁外来人是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阴柔男子,见到李筠庆立刻行了一个江湖礼节,跪拜道:
“三公子,小人有要事禀告.”
“要么直接叫殿下,要么就把公子前面那个三去掉。”
“呃殿下,奴婢方才接到消息,道盟总会上.”
“此事御影卫已经通报给我了。”
“.”侯公公。
沉默一瞬,侯公公迟疑的试探着问:
“可殿下您不是已经将御影卫的控制权交给二皇子殿下了么?”
李筠庆望着自己这大伴,翘起二郎腿,反问:
“那你这消息又是从何得知呢?”
侯公公沉默一瞬,如实答道:
“与殿下游历天下时,曾与三两宗门高层为友,此番消息乃是他们念旧情特意传讯通告。”
李筠庆闻言站起了身,来到阁内酒柜前,取下一瓶佳酿,背着身,一边斟酒,一边轻声道:
“宗门之人都能念旧情,御影卫那几个总长感我替他们另寻明主之恩,将此事通告给我很奇怪么?”
道盟总会上发生的事情不算小,但也不算什么大秘密,迟早都会在天下贵胄间传遍,所以不如用这消息来卖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