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鹤清唳,常闻碧落;玉宇无尘,共仰仙踪。”
诵到最后,尾音渐弱,余韵不绝,情真意切之极,伏背公再难忍受灵虚子如此故弄玄虚,对浣纱娘娘传音一声,再度合力搬运五行,化出一方法界,以占斗法之地势。
蜘蛛云盖下,二人俱现法身,一碧蝎,一绿蛛,二者翻身共舞,交缠拥合,作种种不可思议之魔姿。
倏忽间,雁虚山峰头之上景象更易,现出蛇、蝎、蛛、蜈、蛭、蝇、蟾之属,可谓触目皆是,凶戾异常。
其嗅得法坛生人气味,立时躁动如沸,自腐土朽木间蜂拥而出,贪婪嗜血,一副不死不休的气势。
更可见积年白骨,自蛆土中翻涌,白花花一片如沸雪。半空蚊蚋结阵,黑压压一团似愁云。偶有磨盘大鬼面蛛或碗口粗瘴毒蟾,蛰伏岩隙,不动则已,动则如魅影惊雷,挟腥风毒雾扑噬而来。
“妙!”
坛上,一道鹤影由淡转浓,朱冠映日,素羽排虚,霜胫玉立,玄裳垂素。
此鹤仿佛未见峰上腐毒横行之景,仍是沉浸在灵虚子那赞词妙语,诵唱清音之中,赞道:“好赞词,华美凝练,音韵铿锵,可列老祖我心属赞词之前三。”
空中蝎蛛二身,犹在纠缠。
二人见灵虚子召下仙鹤,略一迟疑,不过箭已在弦,如何不发,于是运纵真炁,整片腐毒蛇虫法界开始侵害灵虚子,一如天地同发杀机。
瘴如雪崩,四面合涌,蛛蟾蛇蝎如飞影,八方围射,坛下的丁如意和寿头女精神紧绷,刚要有所动作,便见瘴气毒影瞬间雪消一般。
“何方神圣?”
见毒虫恶瘴被绝大道力抹去,伏背公忍不住大喊道:“可知天规森严,不容仙真插手人间斗法。”
听闻此声,坛上的仙鹤终于抬头,往四周一个扫视,其目光所及之处,腐毒蛇虫法界内的无数景象纷纷崩离,现出峰上原本的颜色。
季明见状适时出手,鼓足真炁法力,一出手便是杀招。
戊巽神柳在背后向上撑开,青黄二光在树冠外如轮圈层层扩开,千条柳绦齐齐在空狂舞,一个呼吸其舞势蓦地一变,往交缠的蝎蛛身上打去。
“砰”的一声,蝎蛛紧急侧避,还是被抽开半身,碎成点点灵光。
不多时,破碎的无数灵点倒流,复原其身,不见一点伤势,反而二者狂性更炽几分。
浣纱娘娘的蛊灵法身·绿背鬼面蛛伸动八足,点动虚空,点化一十三朵魔焰降空,而伏背公的蛊灵法身·碧伏神蝎祭出十三头地府阴魔。
魔头坐于焰上,各自掐诀结印,歌颂魔章,上下浮游,在柳绦中穿梭往复,一点点逼近法坛,此举惹得仙鹤不喜,长喙一吐,一缕祥云吐出,在空一扫,神柳和魔头焰座统统消失。
伏背公惨叫一声,差点从空中跌下。
这十三头极凶极戾的阴魔可都是他百多年来开坛作法,从地府下召请入世,平日血食香火供奉,比祷祝盘仙还勤三分,早已心神相通,驱使如意。
乍一被扫没,给元神带来的损伤不亚于上次第二元神被夺,这些年渐有恢复的神伤再度复发,且更为严重。
“老祖,我们可是一伙。”
季明见自己神柳被扫清,心中暗道一声。
他到底没将这心里话说出,心知白鹤老祖定然晓得他此刻开坛用意,那是在拿老祖替他挡灾,所以老祖才有此一举,算是小小的敲打他一番。
季明现在只能心里暗自祈祷伏背公有眼不识太山,不认识白鹤童子这尊尊贵已极的素鸟古嗣。
他心道:“伏背公,你既敢孤军深入,不惧太平山当代真君之无上法威,定是有了不得的依仗,还不快快使出,让白鹤老祖开眼。”
白鹤童子觉察到季明一瞬间的走神,不过他很快被酷似老星君的寿头女吸引,于是只是稍微训斥了灵虚子两句,道:“你心眼太多,同老祖我性情大是不合。
上次你在亟横山紫融峰出言不逊,惹了大脑老师敲打了我一番,今日你这劫数自己应付”
白鹤童子话未说全,天上伏背公将虎符往头顶一悬,底气十足,尾钩森然,如戈悬空,如风摆柳,猩光狂闪,毒芒淬空,季明元神警钟大鸣,汗毛直竖,知道这是伏背公得意真术「玉煞铁心毒戳」,一经施展,倏尔电激一般,避无可避。
下一刻,不见尾钩之影滞留在空,其势已动,星奔雷发似的。
季明仓促之间,只移了半步,闪至白鹤童子身后,伏背公到底有那一丝清明,毒钩途中变招,意图绕过鹤身,季明步法再变,始终将老祖当成“盾牌”。
钩影闪晃如林影,排布鹤身之外,始终难近于季明之身。
“嘁!”
伏背公口器中挤出一声恼极之音,神伤再度发作,清明难守,心道有虎符托底,索性放手一搏,将这头仙鹤法念化身给一道戳穿了。
“叮”的一声,毒钩蛰刺,一溜的电火在翅上擦过。
电火擦过,羽翼无损,毒钩反损,伏背公元神狂跳一下。
“好胆!”
白鹤童子哪曾受过如此冒犯,方才小显神威,只因顾及仙神体面,不与人间修士一般见识,使其明白差距,自避于外,未料其人这般不识抬举。
“滚!”
白鹤童子呵斥一声,又道:“你若寻此子麻烦,日后再来。”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伏背公早已嗔意大作,不杀灵虚,便无回头之时,顶上虎符放出毫光,现出一尊趺坐的袈裟神虎。白鹤童子一见此虎,也是微惊一下,将翅一亮,纵身于虎上,伸爪下探,按抓虎颈。
“是你。”
袈裟神虎大骇,即结降魔手印,挣开鹤爪,一卷袈裟,化作漫空佛光散隐而去,再不复回,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禅师!”
伏背公刚唤一声,便被白鹤童子一翅扇出六百里开外。
坛上,季明凝神戒备,从伏背公施展玉煞铁心毒戳之后,浣纱娘娘就已隐匿法身,他口中说道:“业障,劫数已到,还不迷途知返。”
此话一出,季明没想到真令浣纱娘娘一念动摇。
他不知这浣纱娘娘本就对此次斗法之行心有抗拒,被这一句挑动心神,隐身法不再完美匿藏法身,产生一丝不谐,被季明捕捉到了。
“老师小心截丝。”
坛下,丁如意喊了一声。
截丝有形无质,犹如天魔无影无定。
此丝一经发出,能透入肌肤,纠缠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内的穴窍,截住真炁运行,如同强施禁法一般,阴损至极,乃是真女宫秘炼法门。
此秘法丁如意曾在绿华仙娥处有习,也知浣纱娘娘同真女宫有密切联系,定然也有承习此法,一旦用于此时暗袭,那是防不胜防。
季明在顶上一拍,一朵六丁神火飞出。
他运行五行火遁,合于神火,自坛上冲出,密布在外的截丝经此神火一燎,立即焦曲飘散。
“让绿华拦住她。”
季明丢下一句话后,遁法一变,施展罡风流遁,往山外追击伏背公。
第683章 兵解,风云中
“此是何方地界?”
伏背公迷瞪瞪的睁眼一看,眼前的地界之中,唯见乱峰插天,古林莽莽,石笋如戟,枯藤似蟒,有瘴雾沉渊凝不散,寒泉咽石自幽鸣。
“刚才是”
他从峭壁上支起身来,四顾苍茫,半响才回过神来,悠悠一叹道:“禅师误我啊!
忽的,岭猿啼处,恍闻山鬼啾啾;石隙风生,疑是地肺噫气,经那稀里糊涂的一遭,伏背公感觉自己有些风声鹤唳,等他感受到足肢下苔壁湿滑,这才有心神稍定之感。
“孽障,可知劫数已至。”
陌生而冷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伏背公刚一运转元神往外戒备,身子立时如雷殛一般,疼得他从峭壁上翻下身来。
借着这股坠势,掀起一阵毒风,将他卷向瘴渊,同时八根铁钉祭出,沿着脊壳中线,依次钉入壳中,不多时钉子依次亮起,烙铁似的,这钉身之痛更胜过神伤之痛。
此钉身之法可暂缓伤势,提神增功,保全自己一时,无论多痛,他都得忍着。
就在此时,另外一道让伏背公倍感熟悉,却又极为恐惧的声音响起。
“这孽障不知末劫已至,心存侥幸,以为熬过关头,仍可东山再起,可惜元神疲伤难愈,此次又是伤上加伤,就是五仙教至宝鸩星仙酒亦难治愈。
大师也不必催使雷霆之怒,此业障几次三番寻我门下弟子晦气,也该有我一报。”
“真君!
真君!”
本要坠渊潜伏的伏背公猛得惊飞而起,惊呼两声。
他心知这陆真君既然现身在此,必然暗伏重重杀招,那瘴渊看似是一处藏身应敌之地,但当下已不可深入,其中十之八九被陆真君藏了杀招一道。
陌生冷厉的声音再度开口,语带讥讽的道:“太平真君倒是好记性,如今这时日才想起还有一位孤身在外,大敌窥伺的太平山弟子。”
“呵呵!”
陆真君笑了两声,随后那处渊瘴如嘴口一般嘘气,渊内沉降浓瘴喷出,如一堵高墙上冲,切割云空。
伏背公见此伟力,吓得六神无主。
下一刻想起陆真君过往斗法传闻,急催遁光远离渊口,不过为时已晚,渊口已在缓慢吸气,排空的瘴气开始倒流渊中,霎时宛如鲸吞一般,渊外四方上下,气流如飓风过境,古林折身,芳草低伏。
这等风力本不能阻缓伏背公遁光,可不知为何,渊口仿佛有种莫名吸引,让他情不自禁的投身其中。
这种吸引让他心里发寒,渐渐自己法身都不受控一般。
要知道他历经《成盘羽化经》上的三重变化,已成天地灵精一般的蛊灵,灵肉早已一体,不分彼此,法身不受控,也就意味着元神失控。
“我还有要.成仙了道大逍遥”
又是八根铁钉祭出,齐齐钉入法身·碧伏神蝎之上。
“妄动无明,该遭此劫。”冷厉之音一出,一只金瓶在伏背公头顶突兀一现,轻轻一撞,法身立马崩成无数灵点,倏忽瓶身一转,尽收灵点,顷刻炼化。
金瓶建功,并未飞回,似是有感,原处悬停一息,竟又有一道蛊灵残影显现出来,显然伏背公还未曾道陨。
陆真君笑道:“蛊身分化,断尾求生,这《成盘羽化经》的第三卷倒也有可取之处,可惜旁门之法多是短于性功一途,难得长久之功。”
“我愿改邪归正,永不再入道土。”
伏背公哀声高呼,可惜远处二人不为所动。
金瓶当空自鸣一声,就要灭了此魔,忽然一道罡风刮空而至,伏背公如蒙大赦一般,迎着罡风舍身撞去。
罡风之中,季明刚抵此处,就见一头碧玉般的残蝎冲来,强定心神,便要催出星宿将拖住对方,忽然听到耳边一句传音,念头一转,扬手打出舍利磁瓶、阳芝宝光佩、攒心阴珠三宝。
残蝎极为复杂的看了季明一眼,未作任何的抵抗,被三宝重击在身,最后说道:“请真人给拙荆托句话——磐石不改旧苔纹,待君踏月重认取。”
季明沉默稍许,轻轻颔首。
“朝勾山下,已损灵穴之中,藏我鸩星仙酒半壶,蝎尾针一根,请真人笑纳,往后.”
这最后的话,对于已完成尸解,步入转劫之中的伏背公,终究是没办法说全,季明听着伏背公最后的言语,心中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地上渊口恢复如初,仿佛方才那嘘气吸气只是虚幻一场。
陆真君和地方大师一起现身,陆真君颇为欣慰的对季明说道:“刚才传音给你,还担心你除恶务尽,使他魂飞魄散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不承想你竟愿意祭出宝器,给伏背公一次兵解转劫的机会,可见大师往日教化得当,使你能秉持一点善念,留给他人一线生机。”
大师听明白陆真君这隐含奉承的话语,但对于这奉承那是一点不买账,冷声说道:“金童若按我之教导,不给他个形神俱灭,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助他在此兵解。”
此时,季明还沉浸在伏背公身死转劫的情绪中,还有伏背公最后那无限复杂的一个眼神,真是苦恨交杂,又带着那最后的一点释然。
“身死劫消,即便兵解,侥幸回悟宿慧,那.还是同一个人吗?”
季明不禁发问的道。
大师和陆真君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就是那些觉醒宿慧的亲历者,也难以说清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