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信简里的各种消息来看,这段时间他无疑是处于天南的舆情中心,种种关于他的言论甚嚣尘上,五仙教那边也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了。
又从磁瓶中抽出些信简,这些都是来自太平山上的信简,有摩崖子、江红琼、刘安等人,季明只是简单看了一下,便随意的放在了一边。
在这些人中,关系还算尚可,一些还有人情往来,不过到底不同的路子,他们都是山上传承有序之辈,可以维系关系,但是不用期待其它。
他这次确实踩着伏背公的尸体,在天南获得了巨大的声望,但是待离朱法师破境出关之后,下一代的真君之位,还是没有太大的悬念。
季明在剩余的信简中翻了一下,抽出来自于高蚣山华光峰神婆洞铁背姑的信简。
这位铁背姑乃是天吴老的师妹,也是修行道路上的老前辈,早在数百年之前,便已在外开府别传,自成一统,即便二战之中,也很少插手斗法。
铁背姑的华光峰神婆洞,他还曾去过一次,同其女谢春流也算小有渊源。
这信简中的大意是铁背姑因为五仙教请托,顾念旧情,不能推辞,因与他季明毫无情分,故来特意投简问讯,望能来山中一见,说明利害,做个和局。
读过此信,稍稍思索,便唤来鼠四和温道玉。
温道玉捧着一酒壶,还有一段臂长,如同翠玉攒成的蝎尾,来到了洞中。
这半壶鸩星仙酒,还有那一根蝎尾针,倒也算天下间有数的奇物,前者于五仙教弟子和毒物都是大补,至于后者则是蝎仙一脉传下的古珍,可作为法宝炼制之材。
可惜对于季明而言,眼下似乎并无大用,这酒倒是可以给千手儿饮用。
说起来,千手儿那孩子自从随乐章天女指引,往西方之地参禅,一直没有个音讯,如今也不知是何情况,何年何月才能真正学成归来。
“岭中降雨如何?”
季明对鼠四问道。
“老爷恩德广大,遣清钵龙等一众江河地祇在岭中布雨有度,未使岭中山地洪涝酿成,已活民无数。”
“你也别恭维我,我若不消旱行雨,仙蟾公那里已求下了一道布雨法旨,到时候岭中的旱情还不是难以维系,不过伏背公既已伏诛,倒也不必再使蛮民受灾。”
鼠四说道:“老爷,铁背姑就在山外等候,其身上正携了那道布雨法旨,看来是要同老爷共商法旨降雨之事,以此举动缓和关系。”
“那就唤她入洞,看看五仙教到底有何诚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该是时候收尾,季明倒没有狮子大开口的心思。
季明要是真觉得在自己设计之下,使五仙教损失了一位伏背公,如此已可任意拿捏敲诈五仙教其余仙老,那他的道途估计也就走到这里了。
见好就收是一项美德。
他在伏背公的事情上,已经达到了一个预期、满足的心理状态。
本来按照预期,就是以岭中万民来胁迫五仙教,使伏背公进退两难,从而大损威名。若能使伏背公服软更好,不然也可给伏背公上上眼药,掂量一下同他为敌的利害。
然而自己无意中推断到伏背公可能已求得财虎禅师帮助,于是这才因势利导,请白鹤童子来解危难,一下子使伏背公折损底牌,更失了财虎禅师这尊依仗。
与其说伏背公是死在真君和大师,乃至于他的手里,不如说是被财虎禅师坑死。
到了这地步,可以说已远超预期,继续不知满足的前进,就可能突破这个“度”,超出自身道行的范畴,走向事物的反面,酿成惨败之局。
得了季明准许,铁背姑被引入洞中。
洞中初见灵虚子,她本以为对方会摆出一番姿态,或是审视,或是居高临下,又或者带有一些敌意,但事实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单单从这一点,就知道其人乃是名实相副。
在季明的眼中,铁背姑还是老样子,妇人装扮,额上发丝微散,灰白不一,一席绯袍,赤足在地,其背长有千足法轮,胡乱的抽动着。
遥记当年自己造访华光峰神婆洞,尚是一介小修,因是执行山社秘务期间,一直收敛精神,看上去并不出奇,也不知铁背姑是否记得此事。
季明无意同铁背姑叙旧,开门见山的道:“五仙教要如何和局?”
听到季明的话,铁背姑心中了然,明白季明有一颗克制之心,选择保全既有的成果。
这本该是个高兴的事情,可铁背姑没有丝毫喜悦,仙蟾公请她来此相商,就是因她已在教外开府立派,不受教中影响,可以更清醒的谈事。
但是她发现对方比自己更加的清醒,一瞬间她生出某种敬佩,及其对此人未来的畏惧。
换作是她,除去了一位五境左道“妖邪”人物,获得了巨大声望,那么在五仙教似罢战息兵的当下,定要狠狠在五仙教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想到这里,铁背姑说道:“贪欲是心性蒙尘的恶根,道友可以主动觉察与截断,不随念头流转,已是在“破我执”之中,证道可期啊!”
“哈哈,此正如观潮而知退,乃不逆天时尔。”
得到一位前辈由心称赞他在性功上的火候,此话可是比任何赞美都让季明高兴。
第690章 太阴,性功论
在漱石洞中,季明和铁背姑小论了一下性功。
他们皆认为“破我执”在于一瞬间反观内心波动,看清贪惧的虚幻本质,这是极度违反本性的,需以强大觉性来压制自己深层习气。
铁背姑无疑已到了知天命的时候,这些年颇有改头换面之势,便是与人为恶之时,也是尚留一线,不至于结下死仇,由此正教人士皆知其纵无大德,也无大过,并不为难于她。
两人一时谈得深了,竟开始论起破我执之后的坐忘。
坐忘代表着情绪未起时的「先天清净境界」,到此坐忘之中,心中无“收”亦无“进”,纯粹随大道流转而动,举止如雁过寒潭,不留痕迹。
修士若是性功已经精深至此,便是修行那大凶的魔法、邪戾的魇术,也无法勾动内心中的一丝波澜,照样可以得道成仙。
只是这等高深性功,就是在真仙之中,亦是难见,何论这世间浮沉的修士。
对季明和铁背姑而言,能在“破我执”中敬畏无常,而进退有度,已是极为艰难之举。
这一番性功小论,二者均有收获。
无论正旁两道,多有纵性恣意之辈,便是正道之中,要其违背本性,从入道之初便自觉守戒持正,克制贪嗔痴三毒,也是困难之事,旁门散流之中更不必说。
大多数都是历经一番世事浮沉、人道沧桑,这才恍然有悟,迷途知返。
不过因为自幼的教导,及其所处环境的影响,正道之修更容易在性功上顿悟有成,而旁门之士却是要经历许多困苦,更需抵挡旁门之法的影响,才能痛彻前非。
当谈到五仙教和谈诚意之时,铁背姑称愿赠予八百年老药一株,以及养形补神的灵丹一炉。
另外鹤观还可以参与到黎岭内几处坊市的经营,一同在坊内开办道产,不断的从这些坊市中获得巨利,但是鹤观只有两三百年的经营期限。
季明叫来鼠四和温道玉一起同议此事,他已久不管理具体的道务,在这坊市经营上不具备判断力。
最终在鼠四和温道玉的建议之下,季明没有接受这些条件,而是提出了一份倡议——在谷禾州、黎岭、南荒之间,建立一处灵市大坊,使三家互通有无。
以此市坊之利益勾连,保将来数百年和平之愿景。
铁背姑亲眼见到灵虚子在同门和属从的建议下,果断的提起这等倡议,没有选择唾手可得的利益,心中不无感叹的道:“深谋远虑!”
这份倡议如若能成,利益三方,共保一地和平,于她铁背姑也是一份不小的阴德。
念及于此,她的心中已有偏向,但是终究还是无法自个做主,只能同季明说要回去五仙教,向教中仙老们请示一番,季明自是同意。
这非是一件小事,南荒天腾山那里也得说动,不然单凭鹤观和五仙教来办,双方稍有一点摩擦,此事便要前功尽弃,终是不得长久之功。
半月后,黎岭之中又下了一场雨。
这一场雨乃是布雨法旨送达雷部所降,较之先前那一场大雨,更令岭中的土地得到滋润。
同时这场由五仙教和鹤观两家共同商议而降的大雨,也标志着天南边陲之地的再一次安稳,而不少岭中蛮寨内,一座新的土庙立起,模仿着北边谷禾州道土内的国人,供奉起了名为「旱魔灵虚」的牌位。
洞府内,关于灵市大坊的稳步推进没有让季明感到喜悦。
又或者说,在他前面收到小寿姑从瀛洲的来信之后,便一直在为这信中之事而发愁,除却自己道行精进之外,已是难得再展颜欢笑。
如果说神霄副帅是第二元神之身·蚩神子头上的悬剑,那他自己头上的悬剑,无疑就是.昴日星官。
不过这发愁归发愁,但是要说自己惶恐不可终日,那倒也不至于,对于昴日星官一直在暗中窥探自己一事,他的心中早有预判,小寿姑的信简,更加让季明确定了这一点。
所幸苍天在上,昴日星官这等皈正仙官行事,还有极大的克制。
至于这敌友之分,如今还未真正的论定。
无论季明是将自己放在昴日星官的敌人,或者是友人的位置上,这都有些太过于高看他自己了。
他连阳神地仙都未曾成就,而昴日星官在上古之时,就已是天上神真之一,可谓是名压仙班,二者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在昴日星官盯上自己之后,季明不需要杞人忧天,而是先认清自己的位置,摆正自己的心态,最后安静的等待昴日星官主动接触他。
在这一期间,他要做的就是了解对方的目的,蓄势以待天时。
像自己计划着等待瞳子神恢复玄妙,好来推算昴日星官,就是缩减二者信息差的一个举措。
回想小寿姑寄来的那封信简,季明心中暗道:“按信中所言,老金鸡截住白鹤童子,就是来确定我所炼之宝,还有老星君是否愿意助我。
只是寥寥几句,也可看出老金鸡死死拿捏住白鹤童子的性子。
由此可见,老金鸡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话会在白鹤童子身上起反效果,倒激白鹤童子帮我在老星君处求情,以出其心中一口恶气。
或许老金鸡心中明白老星君智深似海,知前了后,自有决断,难受旁人的影响,所以才无所谓白鹤童子受不受他一番言语的刺激。“
季明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令他内心之中稍感宽慰一点的是.如今老星君已经知悉了老金鸡之事,若是老金鸡真的对他有邪心损念,那老星君大抵不会纵容姑息。
“太阴神姥!”
季明心中念了一声。
不管老金鸡是何目的,单是从自己请下白鹤童子,便已刺激老金鸡现身这一点来看,要是太阴神姥愿意帮忙开光,那什么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
本来他还想等等看老星君的反应,但是小寿姑一直没传第二封信简,以告知他白鹤童子与老星君的商谈内情。
想来或许小寿姑也无从了解此事,所以才迟迟没有发出第二封信简。
季明想到这里,也觉苦等无味,于是决定再入太阴,拜谒月宫神姥,无论此行结果与否,都好让他能早早的思量这下一步棋该如何下。
待到子时,月华正浓。
季明在自己顶上一抚,阴神持着符箓脱身而出,往莲台之中一坐。
他将白鹤童子的那根灵羽郑重持于手中,心中向天上那轮月盘拜了三下,心中默祷不断,很快阴神之上便已感受到了接引飞升之力。
在孤寂暗空之下,眼前的月宫仍是雪洞银砌,冰檐玉柱之状。
其中隐约可见一二人影闪动,应是宫中那霜、姮二娥,衣广寒绡,佩冰绡带,抱玄冰之弦,游走于琼台曲廊。
一位姮娥自宫中来至,一条仙绶缠于臂弯,于身后化作飘圈,其对季明漠然说道:“神姥神游四维四象,有所感应,知尔心诚,薄有功德。
尔所求炼宝一事,关乎如意形制,非为邪佞一途,本该特降法旨,允尔所请。
然.天机流转,四象有变,太阴有缺,不能化身降世,只可遣一念而往,此乃定数使然,尔可静候佳时。
若觉一念法微,也可再寻他助,此实无可厚非,不必他想。“
季明神色复杂,明白神姥未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也本是无可厚非,于是拜道:“神姥灵感有应,小道敬谢大德!”
阴神自太阴之上回降于肉窍,季明没有过多的思索,将一封信简从洞中送出。
与此同时,东海仙山之处,先天蟠曲神木之上,一轮晴光宝焰之中,昴日星君一时间心血来潮,随即掐指细推起来。
“玉屏峰上月华清辉凝炼,定是金童之阴神刚受太阴境界接引。
这阴神才受接引,便往亟横山紫融峰中去信一封,金童这是要同贾火龙秘商炼宝事宜,难道神姥果真允他所请,如此倒是该见上一见了。”
第691章 赌斗,梦中话
在信简发出的当晚,季明便在入定之中做了一个梦。
对于这个梦,他没有任何的惊讶,仿佛早已预料了一般,他平静的在梦中凝视前方,看着那一点极致的、无法逼视的光源骤然亮起。
这光并非静止,而是在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