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固然堆高了起点,但是一开始堆得太高,引来各方关注,未来很大一部心神要耗在遮掩自身异常之上,一旦突破常规,总要为自己找个合理的注脚。
这一次他有了术数之功,可以免去很多劳神之忧,但是这第二元神此世降生时,还是需要保持低调。
祠堂内。
案桌上香烛光焰跳跃,令诸虎之影皆蠢蠢欲动,仿佛诸虎须臾间欲破空而动。
案上青铜祭爵,内盛深色酒浆,微漾间隐隐散出腥气;烛泪层层堆叠,如琥珀凝脂,却是渗出黏腻的寒意,葫上那位姜家本代家主姜神虎唱诵着六甲寅虎宝诰。
“寅宫瑞兽,甲木通灵。
尊居震位,威摄巽风。
巡行三界,统御万灵。
至刚至猛,至慈至仁。
”
案上香烟缭绕,如灰白细蛇盘绕于梁柱之间,缓缓纠缠着幽暗的藻井。
诸虎之目,无论大小高低,皆炯炯投注于堂外一处,其目光冰寒沉重,寒光凛凛。
姜神虎在祠堂中期待的环视四遭虎像,他没有期待此血胞能得那尊九首人面的开明之兽降下感应,只希望此血胞可以得到一位虎尊的承认。
譬如凶虎·彘、青虎·罗罗、珍兽·驺虞这三位虎尊,要是得了这三位的感应,那么此血胞诞下就可以成为宗家骄子,真灵道种,受宗家倾力培养。
如是螭虎、白虎、酋耳、梦虎这四尊上真仙虎,那么血胞日后仍会是宗家待遇,这锦衣玉食、精舍灵宅、仆从如云、家族荫庇一样不少。
要是降下感应的,乃是山虎、墓虎、赤虎、肉翅虎等等灵虎,那也可以被家族接受,但日后只能列为旁支子弟,身上被施下一道禁法,除非实现自我突破,得了极大造化,才会被格外恩赐,准入宗家门庭。
近数百年来,也就出了姜能这么一个例子。
可要是连灵虎都不愿降下感应,那就便不配顶着姜家之名降下人世了。
第705章 较量,断三结
此时殿内唯余烛火哔剥之声,忽长忽短,光明骤敛。
盏盏油灯之外,案桌后的群虎之像似缩藏于幽暗处,正磨砺爪牙,屏息窥伺。其狞而不啸,可虎威早已弥漫于这香火氤氲的祠堂之中。
姜神虎同他的子嗣们凝神四望,一息,两息,三息过去,这堂中没有一点动静。
”这血胞.废了吗?“
不知谁小声的嘀咕一下,在寂静的堂中显的极为刺耳。
所有人默不作声,神情漠然,唯有姜能等少数几个,面露不忍,但很快收敛,连呼吸都轻了一些,谁都知道他们的父亲姜神虎对此未诞之子本是抱有极大的期待。
据古经所言,生具宝相仙根之人所孕胞胎,有可能继承亲辈之宝相,虽然有所不如,但对于此时青黄不接的姜家而言,亦能解一时之渴了。
姜神虎的呼吸声略显粗重,令堂中的灯花乱晃。
“动了!”
忽然有人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一处看去,那是一尊.坐地山虎——金睛照彻,铁爪森然,额纹显耀,锯口呼风。其正在目运金光,洞穿堂内昏暝,眨眼间金光射出内庭地宫,往胞胎处运纵过去。
在季明这里,一边在神罡中等待,一边掐算祠堂内中的情况。
到底是姜家祠堂重地,让他这掐算难有灵验,他心中嘀咕道:“这胞胎好歹也是那姜神虎的种,再不济事,总不至于一尊灵虎都不愿降下感应,送来伥仆吧!”
正在想着,便见院外一对金光纵来,季明急催神罡,只见院中忽起乱风,千丝万缕的乱风迎着金光一合。
这金光之内,有两头伥仆,虽是阴灵之属,却无一丝鬼气,均是身高丈许,乌盔皂袍,黄发碧眸,雄如上将,二伥被神罡一合,顷刻昏毙。
只半息之间,两个伥鬼就已转醒,但对刚才的事情无所觉察,他们齐齐从金光中下落,张臂在空一扯,将那道金光拉入女子的腹胎之内。
金光化入胎中,在滋养胞胎的同时,也完成了为虎作伥的法术,从此他们二伥就是此胞胎的伥鬼。
季明静静的看着二伥的动作,刚才二伥伴金光落来的那一刹那,他就已在瞬息功夫,将这二伥度化,并施以一重幻法,加以遮掩,使二伥不知自身所受影响。
当祠堂中降下感应,从此二伥将以胞胎为“虎主”,日后形影不离,为虎作伥,季明既定这第二元神的下一世,又怎能允许这样的阴类,不施加任何控制的常伴左右。
今日来此一遭,就是消除这等隐患。
“一尊灵虎感应,倒也可以。”
季明倒不在乎这祠堂内,哪尊祖师真身遗蜕降下灵感,只要别一点感应没有,导致胎死腹中就可。
至于在得到灵虎感应之后,将意味着这胞胎诞下后,将被列入旁支,并种下禁法,对此季明并不着急,此事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的问题还是同昴日星官的赌斗,及其「财宝天王」的三道因缘。
对于转移蚩神子身上的三道因缘,他最终还是决定采取最稳妥的佛门灌顶之法,这个法门没有什么门槛,只要你的佛法深厚便可施展。
这个佛法深厚的具体标准,在季明的理解中便是证得阿罗汉四果中的初果——须陀洹果。
在季明炼成这道第二元神,并令其转世投胎,以获入道之机后,曾经奢望自己可以坐享其成,能够分享第二元神之身上的所有修行功果。
不过这到底只是一种奢望,第二元神之身的修行如同镜中花,可映照境界,从中感受,却不可直接摘取。
原本季明的打算,那是等待第二元神之身蚩神子在锁孽井下,断除三结,建立苦空无常无我之正知见,证得须陀洹初果,就行灌顶之法。
这么多年了,季明在磁峰炼宝时,心神常降于蚩神子那里,亲历其修行和觉悟过程,但他却从中发现了一个悖论——佛法初果和第二元神之间的悖论冲突。
求证初果的断三结中,其中戒取结和疑结对蚩神子而言,最易断除。
戒取结是指舍弃无益禁戒,不再迷信于无益的仪法、禁忌、戒条等,这一点对于已经明心见性的蚩神子而言,便如扫落叶、掸衣尘一般简单。
疑结则是对三宝无疑惑,无论是佛陀、佛陀的教法,还是依诸佛教法如实修行的僧人,修行者都需对这三者的不作丝毫的怀疑。
断除这一结,蚩神子也可以做到。
说到底,蚩神子到底是季明的心性映照之身,其性功的底子并不弱,这最后的身见结本来应该也没有多大的难度。
在季明看来,佛门初果在道门之内,对照着金丹四境,即便二者不可简单类比,但总有同工之处,季明已是金丹后期,性功已入门径。
即使蚩神子这第二元神之身只差一步,但有他本体来助,也可以助推最后一把。
事实上,他将事情看得太简单,身见结乃是执于“我”,而产生“我所”,进而产生了贪爱与嗔恨,不再将身心视为恒常不变的实体。
“我所”代表我的道行、资粮、地位、关系等等,那么第二元神到底是“我”,还是对于季明的而言的“我所”。
毫无疑问,它是我所,是季明的一件炼法之物。
如此一来,既然第二元神之身没有我,他又何谈断除我执,更不用说来求证这佛门的须陀洹初果了。
如今摆在季明面前,就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就是彻底放弃对第二元神的控制,允其完全自主,从“我所”中脱离,成为真正的“我”,显然这一条是个死路,季明绝不会取。
第二条路,便由他在第二元神之身上,亲自去求证初果。
这些年他在第二元神之身上,亲历其种种修行和觉悟的过程,不就是为了这一条路做准备。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佛门的须陀初果,最后到底还是要他自己亲自来证,如此真可就是道佛兼修了。
只要证得初果,就可在第二元神之身圆寂之前,对胞胎施以灌顶之法,真正的拉开赌斗之局,也表明他和“神霄副帅”所代表的势力,将在因缘上展开第二次较量。
第706章 祸胎,井下僧
亟横山外,一位剑冠煞面的道人往此山北面遁来,一头扎入北面阴寒的霜雹雪风里,将身上袍子一展,就见千鬼叠影在身外张开,令此人浑似黑蝠飞空一般。
这遁影在雪风中游走,上下翻转,自在如意,很快来到一处刀脊般的峰顶。在上弯冲天的峰脊尽头,一座庙宇立在那里,被风雪重重遮掩。
庙宇尘封许久,在庙门上有一落雪凝霜的牌匾,上落三字——铁牢庙。
那遁影穿墙而过,贴地掠行,如魅影闪过。
他的一对凶目扫过大殿,眼神之中颇含忌惮,心中暗道:“在我来时,哭麻曾有告诫,在这庙宇大殿内,有尊神像,常年受香火仪法供养。
此像虽有玄冥文曲星君之形,却非此星君之造像,实乃那位太平真人的太乙甲部真法行运高深之处,为了再求精进,而在世间庙宇中立下此像。”
庙内,有几队牛角小妖,背旗持叉,晃着腰牌,在庙中各处巡视着。
大殿中,有一位鬓发半白的道人,正在给殿内百多盏灯上一一添油,动作一丝不苟。
其身旁有头青靛脸,大板角的牛妖,斜披着件淡黄法袍,背着口钢刀,在道人身边小心的侍弄着供花,口中邀功似的道:“弟子昨日已说服北边两座寺庙,三座道观,那里的主持们都很好说话,愿意开个侧堂,将大老爷的玄冥神将造像请入庙中。”
“只是说服吗?”
道人瞥了这妖魔一眼,语气中有些不信。
“长老,咱们鹤观的名声在天南有谁不知,大老爷虽然久不出世,可这偶尔一现,就如神龙在九霄腾云,只露只鳞片爪,足够世人遐想万千。
休说是这几座世俗庙宇,就是叫他无相宝寺,还有那琉璃寺内,都供上一尊老爷的神将造像,这又有何难!”
“你这狂獠,这等神态举止,若是被此间外人看去,怕是鹤观内那位总管数十年为异类们积累下来的好名声,都被你这等败光丧尽。”
提到鼠四之名,牛妖面色一肃,再不敢多言。
他走到殿中,对着上首神像虔心三拜,而后久久凝视这尊人面鸟身,腾御二蛇的神像,道:“弟子乌牯儿,诚愿灵虚大老爷仙福永享,万寿无疆.”
“你这小妖,倒也记恩。”
道人抚须赞了一句,笑着说道:“乌牯儿,你在此庙中为神像法事奔走,也是薄有小功,鹤观那里已有信函传来,问你可要什么赏赐?”
“弟子不要赏赐。”
乌牯儿摇了摇头,一副憨样的道:“我只愿继续为大老爷的法事奔走,让更多庙观供上这尊神像。”
道人觉得这头小妖实在憨傻可爱,都不知这请神像入庙观受供,其中到底是何意图,便如此大包大揽下来,也不怕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不过小妖到底慧浅,就这点憨劲,还一股意气,值得一看。
这乌牯儿是灵虚师兄当年被大师处罚,禁闭于锁孽井上时点化过的,只是这一层关系,就不可等闲而视。
道人提点的说道:“当我辈弟子在炼成太平山中《太乙甲部真法》的灵光神将后,便可修行这门真法中的最后一篇,但是在此之前,还需要使神将受众生香火愿力,将神将的灵光身躯洗练为幽都香火金身。
如此一来,神将就可驻世长存,穿行九幽,更可坐镇阴世,改造地脉,妙用无穷。”
说到这里,道人不禁摇头甩拂,显得兴奋异常。
“咱们将这尊玄冥星宿神将的造像请入各个庙观,就是为了神将可以分润庙观里的香火。”道人特意敲了敲殿中的三足圆腹丹炉,这座炉上有喷吐火烟重重,其烟凝而不散,内蕴金光,这便是道人口中的香火。
乌牯儿说道:“长老,既是如此,在山外还有好些庙观,为了大老爷的法事,咱们就是费点手段又如何?”
“呵呵,哪有如此简单,修行炼法一步一个槛,只有找对法门,摸准脉门,才能一日千里。”
道人倒持拂柄,敲了乌牯儿的牛头一下,笑道:“这炉子中从各家庙观汇集的香火,还须以诵经、焚香、法咒等等仪轨来涤除其中愿力杂念,炼为琉璃香火,方可供神将吸收,否则便是一味法毒。
真正可堪一用的香火,还得是谷禾州内的各家庙观。
那州中由咱们鹤观治理得风调雨顺,各家庙观里香火鼎盛,人心安定,故而众生愿力纯和,极易被灵光神将吸收。”
说罢,道人将拂尘一摇,说道:“好了,乌牯儿,我要炼了这炉香火,你先去井上巡看一遍。”
“是,朱长老。”
牛妖乌牯儿从锦墩上起身,在殿外刮起一阵妖风,径直往锁孽井而去,此时庙中的那道蝙蝠似的遁影也动了,须臾间超过妖风,来到井上。
“这就是亟横山锁孽井!”
遁影化去,煞面道人从中显现,观察了一下井口,见妖风缓缓从井外上空落来,便随手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法。
“我在西芒山万亡窟潜修不过数十年,这天南的世道都已能容得下妖魔和正道来往了吗?还是说那位真人在此处的声势威望当真可以一手遮天,不惧世上的舆情物议。”
煞面道人在暗处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