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旁的不说,上次你不是在广元水府中吃了亏,你现在可敢去讨回来。”
“不敢。”
姜虎彪一想起往事,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了一声,又赶忙找补的道:“等孩儿炼成门中气禁秘术,再再去讨个说法。”
“咳咳!”
在一侧,姜家如今的第三虎姜能适时开口。
他不得不开口,那位前辈对他有恩,况且如今前辈早已隐遁世外,蓄势养望,俨然已是天南名宿,他还有心把握这层关系,日后再去走动拜访,怎能在此时缄默。
“灵虚前辈一向善于溯知,如今道行日渐精深,实乃世上一流人物。
兄长一向鲁莽,要是真起恶念,应于将来,定是家中大祸,还望父亲收回成命。”
“哇~嗷~”
姜神虎正自面沉时,洞室内忽传啼哭。
这根本不似寻常婴儿的啼哭,反而发出一声沉闷、仿佛从沉闷岩石深处挤压出来的低吼,听闻此声,洞室外的五子神情各异。
不同于自己五子,姜神虎的面上一喜,眼神盯着甬道墙壁上镶嵌的、用于照明的幽幽石灯。
那原本稳定燃烧的惨绿火苗,此刻正疯狂摇曳、拉长,光影在冰冷的石壁上疯狂舞动,随同洞室内的啼哭声,在此处投射出无数狰狞变幻的阴影。
明知孽儿降世,姜神虎为何既忧且喜,就是因他深知族人不肖,耽于享乐,短于才情,非得一个打破常规的人物出现不可。
戾气深重他不怕,同佛门因缘牵扯不清他也不惧,他这个本代家主所担心的唯有一问题只有后继无人,至于养虎为患,这就是再后面的问题了。
深谋远虑是个好词,可忽略世上本多庸人,只将眼前一步走好,已属不易。
洞室门扉半开,接生婆子从中走出,怀里揣着襁褓,每一步都走的格外惊颤。
她将襁褓托到姜神虎的面前,襁褓中是一个兀自扭动,浑身黑毛,肤色青黑,头大肢细,皱面狠恶的婴儿。
五子各在襁褓中打量一眼,大多只是一眼,便已心生不喜,强忍着心中的嫌恶,唯有姜虎彪凑到近前,摸了摸黑婴一身点硬毛。
他道:“我听闻宝相之中有「爪有玉甲,身有绿毛」的记载,我这弟弟指有黑甲,玉润泽暖,且又是体身黑毛,可是另类的宝相兆显。”
姜神虎抱着黑婴,心情似乎极好,解释起来。
“炼骨成玉,甲透青光这是指金丹四境中日月二炼功课已成,四境大成圆满,丹胎养成之后,指甲产生玉质化现象。
此爪有玉甲,身有绿毛的异相放在凡人当身上,便表明此人木德长生之气已贯注全身,故而通体生碧毫,也因为此故,根骨如玉,潜质深厚,令其爪有玉甲。
此等人物一旦入道,百日就可筑基,四境圆满之前都不会有太大大阻碍。
在大纯阳宫中,有前古遁世之高人金箍仙,他就是生得此种异相,故而咱们正教人物又都尊称他一声碧毫仙。
你这弟弟虽有黑毛黑甲,浑似块黑炭一般,但是这并非木德长生之气贯注全身,而是金德阴戾之性染了先天一点性灵,在肉身上显出这等特异。
只要他日后入道,炼成六甲寅虎真身,将这金德阴戾之性化入其中,这丑恶之相自然褪去,若是一味逞凶施暴,后天戾气助长金德戾性,肉身便将愈发凶恶怪邪。”
姜虎彪大包大揽的道:“我这弟弟长得如此有特点,父亲可想好名字,要不我来取一个。”
“你来为我儿取名?!”
姜神虎瞪了一眼这个拎不清的孩儿。
见姜虎彪这等模样,姜神虎其余四子毫不意外,这姜虎彪能得其父宠爱不衰,就在其之蠢直,这在以城府著称的真灵派宗家中可是个稀罕物。
只是这次的蠢直,有些破了下限。
大类是同丑相吸,见新出生的弟弟同自己一般丑恶,姜虎彪难得心生亲近,似在冰凉深沉的家中找到同类,连父亲脸色都没读出,便道:“叫黑娃如何?黑鬼也不错!”
“啊!”
丑恶黑婴忽然冲着姜虎彪惊啼一声。
第716章 黑枭,山中拜
“黑枭!”
姜神虎口中重重吐出二字,对着襁褓中黑婴道:“枭乃恶鸟,性情凶戾,善于夜伏,你以此为名,望你能化金德之戾性为己用,成枭中之雄也。”
“姜黑枭。”
姜家五子品味着这个名字,神色皆不相同。
“父亲,黑枭将来长大必是走玄门正宗,修我姜家寅虎正法,那他两件宝物又该如何处置?”在五子之中,一位相貌身材颇为勇健之人起手问道。
此人才说完,又似想起什么,再道:“按照家中规矩,他得祠堂内祖先真身遗蜕中的灵虎遗蜕感应,本该列入旁支内,交由一小姓人家照养。
如今身上多具神异,可是要列入宗家道籍?”
“四郎问得不错。”
姜神虎点了点头,目光在自己五子身上挨个扫过。
他的目光最后定在那位一身赤袍,头戴鱼尾金冠,顶悬宝光玉枕,常在闭目的大郎姜昭身上,对于这位姜家第一虎,便是他是对方亲生父亲,也不敢随意对待。
“大郎什么意见?”
闭目的姜昭处于全身心的放松中,身子似倒非倒,似浮非浮,其声从八方透壁传来,“那件宝幢不错,我先研究些时日,待其长大,再作归还。”
刚才出声的四子急了,没想到自己还得铺垫一下,大哥却是直接明取,于是道:“我看那黄皮葫芦不错,与我颇合,不如我暂为保管,事后归还时定有补偿。”
姜虎彪极是不忿的道:“家里是短了你们的用度吗?非要在自己弟弟上找补!”
对于姜虎彪少见的仗义执言,姜能尤其感到惊讶,但同时不觉得这话会改变什么,姜昭这个家中第一虎开了口,父亲十之八九不会明着反对。
因为维护姜昭,就是维护父亲自己。
要是没有姜昭在背后支持,父亲那布种一方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
姜神虎面上不见表情,又问道。“那你这弟弟是入宗家,还是旁支小姓?”
“祖宗之法不可改,反正十三岁根骨长成才可入道,十六岁之前在养气一境中炼成气花才能种下「木石禁制」,他还有很多证明自己的时间。”
“甚好。”
姜神虎点头道。
“此子目前不宜在大众前露面,暂时秘养于深宅内,不许任何人与之接触。”
说着,他又看向洞室之中,见内中那位不发一声,不由讥笑一声,晓得这等能强抑母性天良之女,日后纵得自由,也必难成就,于是放心抱着襁褓黑婴离去。
在襁褓中,婴儿那狭长眼缝半睁,眼珠左右一转,呼吸之中带着特定的频率。
姜神虎似注意到黑婴视线,往臂弯内一瞧,见到那张触目惊心的脸面,又移开了视线。
这张脸面上,鼻梁几乎塌陷,嘴唇薄而扭曲,咧开时露出细密尖锐、闪烁着幽暗微光的乳牙,这副尊容,与其说是人,就是兽类中,也是丑得出奇。
季明透过黑婴幼躯,打量此处的人物,同时也探究这具肉身内的特异之处。
来自开明兽的一丝西方金德戾性早已和此身性命水乳交融,再也不分彼此,由此内心之中暴孽难抑,总是有一股难泄之欲,非要释放出去才行。
戾性虽重,但也不用担心。
得益于第二元神数十年的佛法修为,甫一降世便开始遵循修行习惯,自发的运转阿鼻二气的炼法。
更妙之处在于此身虽是婴身,但是殊异非常,体魄如牛似虎,远超常人,较之蜃龙肉身也只差一二筹,故而这阿鼻二气在此身之上运行无碍。
当姜神虎将襁褓内的黑婴安置好,婴儿已是两腿盘交,摆出趺坐姿势,两只小毛手在胸前结出一道手印,面上低眉垂目,一半慈悲,一半狠毒。
姜神虎见黑婴此等情状,没有探究阻止。
黑婴受了小虹化灌顶传法之术,从小表现出佛法上的造诣,也属正常,待明理学道之后可再行匡正。
眼下黑婴有此佛法傍身,也能解化心神之中的戾性,对于族内许多反对戾婴诞生的家老,暂时也能有个交代。
为了妥善起见,姜神虎从顶上法箓中分出三个百余年修为的老伥,送附在黑婴姜黑枭的身上,同其身原本两个,共计五头老伥,以照顾其在深宅中的起居
在深山老宅外,又差管事起了一圈石塔,各贴宝符一道,防止外人窥伺。
时间流转,此宅日后门首又悬一匾,字迹遒劲如铁画银钩,曰“云深精舍”。
又过数年,姜黑枭深居宅后,凿窟为龛,奉己为佛似的,趺坐龛中,一如生铁顽石,不服五谷荤腥,只受五老伥之花露供奉。
从此幽宅再无改变,唯有宅前宅内数株巨松,枝干横斜,松针坠露,其声清圆,更衬得周遭寂寂。
松荫之下,石径净无纤尘,偶见黄衣老伥,芒鞋竹帚,扫叶如扫心尘,步履轻盈,不惊栖鸟。如此窗外春花落尽,漫漫冬雪已然覆山十二回。
一道人坐于青荧剑光内,即使已受四围剑光拥护,也觉前头疾风凛冽,刮面如刀,寒意透过单薄道袍,直刺骨髓。
脚下苍山如奔涌的墨浪,呼啸着退去。
道人紧抿嘴唇,竭力身形平稳,目光投向身前那道背影——师傅今日格外沉静,平日八面玲珑的姿态尽是收敛,唯有负手在后的宽袖于风中猎猎作响。
师傅平素话语颇多,一向和气,少有如此肃穆,这让道人对那将要拜见的师叔更添好奇。
越往上行,云气愈发厚重粘稠,仿佛湿漉漉的灰白棉絮,层层裹缠过来,剑光艰难地撕开云障,倏然间,眼前豁然洞开:云层之上,竟浮出一座崇峻仙山!
山中群峰如削,青玉般温润,沉静地悬浮于茫茫云海之上。
几只白鹤悠然掠过,清唳之声竟带着金石之音,余音清越,直透灵台。
师傅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仿佛被这鹤唳涤净了心神,其轻轻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微乱的衣襟,又捋平袍袖的褶皱,动作间流淌着一种道人从未见过的郑重。
门中师叔、师伯辈的不少,就拿这一直在东海边上小郎山苦修,近几年前已重归上府的那位天河峰师伯来说。
其以三十六年之精神,得东海龙宫,及其东渎漓江水府这两家中的万万水族之助,业已将「九曲天河真法」中的三三弯错灵河炼成。
在这道灵河内,每一滴真水都经龟鳖鼋鼍之水中介怪所提炼,看似有形无质,却重逾百斤,一经施展出来,便如当年赭熊州内天倾西南,银河自天际倾泄而成流瀑一般,无论多大的阻碍,俱是一冲即垮。
这等莫大法力,才是正道之翘楚,天下之名宿,那位师伯一经回归,门内气势为之高涨。
只是他听说,在四五十年前,门内还有一批和这位天河峰师伯齐名之人,只因几人法力渐高,功课又深,无法久行世间,俱是纷纷归隐,各遁一方。
道人出神之际,剑光终于落在仙山一处峰顶,停于青石坪上。
足下石面微凉,一条蜿蜒小径没入前方稀疏的竹林,竹叶在云气中显出朦胧的苍翠。
林深处,两间茅屋静卧,柴扉半掩,檐角低垂,朴实得仿佛山中寻常樵户。
在这茅屋前,有一株虬枝盘曲的古柳,似有生命般吞吐着云气,而云气中盘着一些龙蛇般的小兽,一个个卷着枝头下探,朝着一老一小看去。
“金童师弟可在,扰你清修灵舍,还望见谅。”
师傅的脚步停在柴扉丈许之外,袍袖无风自动,刚要弯腰一揖,忽然身外万根金毫细光齐齐一绽,便见师傅身形一僵,待金毫敛去,师傅已挺直起来。
“兴化师兄言重,你我多年未聚,何来叨扰。
以你我交情,若让你在门前行礼,岂不是折我福寿,师兄可是要害我。”
第717章 劫数,小聊时
柴扉无声洞开,露出小院一角。
师傅似与主人颇为熟稔,示意自己随他进去。
院中陈设更是简朴到了极致,唯见石凳石几,纤尘不染。
院心蒲团之上,端坐着一位葛衣老者,只见他须发如银,随意披散,面容却红润如婴孩,一双眼眸澄澈平和,没有半点波澜,更无一丝凌厉锋芒。
“金童!”
这个称呼道人在山门中听过不少次,当然更多的还是灵虚法师。
法师之称乃是专对金丹四境之中,法力和道行,乃至名声、德行远超山门同辈者,且在正道和旁门异派内均无太大异议者,才配享有的一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