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然又是一道更加猛烈的光芒迸发——苗义等人在楼上都往前凑了凑,面露喜色,叫起好来。而楼外的弟子们一片大哗,也没有之前那样平静了。
周瑞心的本尊还站在楼顶的栏杆上,出游阴神的声音则远远传了来:“余顺贞,事已至此,念及同门之情,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当着众多弟子的面,你只要承认你所做的恶行、自废修为,我就饶你一命,还留你在天心派颐养天年。”
隔了一会儿,余顺贞惨笑起来:“周瑞心,你把脏水一盆接一盆地往我身上泼,我自然是百口莫辩了。可事已至此,你要是真念着什么同门情谊,那就叫太上宗主、癸阴真君来审我的罪、来罚我!你能把她请出来吗?!”
周瑞心的阴神冷冷地说:“金宗主静修,还不至于理会你的这点腌臜事。”
余顺贞笑得更大声了:“是静修,还是你请不出来?宗门内出了这样的大事、被外敌强攻,你却说本宗太上宗主懒得理会?!好!你要叫众多门人弟子知晓,我也要叫众多门人弟子知晓,本宗的太上宗主其实——”
又是一片清光一闪、接连几次震动,余顺贞的声音传来,但听着更加微弱了:“哈哈哈!好!众目睽睽之下,你怕我把话说完是不是?天心派的弟子听着!周瑞心给我泼的那些脏水我百口莫辩,但自然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本宗的太上宗主金子纠,却是被周瑞心镇压了真灵、剥夺了神器!这才是欺师灭祖的大罪!周瑞心,你认不认?!不认的话,就把太上宗主请出来!”
听不到周瑞心说话了,倒是楼外的光芒更加猛烈地闪耀起来,仿佛是他一心要将余顺贞置于死地。随后又是几声痛呼、惨叫,余顺贞悲呼出声:“长吉、心兴!”
接着就有了更多的人声,混杂在一处,但娄何和曾剑秋听得较为分明的是其中的几个声音——
“请宗主说明!”
“宗主,暂留余长老一命也不迟!”
“宗主!将太上宗主请出来吧!谣言不攻自破!”
“……”
但这些声音刚刚喧闹起来,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惨呼!
周瑞心那清蒙蒙的阴神回归本尊,他的身子猛吸一口气,站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口中厉喝:“我已经说过!为余顺贞求情的,全视为叛逆宗门!刚才这几个就是下场——天心派弟子听令了,凡是追随余顺贞的,杀无赦!”
天心派这是要乱斗起来了。娄何立即将目光收回,落在曾剑秋的身上,发现捆绑着他、齐盛、于冯虎三人的绳索已完全落在了地上,三人都已经将剑线接起、绕于腕上,是个蓄势待发的态势了。
他立即低声喝道:“曾!我说过——”
曾剑秋将身形藏在屏风的阴影中,看着他:“你说过要等李无相。娄师兄,我不知道你觉得合适的时机什么,但现在是我觉得合适的时候!你说,要叫三十六宗知道归顺玄教是什么下场,是不是?”
“是!”
“那现在周瑞心在跟余顺贞缠斗,我们帮着余顺贞击杀周瑞心,不正合你的心意吗?周瑞心以下余顺贞的修为最高,要是看着他被周瑞心被斩杀了,不是更没有胜算了吗?”
娄何摇头:“还不够乱!要再乱起来!”
曾剑秋忽然抬起手,抓住娄何的肩膀:“娄师兄,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把人命看进心里去的?”
娄何愣了愣。
曾剑秋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按着你的法子来的话,剑宗跟玄教有什么区别?你或许觉得我这是一腔意气、不看什么大局了,但我觉得要是看得再大一点——咱们的人已被追得往西去了,幽九渊也丢了,天心派却还有余顺贞这样的人和其他弟子会为咱们说几句话——是因为剑宗的势力有多吓人,还是因为天底下都知道咱们剑侠是什么样的人?”
娄何沉默片刻,又转脸盯着苗义看了看,把头转回来,叹了口气:“好。”
曾剑秋正要动,娄何将他一把按住:“你不要又拼命,听着了没有?你不用管我,见势不妙你们就撤,我自有办法!”
曾剑秋抓着他肩膀的手捏了捏:“我信你。”
“好。苗义是炼神的修为,我去对付他。你们三个把楼里剩下的都杀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要是外面有冲进来的不用管,楼里的,记着,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但是!听好了,但是!不要动苗义!我有法子能控制他的心神,之后一定不要动他!”
曾剑秋、齐盛、于冯虎三人眼中凶光一闪:“好!”
娄何立即站起身,走到苗义身边,低声说:“镇守,借一步说话。”
说话的功夫他向楼外看去——天心派的弟子已经战成了一团,亭台楼阁之上都是喊杀声与法术神通所发出的玄光。就在他走到娄何身边的一瞬间,周瑞心的本尊已身形一展、袍袖鼓胀、再次冲向站在一栋大屋顶端的余顺贞。
苗义没有转脸,呼吸略微急促了些,死死盯着外面:“有话就在这里说,现在可不是借一步的时候。”
娄何就又凑近了些,再把声音压低:“李无相已经来了,镇守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苗义稍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脸:“在——”
又将后一个字细细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哪儿?!”
娄何慢慢朝上一指,说话的声音仿佛是气流了:“上面。”
说了这话往后走出两步,又朝上看了看。苗义不再犹豫、强定心神跟了过来。娄何脸色肃然,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往楼梯的方向走,等苗义也跟着他走到楼梯转角时,娄何停住脚步站下:“镇守,我有件宝贝,或许能抓住李无相的阴神,抓住了他的阴神,就可以叫周瑞心出手。”
苗义先是一喜,又担忧地问:“你可有把握?之前怎么不说?”
娄何叹了口气:“是因为这东西不好示人。镇守,你往这里看——”
他说着,解开了衣带,将胸襟敞开了。苗义立即凝神凑了过去——
整个人的脑袋和上半身立即被裹住!
苗义甚至没来得及有什么别的感觉,就已发现自己的整个上半身一僵、一麻,好像裹上了一层极厚的铠甲!
同样没来得及有什么别的感觉,他就知道,坏了!
每一个真形教修士自入门开始,就要修行“石胎”的功夫。这是慢慢汲取天地之间的山岳地气,将其养在自己的肉身之中,逐渐与其性命相合。一般到了炼气的境界时,这门功夫就算是小成了,遇着必死的情况,便可将自己化为石胎,救下一命。
等到了炼神的时候,则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头一次用石胎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之后,倘若接下来又受了必死的一击,整个人的肉身也还能再化作石胎。只不过此时这石胎耗损的不再是长久以来养在肉身之中的山岳地气了,而就是一个人的气血精神。
到了此时,这人就只能再活上两刻钟的功夫了,不过这么两刻钟在寻常时候,倒是足以请下五岳真形大帝的真灵,来最后殊死一搏了。
现在苗义是知道自己刚才死了一次了——他的脑袋发了一瞬间的懵,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出的手,是李无相吗?
但等他体表的石壳崩碎,重新露肉身时,他才意识到刚才对自己下了杀手的,就是他眼前的娄何!
然而他连对方用了什么手段都不知道!
再受他一击,自己必死!这个念头在苗义心中一冒出来,他立即转身冲上楼梯、喝道:“救——”
楼上的五岳真形教弟子闻声转头之后所看到的,是无数白色丝绦像一朵猛然绽放的昙花一般从苗义的身后暴涨、一下子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随后苗义与这些丝绦一下子消失了!
这些真形教修士的境界不如苗义,但既然是担负的侍从的职责,反应却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愣都没愣,七个人立即飞身扑了过去。
但身形刚刚掠过屋中的沙盘,屏风之后三道剑光陡然射至,一刹那的功夫三个真形教的修士的身躯就携着去势,重重地摔在木地板上又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将体表的石壳给摔成了碎渣。
另外四个修士立即飞身上前将三人护在身后,但三道剑光又从暗处发出,顷刻间前面的三人体表又浮现出一层石壳,复又崩碎——两息的功夫,如果不是有石胎护身,六人殒命!
第七个修士怒喝一声:“剑侠!”
他舍了余下的六位同伴,向屏风之后猛冲,一道剑光又至,他看也不看,任由它穿入自己的脑袋。在石胎护体的一瞬间又将双臂一张、往空中一搅,一下子用手臂缠住了第二条剑线。
此时他身上的石胎也崩碎了,露出肉身,第三道剑光再次穿入后脑,这人倒了下去,死透了。
但他这舍命一搏为身后的同伴争取了时间,六枚笏板悬在半空、六个修士口中疾声持咒文,于是整个文心阁的第五层发出轰隆一声响,猛地沉了下去!
千钧重担压在除他们之外的每一个人身上,另外两道剑光再从屏风之后射出时,只飞到一半便歪歪斜斜地一偏,垂落在地。
两个真形教修士再把手指在笏板上疾点,一片微黄的玄光一闪,那片屏风砰的一声爆裂开来,露出了后面的三个剑侠。
他们身后的四个修士抽出腰间佩剑、狠狠地投了过去。齐盛与于冯虎有重伤在身,闪转腾挪并不方便,但曾剑秋一声怒吼,血光自剑线蔓延至飞剑之上,登时叫一柄小剑亮得耀眼,几乎将整层楼都映成了血红色!
这道血芒暴起,叮当一声将四柄投射过来的长剑击成了漫天的铁屑,又自铁屑中穿过,将一个修士的脑袋轰成一蓬血花,再把剑线一荡、一扯,将身旁的另外一个的脑袋也割了下来!
可此时剑上的血光也已消散了,余下的四个真形教修士立即以笏板去格,真将他的剑线挡了下来。后面的一个则探出手去,一把握住飞剑——
有精气灌注在内,这飞剑锋利无匹,一入手立即将掌心的血肉切开了。但那修士索性将飞剑插入自己的掌骨、在骨缝里死死卡主了,又把身子一转,叫剑线勒入自己的皮肉、牢牢绷直,忍痛喝道:“去杀!”
剩下的三个修士再将笏板一点,本已经坠到了四层的顶楼再往下陷了半层,曾剑秋、齐盛、于冯虎三人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因为脸上、身上的血肉都被这神通巨力压得下坠、就连下眼睑都翻露出来,再也无法动弹,而把自己用剑线缠住的那个修士,也因为这猛然下坠的力道重重牵扯了剑线,顷刻间碎成了数段。
他的血溅在那三个修士身上,将他们几乎都染红了。这三人从腰间再拔出短匕,一手托着笏板,一手持刀,大步向三个剑侠走去,抬手便往他们的脑袋里送。
但就在这时候,他们听着一声断喝:“慢着!误会!他们是自己人!”
三人愣了愣,转脸去看——他们所侍奉的德阳镇守苗义用双臂攀着已碎裂了一半的地板,从塌陷的楼梯里将上半身撑了起来,神色极为焦急,又喝了一声:“撤阵!自己人!你们要抗命吗!?你们坏了宗门的大事!”
再转脸看向三个剑侠:“曾!自己人!”
六个人,都因为他的这两句话怔住了。两息之后,三个真形教修士转脸去看剑侠,犹豫了一会儿,将掌中托着的笏板放下了。
三道剑光飞射而至,这三人满脸不解愕然,也倒了下去。
第175章 新衣裳
真形教修士一死、法术神通溃散,原本被重重下压、暂时达成微妙平衡的楼板轰隆一声响,四分五裂,整座文心阁也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巨大呻吟声,看着就要倾倒。
这楼内不但有真形教修士,还有之前押送三个剑侠回来的数名天心派弟子的。刚才双方交手,他们一没反应过来,二是为狂风暴雨般的气势所慑,一时间呆若木鸡。
到此时面临倾覆的命运,方才想到运起神通想要保命,却又不知道是该放心大胆地逃,还是与剑侠交手。
此时听见苗义攀着高高翘起的木板,再次喝道:“曾!记着我说的话!一个活口不留!楼里天心派的也一样!都是周瑞心的人!他们听见咱们现在说话了!”
而这时候,周瑞心与余顺贞正要分出胜负。
两人都是假婴的修为,周瑞心此前受了李无相一剑,这时候觉得左眼中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在操控天顶的指月玄光时,也觉得稍微有些迟滞、仿佛是因为左眼的伤势而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然而有这宝贝相助,毕竟也还能调动数次光晕,将余顺贞的几个法术神通一一消解,到底是将他逼得精力枯竭,已现油尽灯枯之相。
周瑞心也不知道今夜与这余顺贞争斗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手上沾了多少天心派弟子的血。这叫他心头怒意更盛,盛至怒不可遏!
本不至于如此!
天心派的三千年基业是什么?是积累传承、是如今山上的这些门人!
可因为今夜余顺贞不知进退,就叫玉轮山流了这么多的血、叫他往后要背上残害宗门弟子的恶名!
余顺贞此时背靠山壁拼死抵挡,身上数处受创,右胸前更是开出个通透的血洞。但因着元婴修为能够阴神出窍,这肉身也就还能勉强维持。
不过此时,天顶月晕中正投下一束光将余顺贞罩住,也将他的阴神困在了身上。周瑞心将他恨极了,此刻就舍了神通,手持一柄月轮与他靠着山壁厮杀,将他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地剐下来,看着他被困在光束中、躲闪不能。
周围宗门弟子的喊杀声也在渐渐变小,他用不着去看,就知道是自己这一脉的占了上风,要将叛逆斩尽杀绝了。
因此再往余顺贞面前一扑,月轮锵的一声将他的长剑斩断,锋刃再向下一压,正切进他的左肩、卡在他的骨缝里。
余顺贞痛极,身上清蒙蒙的阴神绕着肉身左突右窜,却仍被镇在其中,脱出不得。他便用双手死死抓住月轮、不叫它将自己的身体切开,咬牙道:“周瑞心!看看你今夜造下的杀孽!”
“杀孽?是你的还是我的?”周瑞心冷笑一声,“你要争权夺势,却牵连这么多无辜门人与你一同受戮,今夜的账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他说了这话,再往身旁环视一周——他这一脉与余顺贞一脉弟子的厮杀已尽尾声、胜负已分。他就提气大喝:“不想叫余顺贞死的,放下刀兵、束手就擒,还可以从轻发落——再有一个人动手,余顺贞立即伏诛!”
有人稍稍一怔,真将武器放下、把神通收起了。还有人仍旧要拼尽余勇,但原本就人单势薄,此时又少了同伴助战,很快就洒血饮恨。
过了十几息的功夫,附近的山头、楼阁上已经没了喊杀声,只有零星的殊死一搏时所发出的痛呼,但很快连这种声音也没了,归于一片寂静。
周瑞心将手一松把月轮提起,看着余顺贞叹了口气,正要说话——
文心阁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五层塌陷进了四层之中。周瑞心只来得及愣了一愣,那第五层又陷进去了半层!
真形教的人遇袭!?是那几个剑侠还是那个李无相?!
周瑞心将余顺贞一脚踢倒在地,正要飞掠到文心阁顶查看,忽然见着苗义从千疮百孔的楼顶中钻了出来站起身,身上的道袍已被染红,用手捂着右肩,仿佛是受了重伤。
周瑞心心头一松——别人都无所谓,这个苗义还活着就好!且看着他的样子,是已经脱险了?
他刚张开嘴,就听到苗义在楼顶摇摇晃晃地厉喝:“周瑞心!你还在等什么?事已至此把他们全给我杀光!天心派这三千多个人换你一个东岳征讨的前程,还觉得不够吗?!”
周瑞心一愣:“你说什么?!”
苗义俩上露出焦急、惶恐、愤怒的神情:“你装什么蒜!?马上给我动手!全都杀光!好你个周瑞心,我……我之前还以为你既然是一宗之主就应该是说话算数的!结果看看你们玉轮山是什么样子?!你们的人对我动手!到了如今这份儿上,就按着之前说的,留地不留人!全都杀光!否则过几天我们的人来了,连你也都要死!”
周瑞心脸上的神色慢慢收敛,将腰背挺直了,盯着苗义细细地看:“苗义,你找死?”
苗义怒斥:“周瑞心!动手!”
周瑞心冷冷一笑:“哦,看来不是找死,那就是——李无相,给我滚出来!”
他的左眼鼓胀疼痛,已愈发殷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但今夜的祸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始终抽不出空闲来为自己疗伤,此刻更是不能拖延了——
眼眶中红芒一闪,天顶上的指月玄光也立即变成了血红色,正打在文心阁上。
光芒本该是没有重量的,但这一束光,却像是从天空之中倾泻而下的血水,文心阁最外层的墙壁立即在血光中被消解,化作砂石瀑布似地洒落,露出顶层楼体的骨架——苗义与三个剑侠现身其中,被血光压制,似乎动弹不得。
周瑞心退后两步,一把将正要扶着石壁起身的余顺贞揪起、擎在半空:“都看好了!这就是余顺贞勾结剑宗、要侵占玉轮山的证据!”
“余顺贞,你说要保天心派平安?好!剑侠与真形教的斗争本在玉轮山外,你却跟这些人勾结将他们引了进来,把天心派化作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