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用力摇了摇头,左眼中流出血水。眼眶中的异物感越来越强了,他现在觉得应该不是因为之前在灵山中受了李无相那一剑的缘故了——如果是因为伤势,应该不至于恶化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强行催动指月玄光吗?因为这东西不是凡物,此时却被自己纳入眼中,渐渐无法承受了?
可若非如此,他也无法将这法宝指使如意……要尽快了结今晚的事!
“门下弟子听令!将这几个剑侠……剿杀,将……将……将这真形教的人也赶出去——”周瑞心抬起左手猛地在左脸上一抓,一片红惨惨的血肉被他扯了下来,左边的眼球突出在脸外。但这种疼痛却叫他觉得眼睛和脑袋都舒服了一些,也能把话说下去了,“还……还天心派一个太平……这本就不是本宗的事,不是本宗的事——”
前功尽弃!前功尽弃!
今晚本来就人心浮动,刚才苗义应该是被剑侠胁迫,不得不喊出那几句话。可就那么几句话、再加上余顺贞此前说的这些,一定已经叫山上的弟子心中都彷徨不定、分不清真伪了。
那如今他倒真是考虑不了什么宗门的未来、前程,而只能先把眼前顾好,不能叫山上再掀起一场波澜了。否则,基业都不在了,还拿什么去跟六部玄教谈?!
这想法一上心头,见着那些弟子仍旧在彷徨犹豫,周瑞心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脑,一把将余顺贞往半空一甩,月轮脱手而出直取他的头颅:“你就是第一个!”
余顺贞在空中已无力反抗,只能将阴神脱出就要遁走。但周瑞心将手指一弹,月轮在空中疾转,直奔他的阴神而去。
楼顶的曾剑秋见状发出一声怒斥,整个人立时变得形销骨立,一身大半的精血全沿着剑线灌注到飞剑上,再催出三尺长的剑芒。这小剑快得砰的一声将剑线崩断,迎上周瑞心的月轮。
然而只听空中一声尖锐爆鸣,这拼尽全力的一击、灌注了气血的飞剑,立时被周瑞心的月轮击碎!
周瑞心冷笑一声,飞身扑上半空把月轮接住,又将这东西踏在脚下嗡嗡转动:“你们这飞剑也不过如此!再来!”
话音一落,又是齐盛与于冯虎的两道剑光发出,但这回周瑞心连月轮都懒得用,将手一伸又一抓,两柄小剑正射在他的掌心,入肉寸许,立即被肌肉死死夹住。周瑞心再将手一猛地一收,两人来不及脱出剑线,一下子被他从楼顶扯至半空。
这两人一个没了一条手臂,另一个没了双脚,在半空中就像是两只断了线的飘荡风筝,直直地向着周瑞心放出的月轮锋刃撞了过去。
见此情景,曾剑秋也想要跳上半空将两人的剑线扯断。可脚下刚要发力,自天顶射下的那道血光就烧灼得他身上滋滋作响,四肢百骸瞬间一轻,噗通一声又半跪在了地上。
眼见着月轮锋刃即将把两人的头颅斩掉,曾剑秋咬牙大吼:“李无相!你在哪儿?!”
“他在外面!”周瑞心立即厉喝,“我天心派禁——”
然而他的话顿住了,整个人站在月轮上,身形稍稍一晃,就连手中死死牵扯着的剑线也被松开——两个剑侠的脖颈从月轮的锋刃旁边划过,只在脸上刮一条豁出的血口,坠落到地上。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愉悦!
就在刚才,周瑞心感到了一瞬间的愉悦!仿佛一根深埋皮肉之下的木刺一下子被拔了出去,他发自眼眶、弥漫半边脑袋的恼人胀痛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了,他的头脑也觉得一凉,仿佛玉轮山夜间微凉的空气自颅顶灌入,叫他的全身、在这一瞬间、舒爽得发颤!
随后就是整个身体!
好像因为紧张与焦虑而紧绷的皮肉也在这一瞬间松弛开了,他的四肢得以伸展,头脑恍恍惚惚,一时间连什么焦虑都想不起了,甚至忘记了去操控脚下的月轮,而任由自己的身子漂浮在半空,好像是漂浮在既温暖又微凉液体中,被包裹着,又像漂浮在……在……
漂浮!?
周瑞心猛然转醒,转头去看——
看见的却是周围的天心派弟子们无比惊惧的神情,可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下方!
周瑞心立即也转头向下看去——
看到的却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肉身已跌落在了地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扭曲的脑袋从他的左眼眶中探了出来,其上还披着断裂的肌肉纤维、正在咕咕冒血的血管、红红白白的脑浆!
它就是从那眼珠里钻出来的,而破碎的眼珠已经嵌在那东西的脸上了,血红硕大的一颗突兀地在脸上突出着,仿佛一个满心恶意、正怨毒地盯着自己的怪物的眼睛!
这怪物在他肉身的眼眶中挣扎蠕动着,在夜色中微微闪耀着金光,将他的脑袋撑得一晃一晃、将他的身子撑得微微抽动,而后周瑞心听到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的颅骨被活生生地撑开了一块,脑袋上被开出了一块天窗!
于是他又看见了……这怪物这已经填满了他的整个脑袋,并且将他的另外一只眼珠也挤了出来!
随后他这肉身的皮肤之下开始有纹路蔓延,飞快地呈现出一片又一片凸起的网格。皮肤被撑裂开了,金网在肌肉中游走,汩汩有声,随着他肉身的抽动,大片大片的血迹被泼洒到周围的地上——
周瑞心意识到了——
我已经死了?!
我的肉身被毁了?!
随后他听到了低语声,是从他的肉身中发出的,细细碎碎,低沉到只有他的阴神才能听得到——
“谁说我在外面了?”
“周宗主,有病要趁早治啊。眼痛头痛你不管,如今不就这样——”
“在天心派所有的门人弟子面前,显露了真身吗?啊,周宗主原来不是人,身体里藏了一个邪祟,今夜终于被剑侠们逼出了真身!”
……
大家过年好!为了庆祝新年我特意让李无相也穿上了喜庆的红衣裳!
第176章 兼职狂魔李无相
“你——!!!”周瑞心的阴神怒吼,“下作伎俩!!给我滚出来!!”
元婴出阴神,阴神并不能完全离开肉身,一旦肉身被毁了,这阴神就只能成个鬼仙,一辈子修为就到了顶!
可自己从出生之日算起,今年只有七十三岁!七十三岁啊!原本有望成为三十六宗这一千年来第十六个冲击阳神、将宗门发扬光大的人的!
我管你什么真婴假婴啊!我要你死啊!!
周瑞心的阴神猛地向自己的肉身冲去,要纠缠住这李无相的阴神一直拉扯到灵山,即便自己身消道陨,也非得叫他这真婴被重创一回、折损道行不可!
但等他的阴神一窜回到残躯上,他肉身之中那由金网披挂着血肉所组成的扭曲人形,以及挂在那人形头颅上的一颗眼珠,立即隐去、消失不见了!
周瑞心就留在自己的肉身当中、愣了一瞬!
不是因为他的阴神已嗅到了这残躯中的死气,不是因为现在这肉身于他而言就跟石头、树木、桌椅板凳一样没什么区别无法收容魂魄,而是因为,被他收纳在左眼眶里、刚才李无相从中钻出来的那枚残破眼珠,随着李无相一起消失了!
这意味着刚才那绝不会是李无相的阴神!
因为阴神没法儿真的把阳间的东西带走!
除非是阳神!
而李无相又怎么可能是阳神?!
……那个真形教弟子报的没错,他就是个金丹,一定是用什么别的手段隐藏身形,伪装成了元婴阴神!
就在这时,地上一领血衣忽然呼啦啦地直冲到半空中,随后一个人形从血衣中穿出、将其一裹,立在文心阁楼顶残破的柱头上。
这一身血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满头白发飘散——李无相冷眼俯视楼下土坡上的周瑞心残躯,指尖擎出一点金芒:“周瑞心,剑宗弟子上天心派可不是为了夺你的玉轮山,而是因为你已外邪入体,因此来除魔卫道、以免你祸害苍生!”
周围的天心派弟子瞧见了他指尖的一点金芒,一时间都屏住呼吸、说不出话了。
在没有亲眼见到强大的剑侠所使的手段时,关起门来在自家山门之内,又有个元婴境界的宗主坐镇,自然是很容易生出勇气的。
可三千余年的积威使然,一旦亲见了李无相指尖的这一点金芒,又回想起刚才三记轰得整座山峰震荡的剑光,那种敬畏只需要一瞬间,就立即再袭上每个人的心头。
这时周瑞心的残躯在地上弹动了几下,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倒不是阴神归了位,而是以阴神摄物的法子,强行将身躯撑起了。
此时他这模样是半张脸已没了,头顶脑浆横流,身上皮开肉绽。体内的血肉几乎已被吸食殆尽,只余下个干瘪的皮囊,在夜色里瑟瑟地站着。
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恐怖情景天心派门人都已经见过了,此刻又见他站起,绝大多数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不知道李无相所说的是真是假,可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做声上前了,只有些周瑞心这一脉的亲传弟子,默不作声地慢慢凑了过去。
“门下弟子……听令……”周瑞心这残躯嘶声说话,听着非常低沉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些音节,“如今是我天心派……生死存亡之际……他这剑侠只是……是……”
说到这里时肉身的脖颈一软,一截气管就从脖子的破洞里掉落出来,随后这身子也零零碎碎地掉落在地,竟是因为他刚才以精气催动这肉身说话,终于将它震散了!
周瑞心只能再把清蒙蒙的阴神现了出来:“他这剑侠,只是个金丹!他们就是来灭杀我天心派的,听我号令……他不是咱们的对手!”
然而众多弟子默然不语,周瑞心就只能再立即环视四周,把视线落在余顺贞的身上。
余顺贞的肉身也被他毁掉了,阴神不知所踪,是无法再用了的。他只能再做声喝道:“侯万中!辛一平!两位长老何在?!”
元婴的修为,肉身被灭,其实阴神也有神通,尚有一战之力。但坏在剑宗的飞剑最擅破法,偏阴神最怕的就是这个,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就最好不要是自己同他交手!
他又喊了两声,那两位长老之中的一位,侯万中才现了身。现身时也很沉默,远远站在文心阁西侧的一座矮楼楼顶,身畔环绕着其亲传弟子,看着在刚才的混乱之中是据楼而守、冷眼旁观着的。
周瑞心的阴神立即向着他的方向掠去,所过之处天心派弟子都惶惶地避开了。等觉得离楼顶的李无相已有些距离,才浮在半空中停下:“侯万中!我传位给你!”
这话叫众多弟子大哗,也叫侯万中愣了一愣。
周瑞心继续厉喝:“你来接任天心宗主之位!只有一样——保住天心派,将这些人都赶下山去!唯独这李无相,他夺了本宗的镇派之宝!你既然是宗主,就该将镇派之宝夺回来!杀了他!他只是个金丹!别怕他那些故弄玄虚的手段!”
侯万中目光闪动,虽然一时间没有答话,但似乎对周瑞心的提议很心动。
周瑞心立即再喝:“你有什么好怕?!他是杀上了三十六宗的宗门、击杀宗主、强夺镇派之宝!此事天下有公论!剑侠也没理好讲!侯万中!!好,你不接这宗主之位——辛一平!”
“慢着!”侯万中此时终于开口出声,看向李无相,“这位剑侠朋友,你刚才说周宗主外邪入体?”
李无相一直站在文心阁顶,冷眼旁边周瑞心行事。到这时候,才在夜风中冷冷一笑:“你们不都看见了吗?哪个好人身上会那么邪性?刚才分明就是外邪看周瑞心大势已去,弃他走了。”
周瑞心大喝:“一派胡言!刚才……刚才……不对!刚才就是你上了我的身!我知道了!在山下交手的时候你藏身在指月玄光里——”
李无相大笑起来:“我是个剑侠,周瑞心,刚才你身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剑侠吗?哪个剑侠会使那种邪法?”
“你放屁——”
侯万中抬手一压:“宗主你稍安勿躁——李无相,周宗主是否外邪入体是我天心派宗门之内的事,你——”
“宗门之内的事,还是三十六宗的事?看好了!”李无相将气一运,一尊金光灿然的太一圣像虚影立即在他身后显化,持续了三息的功夫,叫所有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化作点点光斑散去。
“我是个剑侠,还是然山宗主,有法帖在身!”
“周瑞心,你刚才说在山外用指月玄光对付我?说得好!你这天心宗主对我这然山宗主出手,按着三十六宗的规矩怎么算?侯万中,你告诉我,这还是不是你天心派的宗门事!?”
侯万中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才说:“你……即便你是然山宗主,但你强夺我派镇派法宝——”
“哈哈哈哈!好!都听见了!天心派的前宗主周瑞心、现任长老侯万中都说了——天心派的法帖也在我这里!那按着三十六宗的规矩,如今我是不是天心宗主?!”
李无相说到这里,掌心又握住了第二柄飞剑。这是刚才从周瑞心的体内钻出时,用触须从地上捞起的属于齐盛的那一柄。
周瑞心厉喝:“侯万中!别听他虚张声势!夺回来!”
他话音一落,李无相将手指一张,掌心那柄灌注丹力的小剑化作一道流光射出,正中山坡中一栋摇摇欲坠的凉亭。金色流光一过,那凉亭轰然倾塌,底下的天心弟子这时才被惊得纷纷倒退出数步远。
李无相将气猛地一吸,披着血染红裳在空中飞落在地,没激起半点烟尘:“夺?好啊,我倒要看看今晚在这玉轮山上,谁有本事能从我手里把这天心法帖夺去!”
他说完之后等了几息的功夫,见周围一片寂然,就连侯万中都看着刚才倾倒的那亭子一时无语,就又冷笑一声:“既然都没胆子,那我这天心宗主,你们认是不认?!”
眼见着众多弟子一片沉默,周瑞心高呼:“事到如今你们还在想什么?!他这剑侠做了天心宗主,你们要跟着那些剑侠被六部玄教追缉、死在原上吗?!上!他能把你们杀光吗!?侯万中!!”
“是啊,周瑞心,我倒也好奇这件事——一个元婴剑侠,能不能把天心派屠个干净!”李无相将手抬起,直指侯万中厉喝道:“你!既见宗主,为何不拜?!要是真想逼我清理门户,那就从你开始!”
丹力运转,仿佛舌绽春雷!山上的两位元婴,周瑞心、余顺贞都已折损,侯万中就只是个金丹修为。他知道哪怕李无相不是元婴,而也是个金丹,但要取自己的人头也是易如反掌!
他胸口发颤,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往文心阁上瞥了一下——三十六宗的金丹斗不过剑宗的金丹,六部玄教的炼神却还勉强有一战之力的。可现在,那楼顶的苗义畏畏缩缩地站着,身旁有三个剑侠环伺……他怕的应该不是身边那三个剑侠,而就是李无相吧……
这时李无相眼中忽然凶光一闪,指尖又绽出金芒,侯万中把心一横,什么都不想了,双膝触地!
膝头与地板相碰,咚的一声响。他的身子矮了下去,余光瞥见周围的亲传弟子脸上的惊愕之情。可这时候他却没来由地觉得身上一下子松快起来了、安全起来了——他这一跪,李无相那利剑一般的目光就盯不到身上了!
于是他俯下身,胸腔里的一口气因此被挤了出来,叫他的喉头颤动着:“天心派长老侯万中……拜见天心宗主!”
周瑞心怒斥一声:“畜生!”
他的阴神猛地向侯万中扑去,与此同时李无相也凌空而起:“叛逆!敢伤我门下弟子?!”
周瑞心离侯万中要近许多,声到人至,阴神大放青光,一瞬间就将侯万中身上的血气逼退,面孔霎时变得惨白。但一道金光飞射而至,周瑞心的阴神只能往虚空中一遁,消失不见。
周瑞心这阴神的联系在李无相眼中就像是夜空中的一条亮线一样明显,他立即凝聚心神紧紧抓住,也随之进入灵山。
周瑞心听着耳畔的怨鬼嘶吼、看见血雾一片,正要松一口气,可忽然感到身后一阵悸动,转头一看,正是一道金光霹面而至——
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他深信李无相绝不是什么元婴,因为天心派之中就有两样法宝可以叫活人短暂地自由进出灵山!
然而此时他已不像肉身刚被损毁时那样热血上头、不顾一切了。因为就在刚才,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全无办法——在天心派的太一大殿之中,还有个法子可用!
周瑞心立即向血雾中一潜,再遁回阳间。李无相尾随而至,一瞧见周瑞心阴神的身影,又是一道剑光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