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下这修为,要论生死厮杀,就是对上梅秋露也并不很怕。而她瞧这些人的气息、步伐,觉得其中境界较高的也不过是六个或者五个金丹而已,她如果此时在这楼上出手,要扑杀他们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
但是现在他们所过之处的三十六宗弟子,都是沉默着的,有些人忍不住往后稍退了一步,甚至还有些人、忍不住向他们合手施礼!
孔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十六个人,是跟着梅秋露,从中陆的西边一路杀穿玄教、杀到这大劫山上来的!
剑宗!剑宗,真是死而不僵,到处都是,跟蟑螂一样,怎么都死不绝!刚才一个梅秋露,现在又来了十六个,不知道还要来多少!!
孔悬心里之前被勉强压抑下去的怒气一下子喷发出来,猛地转过脸、盯向孔镜辞、抬起手——
“孔师姐。”却听见之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玉都派大长老曲洪开口说,“这刑罚就太重了吧。不过是个小辈不懂事,也有几十年的师徒香火之情,唉,念在她也是一片好心,蠢则蠢矣,可罪不至死——”
孔悬转脸朝他盯了过来,就瞧见曲洪愣了愣,不说话了。
她刚要在心里冷冷一笑,却发现曲洪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又往楼外去看了。
又在看什么!?
她也转过脸,于是就也愣住了——
那十六个剑宗弟子沿路上了山,就往右手边拐,看着是要去李无相的住处的。
可现在却一个个地停了下来,似乎是被人拦住了。
拦得好……孔悬心里生出这念头,就去细看是谁做的这事,但瞧见的是个女子……
……梅秋露!
她来做什么!?
孔悬把脸一绷,快步走到楼边去瞧——梅秋露在他们说话,说了几句之后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随后带着这十六个人,还有个李无相,往玄光楼这边走过来了。
她是往这儿来?要上楼来!?
孔悬立即退开两步转身、皱起眉:“我今夜也没什么兴致清理什么门户了——你们几位,驻地里事务也忙,都回去吧,盟会的事,我们明天再商量。”
玉都派的曲洪这时候也把目光收了回来,肃然开口:“孔宗主,剑宗的人看着是要往楼上来,只怕来者不善啊。咱们几个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此时断然走不得,还是留下来看看比较好。万一有什么冲突,也能说上几句话。”
他这一开口,余下的五个人也都会说话了,纷纷点头称是。
几十年的交情是没错,所以孔悬岂能不知道这几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正要把他们全都呵斥出去,就听到楼下李无相的声音——
“孔宗主,太一教主梅秋露要与宗主一晤——”这两句听着还是人话,但接下来的就不是了——“是你下来呢,还是我们上去呢?”
孔悬沉默片刻,传声楼下:“今夜不便,贵派人人带伤,另寻他日吧。”
然后听到李无相说:“师姐,这应该是叫我们上去。她刚跟咱们吵了一架,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孔宗主是性情中人,咱们就别叫她为难了,上去吧。”
“素华派弟子听令——”孔悬只说了这一句,就听见底下脚步踏在楼板上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素华派门人低声争辩几句了什么,但很快也不说话了。
只稍过片刻,一阵血腥气涌了上来,是那十六个先走上来的剑宗门人身上伤口的味道。随后梅秋露和李无相也登上楼,孔悬瞧见了李无相的微笑——她就只觉得,那笑全是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的可恶意思!
她就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这屋子北边要坐下——可才意识到椅子刚才已被一掌击成齑粉了,就只能站下,冷声说:“李无相,你们先是……如今又强闯我素华驻地,怎么,盟会没开,就想要叫这里也像外头一样杀个你死我活、尸横遍野吗?!”
李无相愣了愣:“啊?宗主,这话怎么讲?不是,我们是来找你借东西的。”
看见他的脸,孔悬就想起仅是不久之前,他的那种模样、说出口的“贱人”两个字。
可这事她跟谁都不能说,就只能再咽下去。刚才她还极怒,但现在这张脸一下子又叫她的怒气平静下来了。
她在心里数了三声,微微出了口气,叫自己变得更平静些,只盯着他,不说话。
室内一阵沉默,然后听见玉都派的曲洪干笑一声:“说起来,李道友身兼天心、然山两宗主,之前就想拜会,但无缘得见,现在是有礼了。”
他说着,向李无相施了一礼:“在下玉都曲洪,见过李宗主。”
李无相之前脸上那微笑叫孔悬极度厌恶,可现在听了这话,却立即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在原地站定了,神色肃然,甚至还理了理衣袖、装模作样地扶了扶头上的发簪以作正冠之意,开口说:“见过曲道友,有礼。”
余下的五人也立即开了口,李无相一一还礼。
然后曲洪看向梅秋露。
他之前施道礼时是双手合拢在胸前,微微一垂首。而现在,则是先张双臂大张、随后合在胸前,接着躬身下去,沉声说:“在下玉都派佥事大长老曲洪,拜见东皇太一教主!”
孔悬心中像有一阵横风扫过——刚才说要留下来说几句话……就是要说这话?!
第248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曲洪来拜了,余下的五人也都在他身边口称“东皇太一教主”,躬身拜下。
梅秋露单掌竖在胸前,微微一垂首:“几位道友有礼。”
六个人收礼,余下五个正要等直起腰说话,曲洪却在还挺直腰杆的时候就发声了:“教主,李宗主说你们是来借东西,这是有什么需要的?玉都派不成气候,但要帮得上忙,就请教主直言。”
梅秋露笑了笑:“曲长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要借的这东西,却只有素华派有。”
她说了之后看向孔悬:“孔宗主,我来借素华派的玄珠。”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六人都不说话了。孔悬心里则先是一惊,再是一怒,又是一喜——
“玄珠?”她重复一遍这个词儿,又看向六人,冷笑起来,“听见了没有?玄珠。你们不是喜欢帮忙吗?怎么样,去帮去吧——把你们的镇派之宝都拿出来,好好帮帮梅教主吧!”
然后把冷笑一收:“梅教主,所以你带了这些人来,就是来抢素华派的镇派之宝的?好啊,之前剑宗的霸道,李无相已经叫我们三十六宗的人领教过了。如今梅教主只上山不到一天,就更是领教了!”
梅秋露平静地说:“孔宗主想岔了。的确是借,有借就有还。”
她向身边看了看:“我的这些同门都有伤在身,我想借玄珠也是想为他们疗伤。叫他们一起上来也没有威逼的意思,只是想叫孔宗主看到他们的伤势,知道我不是在说假话。大劫盟会既然是为了对抗玄教,玄教的人就不会坐视不理,过些日子他们来了,我的这些同门伤势好得快一些,也好有余力再战——只借两旬的功夫,此事太一大帝鉴证。”
她说之前这几句话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很静,但等她说了最后一句,六派的长老才都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争不了第一,那跟谁都是跟,只是听她刚才开口就要素华派的镇派之宝,一时间心里都惊惧——这做派是比素华、比巨阙还吓人了。
可既然说了“太一鉴证”——这种话寻常修行人都不会轻易出口,现在说出来的还是这位太一教主,可谓毒誓了,那说起来,倒应该真是“借”了。
“借不了。”孔悬开口说,“梅教主要真是为了对抗玄教想,现在下山去才是最好的。大劫盟会原本一切都准备妥当,李无相一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搅得人心惶惶。现在梅教主你又来了,就更是要把山上搅成一团乱麻。”
她看向梅秋露,但只稍稍对视片刻,就移开目光去盯着李无相说话:“况且玄教来不来,这还是两说。即便来了,我们这些人齐聚在大劫山上,也就不怕他们出教区。倒是你们现在,对我们三十六宗而言是比玄教更麻烦——”
她扫视屋内众人:“在这里面的,至少从前都不是外人。我就不讲什么大道理,有话直说——牟真元没了,群龙无首。梅教主可能想要当这个龙首,但你们剑宗,打架杀人在行,别的在行吗?”
“这三百来年,你们宗门里一百来人,而即便是曲长老你在的玉都派,也有近万的门人,无数的产业。掌印宗主出来,所在的宗门是要凝聚人心的——不错,你自称太一教主,像曲长老这样懂得见风使舵的又多,凝聚人心是不在话下。可说些更实际的,凝聚人心是为了调配大劫盟的宗门资源,好供盟会弟子修行——曲长老,你是玉都佥事大长老,你这一脉名下有没有什么本该是宗门的、实则是你自己的产业?”
曲洋皱起眉:“哎呀,宗主,这话可不敢这么说,我……”
孔悬不理睬他,目光从另外几人身上扫过:“你们也都有没有?梅教主,三十六宗,哪些宗门有多少东西、什么产业,你这太一教主知道吗?你们的人做了掌印宗主,怎么把这些东西抽调上来?我们素华、巨阙、青霄、牵机、天工这五大派——你当我们这些年就是什么都不做,就能当得起这名号吗?你知道怎么统领百余人飞剑斩人头,但知道怎么经营调配门下无数的产业、叫弟子们修行无忧吗?”
曲洋又要说话,孔悬把眉头一竖,朝他一指:“像这种东西,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自然不会操心这些,只知道跟着人走就好!梅教主,这感觉你们剑宗没有吗?李无相说我们三十宗躲在剑宗身后,那像这些人,从前就是躲在我们五大派身后,什么都不用想,我说的这些话,你可懂吗?所以,你要真想叫大劫山上的三十六宗出一份‘同抗玄教’的力,就下山去吧,要不然只怕这大劫盟即便成了,也过不了几年就四处漏风,散了、倒了!”
梅秋露沉默片刻,转脸看李无相:“她说的,听着也有道理的。”
李无相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我从前倒没想过这一点。”
两人这话叫孔悬愣了愣,正要开口,梅秋露就把目光又转回来了:“但我刚才说玄教的人不会坐视不理、会来——不是说可能会来,而是已经来了。肖索——”
她身后缠裹满身绷带的肖索上前一步:“师姐。”
“还有多远?”
“何师妹刚才探回来,说大部还有五天的路程。但她回来的时候跟一个炼神交了手,那个炼神就在屏山城附近了。”
这话叫六个长老都吃了一惊,忍不住相互看了看。
梅秋露又问:“告诉孔宗主,大部有多少人。”
肖索就看向孔悬,平静地说:“我们来的时候正撞上了他们。大部主要是真形教的人,往少了算该有二百来个,余下五教的,加起来该有一百来个,一共是三百来人。”
曲洋张了张嘴,忍不住问:“……这三百个人中,有多少个你们之前遇到的炼神境界?”
肖索看他:“都是。不过——”
曲洋倒吸一口凉气,但听到肖索又说了句“不过”,才把这气只吸了半截。然而“不过”之后的话,叫他把剩下的半截又吸回去了——
“——不过也不止,还有些也在从幽九渊方向往这边来。之前被本宗英魂牵制在幽九渊的真形教抽出手来了,因为那里被后赶到的太阴教大部接手了。这样算起来的话,两旬之内,赶到大劫山的炼神或许能近五百人。”
近五百个……炼神!?
曲洋和其他五位长老都知道玄教的炼神就是金丹……但不是三十六宗的金丹,而相当于剑宗的金丹。虽说出了教区要弱一些、可修为仍在三十六宗金丹之上。
况且,这种“弱一些”,说的是寻常争斗——剑宗金丹与玄教炼神在教区之外争斗,玄教炼神没法儿像在教区之内那样方便地借法,所以不敌。但他们要死的时候可还有个法子……就是身心献祭、请大帝真灵下界!
玄教这献祭,因个人修为境界有强弱,所请下来的真灵威能也有强弱,但真要是抱了必死的心思、是做生死斗,只怕比起剑宗的金丹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你们就是……遇到他们……从中杀过来的!?”
肖索淡淡一笑:“谈不上从中的,被围住了一小会儿,然后发现我们是挨边儿撞上他们的。要往大劫山上来,所以顾着逃命——只杀伤了几十人而已。”
曲洋倒吸一口凉气:“你们的人一个都没有……”
“这倒不至于。有梅师姐坐镇,玄教的人也不愿意送死,杀伤了几十个,就不追了。”
曲洋连忙点头:“是、是!”
低声又问,“那,元婴……不是,还虚境界的呢?”
肖索又笑:“这倒是不多,不会过百的。当初从灵山想要突入幽九渊的就是四十多个还虚,但被咱们挡住了。我们区区百余人的剑宗能挡住四十多个还虚,大劫山上三十六宗高手云集,挡住近百个应该不在话下的吧。”
曲洋睁着眼,跟身边几位一样,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要说现在的大劫山上,人其实也不少。像五大派驻地这边,门人也都是近百,在算上这些日子陆续上山来的宗派,人数是要比玄教的更更多些,或许能多出两三倍。
可比如这素华驻地的近百门人,大部分都是来做仆役的弟子,那修为就用不着提了,不过炼气而已,金丹之上的,素华派这一地可能也就二三十个,整个大劫山上加起来,或许也就不到三百个金丹。
至于元婴,怎么算,都不会是近百,或许只有三四十人而已……譬如他这玉都派,就只有他自己与宗门两个元婴的。
不过阳神……
曲洋立即转脸去看孔悬,余下五人愣了愣,也都反应过来,齐齐去看孔悬——
眼下大劫山上唯一一个阳神就是这位孔宗主!
孔悬叫他们这目光盯得心里一凉,听到李无相开口,神情很严肃:“来了这么多?梅师姐你刚才都没跟我讲……不过还好,咱们大劫山上还有位阳神呢。玄教还虚不过是区区元婴,他们真来了,孔宗主这阳神大能先屠鸡宰狗一样地杀上二三十个叫他们胆寒,接着别的宗门的阳神宗主不是说也会来吗?我就算是再来五位阳神吧,每人杀上二十个,玄教一百个还虚都不够分的——”
他看向孔悬:“孔宗主,刚才梅师姐都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应该就是真有道理。既然你说现在群龙无首,这龙首就由你来做吧——我们剑宗鼎力支持,看孔宗主你五天之后大展神威。”
孔悬面皮紧绷,沉默片刻才说:“你……是你们引来的!”
梅秋露开口:“不是。”
“……就是!”
李无相就叹口气:“我师姐不说假话。她说不是就不会是。但宗主你非要是、不是、就是地说,未免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了。”
孔悬这才意识到,自己心境激荡之下是失态了,立即住口。
稍隔片刻:“李无相,你师父能把牟真元这个阳神打落成元婴,你梅师姐又能一剑把走火入魔的他给杀了,这种本事,还用得着我出手吗?”
她这话音一落就发现室内重新变得极静——于是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却已晚了。
六派的长老听她口中听说了牟真元已死,这事在今夜也逐渐传开了,人人都不知道详情。可都在猜,牟真元到底是怎么死的——被剑宗的元婴杀的?这事实在匪夷所思,怎么想都不可能。
而眼下,孔悬说是李无相的“师父”,随后才又提了梅秋露,就是说他这“师父”跟梅秋露不是一个人,那……“杀死”这事倒是其次——
把阳神打落回元婴!?
这手段更是匪夷所思!
他哪个师父?谁!?
李无相瞧见他们的眼神,又看了看梅秋露,忍住了不提姜介。就只叹气说:“孔宗主,你这就是……唉,你看,你这样子是做不了龙首的。我们是不如你们懂经营,可好像也的确比你们更懂杀人。所以就眼下的情况说呢,你觉得是经营重要一点,还是杀人重要一点?你也是性情中人,那我也有话直说了哦——”
“玄珠借我们用用,我们就留下来帮你们杀人。要是不呢,那我们就不搅乱你们三十六宗的事,走人了。”
“李无相。”梅秋露瞪他一眼,“这种话不要说了。孔宗主有一句话是说的没错的,三十六宗同气连枝、守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