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180节

  “有。我叫姜介把自己这化身打落成了真仙,这事也可能是他为我设下的计。但灵神之间的斗争就是这样——翻转时运、操纵因果,就不可能事事都在把握之中,不到最后一刻,很难说谁输谁赢。”

  “不过有一点,你倒可以稍稍安心。司命真君是个真仙,都天司命是个金仙。两者都是同一本源,就不会同时存在。所以,这位司命真君此时是不敢离开这万化方的——一旦出去了,如果不自行消解,那第一个要对付他的就是都天司命。”

  李无相沉默片刻:“所以……现在算是明盘了。他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也知道他在这里。”

  “而且……要是都天司命现在来这里找他,他反而会帮我们一起对付都天司命?”

  “对。”

  “他之后不能上了赵傀的身、直接出去吗?”

  “是赵喜。赵喜是个肉体凡胎,而这你皮囊贵不可言,我借着你的阴神往来穿梭,他该已经知道你不同寻常了,所以他想要的会是你。”

  “但是最后还是我活了——”

  “是金缠子活了。至于金缠子里面的会是李无相还是司命真君,这就不好说了。”

  “那如果你在这里灭掉他……”李无相说到这里,就不再开口了。

  他明白李业的意思了。如果在业都那边是李业赢了,他就会有余力再来这里对付这位司命真君。

  而如果那边是都天司命赢了,那么这位司命真君就会成为都天司命的头号对手,自己反而暂时无足轻重了。

  所以李业要把这位司命真君放在这儿,他将会成为都天司命的巨大威胁,甚至成为自己的挡箭牌。

  于是,自己与“司命真君”,在两位金仙分出胜负以前,都不得不继续待在这炉灶里。司命真君是在等待胜负宣判,而自己——

  “你是要我在这里看住他,跟他一样静待时机。”

  “对。他是真仙初生,在这里缺少供奉,既没有香火,也暂且动用不了都天司命的权柄。他如果想要对付你的阴神,你就附身你自己的躯壳——你这躯壳如今虽然也是肉体凡胎,但你是元婴阴神,你到了现世,即便他也上了赵傀的身,你们的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而他想要的是你的躯壳,所以他会等到我和都天司命分出胜负、在最后关头才放手一搏。这事你我明白,他也会明白——我教了你这些东西,也算是你的师父了。你就把自己同他的这一场当做试炼吧。要能从这万化方里保住命、活下来,你就出师了。”

  “……你要回业都去了。”

  “对。”

  “你之前跟我说阳神修士都可以身外化身,你自然也可以……但其实你就只能把我送过来了?你之前叫他杀掉业都的那些人,就是为了把我送过来、保住我?你之前是因为我才被他剥去了那么多的权柄的?”

  “哈哈哈。要是在从前,在我还没成道的时候你这么问,或许我就说是了。但现在么,你倒用不着这么想。幽九渊、业都是什么地方?也算是姜介的道场。他做太一教的教主三百余年,根基也在那道场。我之前说过,他当初夺取我权柄的手段就是叫人把对我的信仰供奉当成他的——所以他如今在业都杀得越狠,因果中曾经信仰供奉他的人也就越少,他是在自毁根基,懂了吗?但他要不自毁这根基,只怕在业都就要斗不过我了。”

  “好吧,我懂了。”

  只是,试炼……这话听起来,仿佛李业已成竹在胸,可李无相觉得李业越来越像是个人、越来越有人的喜怒哀乐了。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好事,还觉得,其实这“试炼”是因为李业已无法在这万化方之内与业都两处同时开战,因此不得不把重责交给自己了。

  之前在业都失去许多权柄之后,他似乎已极度衰弱了……现在所说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给自己铺路。

  李无相忍不住在心里说:“李业,你要保重——”

  可神念中没有回应了。

  于是他看到自己推开了石室门——浩荡的、灼热的风倒灌进来,自己那躯壳愣住了。

  而李无相也愣住了——他看到的还是燃烧的巨木、漫卷的火云、充塞天地之间的火海怒涛,可他认出来了……他看到的就是大劫山!

第279章 灾祸

  被李业带离的时候,真形教的曹穆方正在和都天司命斗。曹穆方那时候施展神通、搅动地脉,几乎将大劫山附近的地势都改变了。

  可现在李无相再看到外头,才知道真形教合道修士的神通到底有多恐怖——大劫山几乎完全熔陷了,曾经宏伟的山体只剩下倾斜的石柱耸立,仿佛一张巨口中的獠牙。

  而天地之间又耸立起了无数根巨大的石柱,仿佛远古时的参天巨木。地面上全都是赤红的熔岩,一切都在燃烧——山、山下、远处、天空,仿佛这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正在将所有的事物炼化!

  自己的躯壳看这情景时,只被眼前的一片火海震撼,瞧得并不真切。且还是肉体凡胎、目力受限,所见一切情景都是在热浪中蒸腾扭曲着的。

  而此时李无相再以元婴修为的阴神来看,就知道这一片火海已不知道蔓延出多远了——目光所到的极限处、尽头的地平线上都是一片红霞冲天,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总之天顶的日月星光已完全被火云遮掩,仿佛这世界变成了创世之初、成熔岩炼狱!

  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在天顶翻滚的火云中,还是有细微的金光的。那金光若隐若现、细如发丝,在云层中穿行盘旋,只一瞧就知道是剑宗的剑光。

  李无相看这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姜介仍在跟曹穆方斗,但在自己的躯壳将这石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瞧见之前赵喜曾说过的景象了——无数的“巨木”从天顶的云层中掉落。

  只是现在他知道那不是巨木!

  巨木不会粗细、长短像他所看到的这么规整,也不会是黑黝黝、闪着金铁光泽的,这十有八九就是曹穆方的神通手段。

  以及,一点在火海怒涛的烈风之中、自高天云层里传来的极细微的声音——

  “……梅——”

  云层之中似乎有人在怒喝,喝出的那声音像是个“梅”字!

  石门嘭的关上了。

  梅……怒喝的那个是个男声,该是曹穆方。

  姜介是附身在梅师姐的身上的,但在离开大劫山之前曹穆方就已知道他的对手是都天司命、是姜介了,可如今他喝出来的是“梅”字,是要说“梅秋露”吗?

  他现在正在跟梅师姐斗?

  那姜介——

  看来李业说得没错!

  李业的状况并不很好,但姜介被设计、被打落一个化身,似乎也是强弩之末——像李业无法继续待在这里、而要回到业都倾力一战那样,姜介该也是收敛了所有的化身……他也没有余力了!

  然而叫李无相愣住的也还不止于此,而是外头的末日景象。

  他不知道这情景是怎么现在这石砖……这万化方之外的,但猜测或许是都天司命的神通,或许跟新生的“司命真君”、“灶王爷”有关系——灶火是火,地火算不算是火?也许是他成就司命真君这真仙时的什么因果所致。

  末日景象这种事,相比于此世人,他算是熟悉的了。倒不是说亲身经历,而是前世在影视中所见的——总有一个险恶的阴谋、绝大的危机会导致末世降临,然然往往在快要结局、反派即将成功时,阴谋落空、危机解除,于是一切如常。

  因为这样的经历、因为李业现身,他总觉得大劫山地火灭世这种事不会发生——自己不行、李业不行,也还有另外那几位大帝的,他们该不会坐视不理的!

  然而眼前所见……

  最坏最坏的结果成真了?

  自己来这世上之后,所熟知的那些人,都可能已经葬身在这一片火海之中了!?

  怎么会!?

  这时候,他看到自己那躯壳又冲回到前室、拾起一条空麻袋再往门外去丢,想要看看外面的火是不是真的。

  李无相记得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是他没想到同样的心情会再来一次,而且远比第一次时更叫自己绝望。他是在为许多事情感到绝望——自己在这世上短短大半年来所结识的那些人,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活不下来了。

  但还有别的、在此之上的——修仙修仙,这是修的个什么仙?修到这世上的人都快要死光了!

  之前听李业说自己将来会成金仙时,尽管知道前路有无穷险恶,他也还觉得心里有了些底气和希冀。然而在瞧见眼前这情景的一瞬间,他立即觉得“金仙”二字,简直就是一片虚无……这样的世道,即便成了金仙又怎么样呢?所见的只有满目疮痍而已!

  之前在德阳见到程佩心取用凡人小儿的寿元来请真灵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虽不赞同,但也是能理解这世道的凉薄的。然而现在……不仅是凉薄了,而是彻骨的寒意。

  这寒意渐渐在他的头脑中凝成一团,又在下一刻腾的燃起来了。李无相将神念在这万化方中放出,喝道:“姜介,姜介!”

  无人应答他。但他能感觉到在什么地方是存在着一个东西的,应该就是也隐藏在这里的司命真君。

  “姜介!你看见外面了吗?何至于此!?”

  神念之中仍旧是沉默着的。

  李无相知道如果是李业在这里,一定又要叫自己收心。可他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总要“收心”,所以把人心都收敛不见了。

  “你们在争人道气运,争得已经灭世了,姜教主!你在幽九渊三百多年……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人,剑宗里那些你的同门师兄弟姐妹,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你现在是司命真君了,原本应该司的是天下人的性命,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微妙的耻辱感。为自己生出这种情绪而感到耻辱,且这种耻辱是有着些确切的含义的:感性、冲动、幼稚。

  他意识到这些感觉并非突如其来,而存于心中很久了——修行就是争,要争就要狠、要果决、要不择手段,除此之外任何的悲悯与同情都算是软弱。

  不单单是在此世……在他来处也一样,所以这些东西都要深埋心底,不能叫它们见光,因为由着它们发散,就会有危险、就会死,就像他曾经说给薛宝瓶的那个故事一样。

  然而,要是成了元婴、阳神、真仙、金仙,也还要为这些东西而感到羞耻、幼稚、软弱,因此一直深埋、埋到把它们都忘了,李无相觉得,那好像就不是自己想要的了。

  他看着石室中与赵喜正在低低说话的躯壳,想起自己刚来这世上时的憧憬了——修行,变强,然后游历天下、自由自在,体会前世从未有过的生活。那时候他还没想过要成仙,也更没想过这世上所谓的仙,给人不是赐福,而是灾祸!

第280章 司命真君

  这种情感叫他一时语塞,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声音了。

  是姜介的声音,语气也跟在幽九渊初见他的时候极像:“司命真君,司天之命,庇佑苍生。唉,李无相,你说得对,现下这些事,的确有违成就灵神的初衷。”

  ??

  李无相一愣——这些话是从姜介口中说出来的!?

  这语气真的像是他,在神念中响起来的声音也真的像是他……可李无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是被自己刚才的诘问唤醒了心中良知,还是在嘲讽,还是……在设下什么计谋、陷阱!?

  他刚要开口,却听到姜介又说:“但皇天司命、天授权柄,不成灵神,又何以救苍生?天机难道是凡人能够窥探的吗?”

  ??

  姜介是疯了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还是姜介的声音,但语气不同了。极为严厉,言语之中难掩不屑,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苍生的权威感,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换了一个人?难道是“都天司命”和“司命真君”的区别吗?不对,李业说过,要是都天司命来了,司命真君也就不会存于这世上了——

  李无相心中念头疾转——李业把自己留在这里……说是试炼……

  说实话,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付姜介。

  姜介从前是幽冥教的第七帝君,之后是太一教主,如今在这里成了司命真君,他的阅历见识不知道比自己强多少倍!

  李业之前被都天司命夺去权柄,在大劫山上几乎穷途末路,但就是因为知道些都天司命这刚刚成就的金仙所不知道的东西,于是以此绝地反击,将死局做成了如今的胜负未知的局面——

  那在这万化方里,司命真君就是东皇太一,自己却成了之前的都天司命的角色了——姜介想要同自己斗该不费吹灰之力的。可李业还是将自己独留此处,说是“试炼”,但这种试炼在李无相看来就是个死局,他辛辛苦苦把自己送到这里,就是要叫自己碰碰运气的吗?

  他之前想不明白,但此时听了姜介这话,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感觉——或许这就是转机。

  “姜教主!你是……”李无相稍一犹豫,才把话说出口,“你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吗?”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大胆的念头了。

  死后的姜介、都天司命,同幽九渊的那位姜教主全然是两副性情。李无相之前觉得他是因为身死之后耗损了些神志,如同赵奇一样性情大变了。可刚才他听到那声叹息、听到那句“有违成就灵神的初衷”,立即觉得仿佛幽九渊中的那位姜教主又回来了!

  “是啊。我是被天命困住了。”他听到姜介又开口,“只是如今这世上已没有姜介了,而只有司命真君与都天司命了。李无相,天命不可违啊。”

  他是……后悔了吗?见到地火灭世,他也后悔了、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姜教主,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跟李业斗了,我知道你原本是想什么,你也只是想要救天下人,只是你走岔了路,既然都是为了人道气运,你何必一定要成金仙?收手吧!”

  “你要都天司命收手,我却无能为力。李无相,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司命真君,而他是都天司命。况且我这司命真君,也快要是司命真君了。”

  什么意思?前一句李无相是明白的——他这化身在这万化方里是司命真君,已经不是都天司命了。非要说的话,就是如今已成了两个“人”,因此他才跟自己躲在这里的,就是要等都天司命和东皇太一分出个胜负。

  然而后一句李无相听不明白——他说自己快要成司命真君了,可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情愿!

  “姜教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听不明白了。”

  “天命……”姜介再次开口,前两个字还是他的语气,略有些惆怅无奈。但之后的三个字就凌厉起来,仿佛换了个人——“不可违!”

  之后无论李无相再怎么问,他都不说话了。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李无相记得自己当初在这石室中修行广蝉子是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夫的,而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喜一直在炼供两人吃的行军丹。

  当时他以为赵喜是个人,而此时已晓得她其实跟自己一样,只是一副空皮囊而已,是用不着再吃了的。于是现在他也知道赵喜……赵傀叫赵喜日日炼丹,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在供奉司命真君!

  司命真君是灶王爷,供奉是需要烟火气的。赵喜此时不是在炼丹,而就是在给灶王爷炼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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