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181节

  李无相能感觉到在这些日子里,万化方中的那个存在越来越强,强大带来了压迫感,像初次去往灵山时一样,在逐渐侵袭着他的神识。

  头一旬,他尚且觉得自己念头清明,在思索姜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算上司命真君,他在世上一共就见过两位真君——另一位就是玉轮山上的“癸阴真君”。

  当天周瑞心占了金子纠的封印着癸阴真君的躯壳、要动用她的神通时,忽然面露惊恐之色,要自己和娄何拦住她。

  李业带自己回去那一次,是李业要将金子纠身上镇压她的法器拔出来、以借用她的神通。可照着李业的说法,“事情”就在那里,只是事情的“内容”却不同。那在李业没带自己回去的时候,周瑞心又是因为什么觉得惊恐?

  李无相从前觉得他当时是因为无法阻止癸阴真君降世了,可现在听到了姜……姜……听到了姜教主所说的那些话,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等又过上一旬时,他这阴神就已在这石室中待了二十多天了。

  然而中间这十天,他却觉得是弹指而过——他越来越能感觉到司命真君切实地存在着了,这种感觉仿佛化作实质,沉甸甸地填满了他的神识,叫他甚至开始慢慢地无暇去想……去想……

  去想什么?他记得自己之前想要去想一个人,但记不起他姓甚名谁了,只隐约记得该是太一教的教主。

  他觉得自己的神志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了,浑噩到仿佛已成为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瞧着自己这躯壳逐渐炼成了广蝉子的第一重、逐渐与赵喜变得亲近起来。

  他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还留存着了,是李业告诉他的那个念头——静待时机,等这躯壳将广蝉子炼成,然后……然后……

  然后司命真君会想要夺舍他这躯壳……不对。他记得李业所说的不仅是司命真君这个名字,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司命真君是由都天司命的化身打落而来的,李业当初应该还说了一个名字的,那个名字应该是……

  几……

  椒……

  椒图。

  李椒图。

  李无相觉得自己想起来了——司命真君李椒图。

  司命真君就是李椒图,李椒图就是司命真君——在然山上的时候就知道这位郁烈君李椒图的,自己这些天竟然将他的名字给忘了!

月初休息一天

  这个月一定要拿全勤!

第281章 隐匿

  就在这时候,他觉得另外两个名字也在自己心中模糊起来了——

  一个是都天司命,另外一个是东皇太一!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许多天都没有睡好了,在想起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念头开始变得迟钝,像是刚刚还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事,可稍微一分心就把那事忘了,要很吃力地去回想、去追溯才能把线头牵起来——

  我现在在万化方里,我是被人送到这儿来的,被谁?

  李……李业……

  李业是谁?

  业朝……业帝……业朝的皇帝……皇……东皇……太一!

  他立即牢牢抓住这个念头——东皇太一!我是被东皇太一李业送到这里来的!

  而现在“东皇太一”这个名字快要记不起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李业在业都那边要输了?

  东皇太一东皇太一东皇太一——李无相摒弃杂念,在心中不断重复这个名字,只在短暂的间隙才允许自己生出些别的念头:在这万化方里赵傀觉得……觉得谁?不想了……赵傀觉得谁是司命真君,谁就真成了司命真君,那自己只要一直记着东皇太一他是不是就还有香火、还能存在着?

  然后他听到了极细微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极其衰弱:“……李无相。”

  李业的声音!

  “我在!”

  “时机到了。”李业的声音像在风中缥缈,“现在轮到你的试炼了。”

  “你把……把……把它灭掉了?跟你斗的那个?李业,跟你斗的那个他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对,他已经被我灭杀了。所以你那边的司命真君要出世了。”

  “我……”

  “不必惊慌。”李业说,“有人会帮你。”

  “有人?谁?”

  这万化方里就只有自己跟赵傀、司命真君了。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那种不安感觉终于肆无忌惮地涌上来了——李业在业都斗赢了,却不亲自来帮自己——“你怎么了?很不妙吗?我刚才差点儿把你忘了!”

  “大劫盟会的盟主你要做,但也不能做。”李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低低地、轻轻地说,“你先做盟主,然后把盟主之位传给梅秋露。她证了阳神、担得起这责任了。叫她做这众矢之的,而你要躲起来修行,静待时机。”

  大劫盟会的盟主?

  李业的状况或许比想的要更差一些……他是糊涂了吗?

  “李业,外面,都已经灭世了啊……”

  但李业还没理会他这话,只又说:“但叫你躲,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你也要多做事,哪怕是些无关紧要、惩奸除恶的事也好。这是在留痕——等你成就了金仙,你留痕越多,可用的机会也就越多。”

  “然而有一件事要切记——在我那时候,证得帝位才能成就金仙。但现在,人道气运之中,金仙不等同于大帝、帝君。”

  “……夺取了足够的人道气运,自封为都天司命大帝。但他是金仙,其实并称不得大帝。就像我之前失去了许多权柄,也还是东皇太一,但也不算是东皇太一大帝了。”

  李业似乎说了一个名字,说了都天司命大帝的名字,可李无相听过之后那名字就从耳中掠过了,也无法在头脑中留下痕迹。然而他现在不敢分心追问——李业正在告诉自己极度重要的东西!

  “那我怎么成金仙?不需要气运、权柄吗?”

  “不要好高骛远,你是空,到那时候会知道的。金仙之下还有真仙——金仙操弄权柄,而真仙顺应权柄。人道气运中的三十六个真仙、三十六个真君之位,你哪一个都不要抢。”

  “那我——”

  “我为你留一点真灵。此间事了,要是你赢了,这一点真灵带你回到幽九渊、找到幽冥卷,我这点真灵为你用印封诰。余下的,你自己勤加修行。”

  “但切记,即便你成就了金仙,但只要还没有证得帝君之位,就绝不能回来找我——这一回我同都天司命斗,天上的那几个是乐见其成的,因此并不干涉我的手段。但等到了你那时候,就不能冒险了。”

  他先在教自己,现在又在为自己铺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业大笑起来,仿佛忽然凌厉起来的狂风,然而这风像是也要慢慢远去了,接着忽然收敛。

  “我之前叫你在这万化方里蛰伏等待,但你忍不住去问如今这位司命真君‘何至于此’了是吗?”

  “我……我以前觉得自己的心够狠的了。但外面这样的情景,都是因为想要成仙、想要权柄,我心里不通达!”

  “那我就是因为你这不通达。这世上杀伐果断的英雄已经足够多了,是太多了……”李业顿了顿,“也包括我。李无相,你想要救世,就去吧。但先救你自己吧……”

  他的声音忽然远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模模糊糊,只剩下一个印象。随后这一点印象在李无相的心中清晰起来了,之前因为司命真君的存在而变得浑浑噩噩的神志恢复清明,他知道自己还是忘记了什么,可他知道忘记的这些东西似乎不再重要、也造不成干扰了。

  他意识到心里的这一点印象就是东皇太一李业的真灵。可它现在变得更空了,空到李无相在心里知道,它几乎就只是一点神通、记忆,是一个……死去的遗骸。

  “李业,李业?”

  他又低低地叫了两声,但没有回应了。

  从前许多时候都没有回应,可现在他心中那种一直以来的不祥预感凝实了,一个确切无疑的概念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压出了他心里的一点悲怆——

  东皇太一该是真的不存于此世了。现在留在自己这里的,就是他最后的一点痕迹。

  他想不通,在心里觉得或许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自己知道的——譬如李业会不会是用了某种逃遁、隐匿、潜藏他自己的手段。

  自己曾经问李业,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带自己去过未来,那时候他就在想或许是因为李业与姜介争斗的时候败落了。但这也还是说不通——李业这外邪曾经向娄何显灵,那他至少也应该活到了那个时候……活到了大半年之后吧?

  李业说事情发生了就会一直在那里,那,娄何感知到的外邪是谁?不会是将来的自己的,因为当时外邪对娄何自称东皇太一、太一真灵,只有李业合上人道气运才是东皇太一的,即便自己将来真有那一天,也不是东皇太一!

  然而这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躯壳走到赵喜的身边,想要为她盖上被子,接着又慢慢退开了。

  是嗅到了赵喜身上的竹纸香气。

  他知道时机已到了。

第282章 跌落

  于是他触碰神念中的那一点真灵。像宣纸触碰水滴,真灵立即与他融为一体,他感受到了一条通路、一个神通。

  李业说如果他能在这里活下来,就用这点真灵送他去幽九渊取得太一教幽冥卷的残卷之一——残卷应该在剑侠们撤离的时候被带走了,那么将自己送去的就应该是现下这个时间点的“以后”。

  只是,取那个残卷做什么?他说会有人帮忙,是谁?

  这时他看到自己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他记得自己就是在这时候感受到“外邪”的。

  李无相在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以神念触及自己的躯壳。

  之前接触自己的躯壳时都有李业在场,因此他并没有觉察什么异常。然而现在轮到他自己来做,立即体验到了强烈的吸引力——是一种本能,急切地想要回归、侵占、掠夺。

  他此时才想起来一件事:自己在大劫山上的肉身应该已经没了,或许因此才这么想要夺取这躯壳!

  但他及时收敛了心性,只以真灵留下的神通渡给这躯壳一点念头——广蝉子究竟是在修什么。

  随后的事情他再熟悉不过。试探、厮杀、逼问——赵傀在金水说得一点没错,此时自己问的的确是赵喜,她的恐惧、茫然、无知,都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操纵这一切的东西躲在赵喜皮囊底下的金缠子里。

  这种情景叫李无相在心中生出怒意来,这种怒意还是因为之前在外头见到的情景——此时的赵喜已经很惨,可外面的世上比赵喜更惨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而这些都是因为,想要成仙!

  他压制心中情绪,冷眼旁观,他知道司命真君此时也在冷眼旁观。

  于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自己这躯壳自以为的搏命、厮杀、求生,赵喜的惊慌、痛苦、哀求,在自己的眼中、在司命真君的眼中,都该算是两个蝼蚁徒劳无功的闹剧罢了。

  他第一次接触神念中外邪的时候,内心震撼于那种强大力量,甚至生出渴求。而他现在是元婴阴神、有真灵在身,至少在这万化方之内已算是隐藏于帷幕阴影中的强大存在了,可他心里却并没有自己从前预想的那种权威与掌控感,甚至觉得自己的处境并不比石室中的躯壳好多少——一样是在求生,只不过是从一只小小的蝼蚁,变成了一只更大的蝼蚁。

  不过自己这只大蝼蚁应该也是为司命真君所忌惮的——他也在隐藏着,也没有出手。李无相知道他在等待,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这躯壳的广蝉子已经炼成了,为什么不直接用金缠子扑上来夺舍?

  他试着去看赵喜皮囊之下的东西。之前他是能瞧见赵傀的魂魄附身其上的,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了……那东西变得混混沌沌,看着还像是赵傀,可给他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变化,仿佛还像另外一个人,但他知道像的不是姜介……

  这种情形他在玉轮山上是见过一回的,那时候金子纠的躯壳为癸阴真君所夺,就是类似的模样!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这是一码事,我误杀了你又是另一码事。那怎么办?就拿我的命来赔吧。”

  随后身体前倾,就要扑入火海——

  他身后赵喜那具无头的皮囊猛然一颤,皮下的金缠子嗡的一声飞了出来,扑在他身上!

  司命真君忍不住了,他出手了!

  两人都隐藏在石室中时,一时间都不能将对方怎样——新生的司命真君没有实体,看不见摸不着、隐藏于灵山之中,只能向此处投下神念。而他没有强大的香火愿力,神通微弱、忌惮李业真灵,更不会抢先出手。

  然而此刻皮囊即将损毁,他终于忍不住要夺舍、侵入了,于是就在此界中有了实体、就能降临,而一旦降临,李无相知道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等的就是现在,要将这具皮囊毁掉、将这位新生的司命从这现世赶出去,至少是从这万化方里赶出去!

  他也知道原本在两者僵持时,那一声轻微的、如风一般的叹息是谁的了——就是自己的,就是自己推了自己最后一把!

  李无相立即扑向自己的皮囊,也要侵入其中与司命真君抗衡。可就在这念头生出的一刹那,这石室好像忽然变大了!

  心意一动、念头即至——这是这世上最短的距离了。然而李无相此时却觉得这万化方变得极度宏大,宏大到超出了他这“念头即至”的距离,仿佛时间在此刻变慢了,他的想法变得实质性地迟钝起来,要是念头变成了声音,这声音就该被拖拉得极长、似乎永无休止!

  然后他看到了司命真君,像是就在自己的躯壳之内、金缠子之中,又像是浮现于他的神念表层、石室内高耸到夜空的穹顶之中——这是一张清晰的脸,像是被他亲眼所见,面目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极度分明。

  李无相知道自己不止一次见过灵神的,有东皇太一,还有为东皇太一所灭的、那个他如今已记不起了的。

  但他们的形象都高远而模糊,类似一种宏大概念,叫人心生灵神不可为凡人窥视的畏惧感。然而此时司命真君的这张脸却清晰无比,面上那种冷酷而不屑的神情如此生动,这是意味着什么?

  下一刻,这司命真君朝他淡淡一瞥,李无相立即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看穿了——神念变得薄弱、苍白,仿佛成了一张被岁月侵蚀许久的催纸。

  因为这一瞥,他心中的讶异与急切全都消失不见了——此前自己像是一个饥渴许久的人,想要斗、想要赢、想要做成李业交代给自己的事,想要毁了这躯壳叫司命真君滚回灵山去,可现在,他像是刚刚暴食一餐,一见着食物心中就生出腻烦感、一想到争斗、拼命,心中就生出厌恶感……

  他在这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做了,这感觉几乎同当初在柴房里想要斩断自己的手时一样,神念分离!

  于是他瞧见了自己那躯壳——像石雕一样,保持着即将从门口摔落悬崖的姿势。但这身躯开始慢慢地后倾了,像是被外面的烈风吹动、打破平衡,开始慢慢从门口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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