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李无相感觉到那种妖气近了,正在顺流而下,慢慢接近那十二个上池派的弟子。然而妖的气息犹犹豫豫、停停顿顿,仿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过来。
薛宝瓶往那边看了看:“那……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先看看吧。”
那妖离上池派弟子百多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觉察,还在吃东西。随后那妖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速度加快了。
李无相猜它是饿得狠了,顾不得怕了。
等到接近他们三十来步时,十二个人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其中一个刀盾手该是带头的,因为他的头盔上垂着一缕被打湿了的红缨——猛地站起身,透过大盾的缝隙往河面上看了看,喝了一声:“别吃了,那妖物来了!”
余下的人立即把没吃完的饼子胡乱塞进怀里,都咔嚓嚓地起了身。
他们动作极快,四个刀盾手持着盾牌站在前面,四个步槊手在后,将大槊架在刀盾手的肩膀上,往前探出。四个弓弩手分散成个半圆形站在后方离他们五步远的位置,也把背后的弩取出来了、对准河面。
那领头的掩在大盾之后朝黑漆漆的水面喝道:“老妖!找你找得好苦,你自己送上门!咱们今天就为死在你嘴里的师兄们报仇!”
薛宝瓶碰碰李无相:“是来报仇的哎。”
李无相说:“嗯。”
河面上没什么动静,大雨还在下。但李无相能感觉到那妖悄悄潜到了水边,就藏在水下蛰伏不动,像在等待时机。
可那领头的刀盾手还在看着远处,继续喝道:“有胆你别跑!出来!你不饿吗!?咱们都送上门了!”
“它在哪啊?”薛宝瓶悄悄问。
李无相朝路对面努努嘴:“就在他们脚底下呢。”
“啊?要不要跟他们说一下?”
“不用说。你看那四个弩手瞄的是哪儿。”
水里的妖肯定看不见,但薛宝瓶能看见——四个弩手瞄的方向就是河边。
领头的又大喝了几句,水里的妖还是不动。领头的就探出头往水面看了看,大骂一声:“他妈的!该是走了!收家伙歇着吧,歇一会儿继续找!”
听了他这话,四面大盾稍稍分散、离了地面。就在这时水中忽然一道寒光跃起,仿佛身上也披了铁甲,在雨中闪闪发亮,猛地砸向岸上的四面大盾!
李无相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好大的一条鳄鱼!
这鳄鱼又大又长,两对前腿和两对后腿之间的肚子更长,看着身形几乎跟蛟差不多了。那脑袋也很长,额头两条高高的突起,仿佛要长角了。
但四个刀盾手早就知道这妖潜伏在水下,在它跃起的一刹那,大盾嘭的一声又落到了地上,登时在雨幕中激起一片玄光。
鳄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这盾光,没撞破,身子一弹就要再蹿回水里去。可此时后面的弩手扣动了扳机,只听着“崩崩崩崩”的四声响,四支弩箭拖着金光,竟然分别射中了鳄妖的四肢。
弩箭深深陷入皮肉中,四条金光却没消散,而化成了绳索。弩手立即变持为抱、抱着那弩身子往后一倒,绳索嘭的一声绷直了,荡起好大的一片水雾。
他们发箭时那四个步槊手也一起出手了——鳄妖撞上大盾,身子在半空中弹起,但四肢被牵扯,一下子又被拉了回来,肚腹大露。于是四柄大槊一下子送进了这鳄妖的肚皮里,几乎插进去一半!随后又是四声闷响,那槊锋似乎又弹出了倒刺,卡在它的体内了。
鳄妖痛极了,立即发出嘶吼,声音跟老虎的低声咆哮很像,但更脆一些。它扭动身躯猛烈挣扎,可整条身子被绳索和大槊拉扯着,牢牢抵在四面大盾上了——十二个人的力量,竟然跟这鳄妖差不多大,把它拉扯得抵在上面动弹不得了!
鳄妖的尾巴在岸边甩着,甩了一气终于碰到了水面。那尾巴一下子长得极长,深深探进水中,再猛地一搅——身子一下子使上了力,前面两个刀盾手立即被掀翻了,三条绳索也一下子崩断,鳄妖趁此机会大嘴一张,一蓬水箭喷射出来,射得上池派弟子的鳞甲叮当作响,甲叶都被打落了好几片。
他们这一泄力,鳄妖立即带着身上的四柄大槊蹿回水中,冒出一大片血水来。
薛宝瓶都顾不得吃饭了,握着拳头双目圆睁,瞪着外面。
李无相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激烈……的菜鸡互啄啊。
第315章 唉!
上池派的十二个人进退有度、配合无间,看起来真是一支精锐的部队。
但问题是他们宗门的法宝靠山鉴不擅长进攻、更擅长防守,因此对付这鳄妖的时候压根儿使不上力气。要是换成天心派,玄光镜一出这鳄妖恐怕就被克制了。
上池派的人打低端局应该很占优势,可到了高端局就不行了,怪不得名声不显。
至于这鳄妖的修为应该也很寻常。水属妖魔的进化顶端就是蛟,一但化蛟,又遇到今天的雨夜,还是在水边,神通发动起来只怕能水淹城镇。可看它也选择肉搏,该是神通还未成,只倚仗自己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
就这样子,听上池派弟子的口气之前还吞了他们好些人?
鳄妖回了水里似乎想走,但岸上的四个失了大槊的弟子立即抬手起咒、念念有辞。就见到漆黑的水下立即亮起四团朦朦胧胧的光,把鳄妖巨大的身子都影影绰绰地映出来了。
四柄大槊像是要飞回来、拉扯着鳄妖,而鳄妖到了水中力量剧增,摇头摆尾地就要往更深处潜。
此时李无相听到了水声,该是鳄妖也做法了——水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变大了,一阵接一阵,竟然有延绵不绝之势。那浪头越变越高,渐渐地跟海边的大浪差不多了,猛地往上拍过来。当先的四个刀盾手还立着盾,完完整整地受了这力,一下子倒了两个。这时浪又退去了,两人被水流的力量拉扯得东倒西歪,哗啦啦地就要往河里滑。
后面的步槊手顾不得持咒了,赶忙去救他们。这么一乱、水中的幽光一敛,鳄妖立即不见了踪影。
“跑了啊……”薛宝瓶说。
“嗯。”李无相点点头。
鳄妖跑了,大浪也退了。十二个上池派的弟子相互搀扶着远离了水边,退回到路面上。
然后就听着一个人惊呼一声:“离师兄!”
其他人听到声音立即看了过去——被叫做离师兄的是那个头盔上有红缨的。此时被人抱在怀中、躺倒在地。
喊他那人对同伴喝道:“快、快点,给他卸甲!离师兄你伤到哪里了!?”
那离师兄头盔歪邪,脸色很白,嘴巴和鼻子也没渗血。但胸前却有一个小洞——该是刚才挨了鳄妖的水箭,甲被击穿了。
这时候被人扶着上半身,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用不着卸了,没用了,我中了它的箭了,唉……”
“离师兄水箭伤而已——”
离师兄又摆了摆手,咳了两声:“伤到气海了,没用了……回山还要半个时辰……咳咳!”
一听他这么说,周围的人全都沉默了。
薛宝瓶皱皱眉,看李无相:“不就是伤到气海了吗?他们在干嘛?”
“气海穴是任脉的大穴,伤到气海,任脉闭塞,精气就要淤积于心脏,情况跟肺部被戳破再加上心梗有点像。但不仅仅是肺部呛血——还有精气,被堵塞的精气一阵乱走、无法理顺,就像是走火入魔了。”
薛宝瓶又皱了下眉:“冲过去、再养养不就行了吗?”
李无相笑起来:“瓶儿啊,不是人人都练真仙体道篇或者大劫剑经的啊。正常的修行人被伤到这种大穴是会要命的。”
薛宝瓶看看他,又看看李无相,像是在犹豫。
李无相说:“你想救他?”
薛宝瓶咬了咬嘴唇:“他们是来给师兄弟报仇的……可是……救了他,你不是要上大盘山吗?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李无相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把身子稍稍往外一探,就从万化方露着的那条黑洞洞的缝隙里跳出去了。
然后对路上的人一招手:“哎,把人带过来。”
十一个人忽然在雨中听到这么一声,甲片哗啦啦一响,都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身——那位离师兄嗝的一下就被摔到地上去了。
“什么人!?”刀枪出鞘,都戒备起来。
李无相走出树林,朝地上的人抬了抬下巴:“弄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救一救。”
刚才扶着离师兄的那位往地上飞快一瞥,又一皱眉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几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圈,那人一咬牙:“你——”
瞧见李无相稍微一转身,立即再叫:“好!你等等!”
九个人还站在原地戒备,余下两个赶紧把离师兄拖了过来。这位离师兄躺在地上,看着有气进没气出,像是想要看清楚李无相到底是谁,可又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
李无相就俯身在他脖颈上摸了摸,又直起腰。
那人喝道:“你在干什么?你不是说要救人吗?赶紧救啊!”
李无相抬脚踢了踢离师兄的肩甲:“起来吧。”
身边的两人见他用脚踢,登时大怒,正要开口,却听着离师兄猛烈地咳嗽一阵,咳得身子弓起宛若虾米、咳得自己用手撑着地面——真坐了起来!
十多个人全都愣住,顾不得戒备了,都跑过来扶他,李无相就往后又撤了一步。
“离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
离师兄被搀扶起来,猛地咳出一口气、又猛地喘了两口气,立即怔怔地盯着李无相——
刚才将死之际只觉得一股雄浑无匹的真力从脖颈渡入脏腑、任督二脉,生生把淤积的精气冲开了!
此时那一道真力还在体内循环流转,冲开的不仅仅是刚才伤了气海,还在冲他因为从前修行不得法而在经络中落下的许多陈年旧疾,足足过了几息的功夫才慢慢散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传了一道功一样!
“我……我没事了……”他怔怔地又行了一遍气。气海的伤还在,行气的时候极为痛苦。可他知道这伤只要往后慢慢养就好了,已被冲开了、已不致命了。
他看着李无相——这人的面相太年轻了,说是十八九岁也可,说是二十一二岁也可,穿着淡灰色的道袍……
这道袍并未被雨水淋湿、并未贴在他身上,身周的雨水全被无形气劲逼开了,可他又感觉不到对方精气外放。
这是怎么样的修为,收放自如!
看着面相老的修士未必就不是高人。有些人青年得道,但为了看着稳重些或不引人注意些,会叫自己的面相老一点的。
可看着这么年轻的,就必然是高得不得了的高人了!
“前辈,你……你……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
雨幕中,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动,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李无相。”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雨声了。十二个人都愣了一瞬,随后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两息,离师兄才说:“是……那位小神君,李无相吗?”
“哦?都传到这儿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神君……神君出手相助……相救,在下,我……”
李无相摆了摆手:“走你们的吧。”
然后往林中踏出一步,立即不见踪影。
十二个人站在原地,甲片被大雨冲刷得铮铮直响,往林中看去时,隐隐预约看到一架马车的轮廓。可只看这一眼就不敢再看,彼此对视一圈,抬脚就走!
薛宝瓶看着他们走远了,转脸问:“……他们怎么这么害怕你?”
李无相把鞋子脱下来刮鞋底的一层薄泥:“上池派的人也去了大劫山嘛。大劫山的尸鬼里头应该有上池派的元婴,忽然发现我来了家门口,不怕才有鬼呢。”
“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去救他们……”
李无相对她笑笑:“没事,上池派的高层是高层,底下是底下,两码事。再者说,我也想叫他们告诉宗门里,我就在附近了。”
“啊?为什么?”
“嗯……因为我又想了想,叫他们知道也好。你说世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事有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问心无愧,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看看他们觉得什么理是对的。”
“他们已经知道我在附近了。所以明天我好瞧瞧,他们是会严阵以待呢,还是开门迎客。这么一来,不管动不动手,咱们两个心里就都舒服了。这世道,我们可不能让自己一不留神就变成坏东西了。”
……
十二个上池派的弟子该是将李无相来到此处的消息报上去了,但一整夜都无事,也没有人来。
雨在半夜的时候就渐渐小了,等到天边放亮就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再等到两人吃完早饭,就完全停了。
他们跳出车子,李无相施了咒法把车隐藏了,两人往大盘山上去。
大约走出了百来步,绕过一丛树,两人看到前面的路边躺着一个人。
这人应该是穿着一身黑甲,身子佝偻着躺在大路当中,一动不动。身上有伤口,伤口里渗出来的血在路面的水洼里积了浅浅的一滩,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