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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真人静室。
姜缘盘坐蒲团之中,神游天外,忽是心有所感,睁开双目,朝南瞻部洲张望而去。
真人少顷间,即知其中之事,他笑道:“历经三世,尚知我名,重阳到底是重阳,今其尘缘当了,我亦该下山相渡之,待其明悟之际,便是其归来时。”
他起身朝外走去,行至祖师静室。
祖师静室此间室门大开,似在等待真人。
真人行入里边,拜得大礼。
祖师笑道:“你今为正微而来,此间之事,我已知得。然你无须操心正微安危,正微身中有正渊所与之天蓬尺,足以护全其身。”
真人说道:“师父,弟子心有担忧,故欲要在其身旁暗中护持,保其此世无恙。”
祖师指定真人,说道:“童儿,此乱分寸。”
真人笑道:“师父,弟子自知,若要修行而不入苦海,这等事儿,须是少管,人各有道,然则此正微,正渊,正慈乃弟子真传也,弟子不可不管,若有人欺于三位,弟子自当为其讨个公道。”
祖师笑意盈盈,说道:“你今有一派之祖气象,我却不与你多说,你心中自有思量。再者,便若你有损,我又何尝不会与童儿你所言这般,与你讨个公道,你可安心外出。然则我今拦你,乃因正微尚不到你相渡之时,不妨再等上一等。”
真人闻听,即是拜礼,应承下来,他深知祖师与他言说‘等上一等’,必然有其深意在。
祖师取出一棋盘,说道:“童儿,且来与我对弈,此局了去,你便可去寻正微。”
姜缘应声,说道:“师父不弃,弟子便与师父对弈一局。”
祖师笑道:“童儿怎个不问及,何时棋局方落,何时方可前往?”
姜缘无奈摇头,说道:“师父,弟子何时这般急躁过。”
祖师大笑不止,不再多言,与真人对弈棋局。
……
光阴迅速,不觉半月馀去。
王重阳一直于兰若寺中品读佛法,这般不知光阴,连智空大师见之,亦深感其心性坚定,若非其早早有言,为习之三家学说,他都有意留王重阳作僧人。
一日,王重阳仍是在藏经阁中品读佛法。
智空大师走来,见着王重阳心无旁骛,感慨万千,说道:“若我有其三分心性,今时修行定大有长进,何为静?此方为静!”
身后二三小僧心有不解,但未有多言。
智空大师朝里走去。
王重阳仍是一动不动,拜读佛法。
智空大师轻声呼喊,方才教王重阳回神。
王重阳起身相拜,说道:“方丈勿怪,因一时不察,不知方丈到来。”
智空大师双手合十,笑道:“施主心性了然,自得上善若水之意,一心研读佛经,自不知我来。然我此来,非有要事,乃因施主茶不思饭不想,故我来提点,以免教施主伤身。”
王重阳再是拜礼,说道:“拜谢方丈好意,我自会注意。”
智空大师摇头说道:“莫要多言,且与我去用了茶饭,再来品读不迟。”
王重阳婉拒不得,只得受之。
二人离去,行至后房。
智空大师送来茶饭,教王重阳享用。
智空大师笑道:“这些时日在此只得用斋,却是教施主委屈了。”
王重阳摇头说道:“谈何委屈,斋饭如何,荤腥又如何,皆为果腹,教人身可运行罢。”
智空大师闻听,愣了片刻,笑道:“施主此番言说,教人感到新奇。”
王重阳说道:“本便是此意,斋饭荤腥,皆为此用,反之许多五谷杂粮,乃至于有坏人之修行。人间许多五谷杂粮,会将之做成美味佳肴,此般食之,只教道心有变,平白无故生出二三劫数来。”
智空大师深深的看了看王重阳。
王重阳问道:“方丈,可是我言说有何不对之处?”
智空大师说道:“施主所言,非有甚不对之处,但时常见施主所说,似修行未成之辈,然有时所见,又见施主所言,深谙大道,乃修行有成之辈,有些古怪罢。”
王重阳拜道:“偶然间有所灵感罢,不敢言说修行有成。”
智空大师不再多说,请王重阳用茶饭。
王重阳用了茶饭。
智空大师又是邀王重阳共论佛法。
王重阳欣然应下。
二人便于后房之中,论起佛法。
智空大师说道:“施主,你近日来多观佛经,不过你先行谈说,你所见佛法为何,若有不对之处,老僧再是与你言说。”
王重阳拜道:“有劳方丈。”
智空大师双手合十,请王重阳论得佛法。
王重阳沉吟少许,说道:“我以观佛法许多,然则其多在此间,请方丈听我所言,佛观世间,诸行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求不得,五蕴炽盛,此八苦如影随形。苦之根源,在贪嗔痴三毒,由无明故,造业感果,轮回六道。故欲离苦,须断集因,修戒定慧,熄灭贪嗔,佛法为之,无外这等。”
“我以观藏经阁佛法万千,所求所为,皆是这等,正应始初之说。”
“方丈,我之所言,可有过错?”
说罢。
王重阳望向智空大师。
智空大师沉默许久,忽是起身,双手合十,朝其一拜,说道:“施主读佛经不过半月馀,竟有如此见识,教我大为惊讶。施主所言,不曾有错,一番言说,道尽佛法真意。”
王重阳急道:“不敢,不敢。”
智空大师说道:“施主所言,果真道尽佛法真意,不知施主可有意出家,遁入空门?若施主愿意,老僧愿收施主为弟子,待老僧圆寂,施主便为方丈,施主意下如何?”
王重阳说道:“多谢方丈盛意,然我一心习得三家学说,未有此意。”
智空大师说道:“今外方兵荒马乱,寺中虽苦寒,但却可得安宁,若施主在此,定不受害,更可修行法力。”
王重阳未有犹豫,摇头说道:“然道不在此处,望请方丈见谅。”
智空大师很是惋惜,说道:“既如此,请施主莫怪我多言,实在见施主言说,一语中的,教我惊讶。”
王重阳说道:“微末见解罢。”
智空大师叹息说道:“此若是微末见解,我所修佛法,又算得了甚,求不得,此果真是苦也。”
王重阳问道:“方丈可是有何困惑?”
智空大师说道:“教施主见笑,我虽为一寺方丈,但我之修行,却未有多高,更是放不下心中之事,以至于苦修多久,未有所得。”
王重阳闻听,问道:“为何方丈言说未有所得,我见方丈修行甚是了得。”
智空大师笑道:“我有些修行,然则此乃昔年之修行,自我放不下之时,便不曾精进,这些年来,皆是如此。”
王重阳沉吟少许,问道:“不知方丈可能言说,因何事放不下?”
智空大师笑道:“自是因情之事。”
王重阳说道:“方丈亦有爱慕之人?”
智空大师说道:“不怕你笑话,我昔年果真有爱慕之人,然则我早已遁入空门,辜负许多,以教我今时求不得,深陷苦难,无法自拔。”
第378章 情之一字,破局之能
却说兰若寺后房里,智空大师与王重阳讲说昔年往事。
王重阳静坐,听得智空大师讲说。
智空大师双手合十,低眉说道:“奈何七戒锁我身,六根难渡鸳鸯魂。我葬红尘三更雪,卿葬钟声一山云。”
“施主,不怕你笑话,昔年我尚为小僧,只因佛法久久未有精进,昔年方丈使我作‘苦行僧’,教我下山行走,待是走得千里,仍能寻来时路,佛法定有精进。”
“我听信方丈所言,下山行走,救济百姓,传扬佛法,我行走途中,遇见一奇女子,甚是有趣,其为寻父而远行,我见其独身,唯恐受害,故与之结伴而行,同是救济世人,再是寻其生父。”
智空大师说到此处,有些黯然,似回味过往。
王重阳拜礼问道:“方丈,但为何与女子而行,有犯戒之嫌,为何方丈会如此而行?”
智空大师微微一笑,说道:“那年山寺杏花雨,我年不过双十,自认佛法无边,怎会觉会对一女子动心从而犯戒?”
王重阳说道:“原来如此,不知方丈,接下来如何?”
智空大师摇头说道:“我与其同是行走多年,见过诸般种种,我经历许多,只觉归山之后,佛法定有精进。然则我却不知,此乃苦毒将至,而非佛法精进。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而起,不觉深入骨髓,如附骨之疽,教人难以发觉,待是见得,已深陷情丝,难以自拔。”
“我与女子行走至一城中,忽是发觉,城中县令高官,竟是女子父亲。我与女子四处打听,方才知得,女子父亲为科举,入赘城中一达官贵人之家,借其家势而科举功成,步入仕途,故其抛妻弃子,了无音讯。她与我言说,要去问个明白,我自是随其同往。”
“然则我与之相见其父,其父不曾相认,更是倒打一耙,言说我二人乃刁民,胡搅蛮缠之人,将我二人赶出堂中。那年,我见她在街头哭泣,心中甚痛,我方知,情丝入心,半点不由人。”
“后来,我问其来日当如何,她问我可愿还俗娶她,我那时一心思量,我为佛门弟子,佛法高深,怎会堕入情丝,深陷苦海,怎会爱慕一女子,自是拒绝。她见我拒绝,便以了然而去,我二人分道扬镳,我返回兰若寺。”
智空大师说到此处,深深叹息。
王重阳拜道:“在下虽未曾入过情关,但亦是知得,情之一字,岂是避可逃脱。”
智空大师点头说道:“正如施主所言,若教此情之苦这般好逃,便不该为八苦。我那时返回兰若寺,每每入夜,便觉心绪难宁,情不自禁回忆于她,初时尚能以经文换取片刻安宁,再是后来,越发不静,经文不可安宁,思念成疾,如烈火焦灼,终是惆怅难忘。以至于有我今时这般,心绪难宁,夜夜于寺前扫叶,方能抚平一二。”
王重阳问道:“方丈可曾去寻过女子?”
智空大师笑道:“自是寻过。”
王重阳说道:“如何所为?”
智空大师说道:“每年我都曾去寻过,但远远眺望一眼,不曾去打扰过。早年见其愤愤不平,后见其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再后来子嗣长成。”
王重阳说道:“方丈,为何不曾有所为?”
智空大师无奈一笑,说道:“往前是佛祖,往后是良人,我怎知该如何所为?”
王重阳问道:“方丈可有悔过?”
智空大师说道:“昔年见其单身一人,孤苦无依,悔过。后见其嫁为人妇,恨过。再见其相夫教子,怒过。然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任我有何般,皆是无用。此恨绵绵无绝期罢。”
王重阳闻听,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已知智空大师之心。
智空大师双手合十,说道:“这般年数以来,我常常深思反省,或许我当年不该自傲,自认佛法无边而与其同行,便未有今时这般模样。施主,你今虽未有法力在身,但老僧看人向来很准,你将来定是个真修,来日若你遇此,定不要如我这般,深陷苦难。”
王重阳道:“多谢方丈告诫,我定记方丈所言,不敢有忘。”
智空大师微微一笑,说道:“我本以为施主年轻气盛,会言说些断然不会如此之言,又或者会言说些反驳我的言说,但不曾料到,施主这般便应下。”
王重阳笑道:“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有何反驳之处?但是劝诫,必然听之,若是有害,便是忘乎即可,若是有益,千金不换。”
智空大师口念佛号,双手合十,说道:“施主之才,教我赞叹,施主果真不愿留在兰若寺?”
王重阳说道:“方丈,我道在外。”
智空大师笑道:“如此我不再拦你,但可惜这兰若寺。”
王重阳问道:“方丈,兰若寺如何?”
智空大师说道:“兰若寺之名,本取意方外清净之地,然近些年来,寺中弟子多有外出,牵扯红尘,山中邪祟又不绝,我有感兰若寺或许传承不了二三代,定然有灭亡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