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雨赶忙拦在望舒身前,焦急地连使眼色,她比谁都清楚惹怒自己师尊的代价。
可望舒却不为所动,冷声质问:“告诉我他在哪儿。”
“我帮你隐匿行踪,只想换你一个见面的机会。你不知恩图报,还试图反打一耙,你们南方人都这般粗鲁吗?”
望舒蓝瞳直视这位一洲至高的人物,眼中却无半点畏惧,乾龙尊者也不恼怒,只是挂着笑意与之对视。
目光交错,剑刃回鞘。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乾龙尊者盈盈起身,鲛裙曳地,她双臂张开,面露神往,两边的花卉忽而疯长,似在替她铺就一条花路。
“我想让北敖洲遍地都是如此沃土,你帮我,我帮你。”
“这黑土有邪气。”
望舒仙子一阵见血,而身旁的龙池雨闻言却吓了一跳,难以置信般看向生长出这些瑰丽花草的黝黑土壤,以及找到这些黑土的尊贵女仙。
“有邪气的东西不一定是坏的,没邪气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好的。本尊读过关于望舒神女的报告,你为辟邪司斩邪数十年,遇到手上没沾人命的邪祟都不会下杀手,而只会捉拿,甚至还因此放跑了一些弱小邪祟……所以辟邪司给你派任务,只会给你安排那些穷凶极恶的邪祟。”
这样的报告自然是绝密,只是身为空原神山辟邪司首座的乾龙尊者当然有阅读的资格。
“这样一个对邪祟都抱有怜悯之心的仙子,会因为这土壤沾了些邪气就害怕?”
“我不怕,但他们会怕。”
“等见到这土中生出了硕果,便谁也不怕了。”乾龙尊者笑,“而且只是邪气罢了,邪祟可不是因为有邪气才可怕。本尊试验过无数次了,它们是无害的。”
“在囚禁邪祟的天牢里,我见过这样的土。”望舒平静地说,“恒炼首座做过这个研究,你是从他那里得到的灵感。”
“看来你并非不问世事的无尘仙子。”乾龙尊者挑起眸子。
“我会知道,是因为三长老说这东西不吉利,让大长老和华镜首座叫停了他的研究。事后三长老也受到了恒炼首座的弹劾,她向我抱怨恒炼首座小肚鸡肠才得知。”
“三长老?是碧华尊者?她不过一个固守陈规、胸大无脑的愚妇罢了,仗着中洲的地理优势才种的出她那些奇珍异草。本尊请她来北敖洲改善贫土,她怕露怯却连来都不敢来。”乾龙尊者不屑地摇头。
生于北敖洲的大能修士似乎都有这样一种高傲,因为他们是真正从贫瘠之地成长起来的,看着那些仗着天时地利才成功的人,会有一种‘我只靠自己’的心理优越。
望舒倒是并未就乾龙尊者对三长老的评价做出辩驳,好似默认一般:
“只有死了很多邪祟才会形成这样的黑土,它们铺不满整个北敖洲。”
龙池雨一直默默倾听,她这才恍然,这黑土的黑色,竟是因为其中含量极高的腐殖质,而这些天然的丰沃肥料,则源于那些死去化脓的邪祟……
“本尊请你来,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乾龙尊者眯起眸子,野心勃勃。
而阶下的望舒却在此时双眸微凝,她微摊双手,一股天授一般的温暖莫名涌进她的身体里,这让她身子轻颤,难以抑制。
而这抹异样,也被乾龙尊者尽收眼底。
“池雨。”乾龙尊者广袖拂过鎏金香炉,紫烟蜿蜒攀上她霜色指甲,“望舒仙子舟车劳顿,先带望舒仙子去漱玉阁歇息吧。”
龙池雨都未察觉望舒仙子异状,赶忙躬身应是。
转身离开之际,乾龙尊者凝视两女背影,目光却落在龙池雨一直佩戴在身边从未摘下的玉佩上。
那是她送给她的成年之礼。
……
漱玉阁内,玉髓屏风映着窗外飘雪,冰晶凝结的灯盏在暖雾中晕开柔光。
龙池雨将鎏金手炉放在雕花案几上,余光瞥见望舒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桌案。
龙池雨斟了盏雪顶含翠,茶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望舒面具下翕动的唇。
望舒的蓝瞳忽而泛起涟漪,她猛地攥紧茶盏,指节压得青白。方才那股温暖如春泉般的力量正源源不断注入灵台,仿佛有人隔着万里之遥,将精纯玄炁顺着血脉渡来。
龙池雨见她肩头轻颤,雪色狐裘滑落半肩。
“仙子可是身体不适?”
望舒摇头。
龙池雨目露不忍,旋即坐在对面,幽幽浅叹:“思念成疾,也不该伤了自己。我想游公子若在,也定不愿看见仙子为了他枉顾身体。我们北敖洲最信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游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至于师尊那边……我会旁敲侧击,尽快探出些口风来。”
“你也在担心师弟生死吗?”望舒忽而忍声问道。
尽管龙池雨一直刻意不显得自己多么关心游苏生死之事,但她却瞒不过望舒的眼睛。
龙池雨瞳孔骤缩。记忆里少年一边流血一边飞跃众人阻挡大蛇的模样忽然鲜活,他挡在众人身前,替所有人拦住了风风雨雨。
窗棂忽被狂风撞开,碎雪卷着枯枝在两人之间盘旋。
“我知道他没死。”
望舒指尖抚过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在隐隐共振。她的话语笃定,有一股让人不自觉相信的力量。
她第一次接受这种天授神力一般的传功,但她强烈地感知到,这一定跟师弟有关。
望着这个表面安慰她实则在安慰自己的女孩,她不由在这冰冷世间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所以便用这样的方式反过来安慰对方。
而挂在龙池雨腰间的宫主亲赐玉佩隐隐流光,竟将两人对话一字不差传向冰殿深处。
冰殿尊座上,乾龙尊者指尖捏碎朱槿,花汁顺着鎏金护甲滴落,在冰面蚀出袅袅青烟。鲛绡长裙无风自动,裙摆螭纹竟化作实体游出,宛若冰龙一般咬住她的纤纤玉腿盘旋而上。
“居然能在海底邪窟活过七日.”
她抚摸着龙鳞喃喃低语,眼底却迸出癫狂之色,“你啊你,还真是让人不省心……看来,得借一把更利的刀了……”
第417章 口衔珍珠
游苏收剑入鞘。
墨松剑锋上的幽蓝血渍滴落在地,渗入潮湿漆黑的土壤里。
那只形似蜈蚣的邪祟蜷缩着身躯,千百只节肢仍在抽搐,腥臭的黏液冒着腐气,发出“滋滋”的声响,旋即便化作了一滩脓水。
游苏确保它已经死后收回视线,转而抬眸望向四周,远处模棱两可的阴影中隐约传来窸窣的摩擦声,仿佛无数细密的鳞片正贴着地面游走。
“果然都藏不住了……”
他低声自语,以手掌虚推,将那些沾染在剑锋上的血渍清理干净。他正尝试着感受玄炁外放的感觉,因此不放过任何机会去体验。
游苏早就猜到那些蛰伏的邪祟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鬣狗,当雄狮走后,它们正从深渊的各个角落向此地聚拢,为了争夺那些雄狮看不上的腐肉。
方才斩杀的这几只,不过是浪潮前的第一滴水。
他转身向灵液池疾行,足尖点地时带起细碎的波动。如意御风术某种程度上而言正是一种玄炁外放的手段,只不过是短暂的爆发而非长久的输出,但至少让游苏有过一定的经验积累。
乳白色的玄液池在幽暗中泛着柔光,宛若嵌在腐土中的一枚珍珠。
白泽正蜷在池中,双马尾浮在水面,发梢缀着晶莹的珠串,是用游苏随手从沙地里捡起的小贝壳做的,本是哄孩童的小玩意,白泽却奉为至宝。
见游苏归来,她倏然直起身子,水珠顺着锁骨滑落,在胸前晕开一片涟漪。
“哥哥的剑光比我家山上的极光还亮!”
她拍手欢呼,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睫毛,“我隔着好远都能瞧见呢!“
游苏闻声浅笑,他伸手揉了揉女孩湿漉漉的发顶,然后背靠池沿休息:
“拍马屁也没糖吃。”
“谁要吃糖了?我是真心觉得你厉害!能不能也教教我?”白泽也趴到了游苏手肘边,仰着头看着游苏的下颌,眼睛亮晶晶的。
“教你?”游苏闻言下意识扭头打量女孩,却又因白泽不经意间露出的春色猝然收回视线,“你不适合学剑,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凭什么?!”白泽不服气。
“没有凭什么,你哥我十八岁悟剑意,乃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说你没天资便是没天资。”
游苏不是一个爱炫耀的人,可终究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不做人前显圣的事儿,却也不会放过在亲友面前臭显摆的机会。
尤其是知晓自己即将在十九岁之际破入化羽境后,这种自得之感愈发浓烈,毕竟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只不过这种自得也不至于到膨胀的地步,单纯只是属于少年人应有的心气罢了。
“你胡说!你哪个师门的!师尊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你师尊,让你师尊来定夺!”白泽气嘟嘟。
“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
游苏剑眉微挑,想起乾龙尊者与白泽相伴生活过一段时间,兴许真有可能听过一些名号。
“官楚君,你可听过?”
白泽凝眉,似在仔细思索,遂摇头:“没听过。他是谁啊?”
游苏早有所料,暗想师尊这名头还真是一个听过的都没有。他一想到这样籍籍无名的修士会是师娘的师兄,就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重要,那莲剑尊者,你可听过?”
“听过听过!”
游苏来了兴致,“乾龙尊者与你说的?”
“你这都知道?”
“与你说的上话的人除了我之外只有两个,奥数尊者只会教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只剩那恶女。”
“你这家伙,还真有点本事嘛。”
话音刚落,白泽头上结结实实吃了一个板栗。
她吃痛地揉着稀碎刘海遮住的额头,恶狠狠说:“夸你你也打我!”
“对兄长不敬,该打。”游苏吹着两指指节,悠哉的像是吹散烟枪里的烟,“关于莲剑尊者你都知道什么?”
“我当时问她大江南北的人物,想找到传说中伴我而生的圣人。她就说她很厉害啊,说她是中元洲修士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将来的成就恐怕不比她差。”白泽摩挲着精巧的下巴。
游苏剑眉微蹙,这白泽口中所述与师娘对那乾龙尊者的印象大抵都对应的上。
可她在那日对峙之时露出的面目实在可怕的让人心悸,究竟是白泽身上的秘密让她不得已扭曲本性,还是她本就是在装?
“难道你是莲剑尊者的弟子哇?!”白泽樱唇微张,对游苏的名门出身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嗯。”游苏并未否认。
“难怪你这么厉害……可莲剑尊者是女的,那你师娘是谁?”白泽紧接着又问,“你们人族的配偶难道还能是同性吗?”
游苏蓦然心头一紧,外人皆知莲剑尊者是他师尊,却只有那两三人知道她其实是自己师娘,可这只远在北敖深山中的小兽怎会知晓这层秘密?
他不免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师娘?!”
“你自己说的啊。”白泽一脸无辜。
“我说的?我何时与你说过?”游苏蹙眉。
“对啊,你睡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喊着‘师娘师娘’啊。”
游苏闻言神色立马精彩起来,他竟不知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就是昏迷泡在池子里的那段时间?”
白泽连忙点头,游苏略加思索便得出答案,许是昏迷那时实在太过疲惫,才会入梦至深,竟无意识地说出了梦话,喊着梦中与他相会之人的名字。
“你师娘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喊她啊?”白泽皱起好看的秀眉,很是好奇。
只可惜不是所有问题都会得到答案,游苏对师娘的心思,不说白泽,就是最亲近的师妹也不敢暴露。
“我从小没有父母,是师娘带我长大。我背上举世骂名,恐会牵连于她,每每想到此时都觉愧疚难言。”游苏倒是也没有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