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悄咪咪抬了抬眸,望着这张夺天地造化的清冷仙靥,想着她横剑立于天穹说自己只能跟她走……可如此这般,要悄悄长到何时才有绽放的时候?
少年心中那早就破土而出的种子,似乎也不再满足于只能小心翼翼地生长了。
既然想要让师娘知晓自己的心意,那便从这个梦开始!
师娘在梦中许愿一个更听话更依恋她的游苏,那么自己也能让师娘知晓,即便是这样的游苏也会对她生出不一样的情感,而现实中那个更不听话还只想着保护她的自己,更不可能只有纯粹的孝心。
“我无意窥探你的秘密,只是事关你的身体。若真有难言之隐,也不能忽视自己的身体。”
师娘温柔的声音淌进耳畔,游苏想到自己将要说的话就觉血气上涌。
明明是这般正常的关切问诊,可游苏却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从追问不止开始,一直到难以启齿、难言之隐,师娘的每一句都像是将自己推向某个答案……
“也罢,你状态虚浮、火气上涌。”何疏桐将少年按回枕间,语气不舍但却关怀依旧,“还是先休息吧,我替你寻些安神的熏香来。”
游苏闻言咬紧下唇,顿觉自己就像池塘里的污泥一样,明明是自己不怀好意怀揣僭越之心,却赖是别人别有用心在先。
师娘可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白莲,世人见她只会自惭形秽,她又怎会像自己一般生出这么多叵测心思呢?
“我……我说……”
游苏结结巴巴,倒像是真的扭捏。
何疏桐本欲起身离开,闻言又坐了下来,还将木椅挪近了些,这令人安心的小举动仿佛出于这位本性温柔的仙子本能。
她也不开口催促,只是微侧螓首,静静看着游苏等他开口。
“师娘……我师尊什么时候回来?”游苏蓦地问。
“问这个做什么?”何疏桐状似好奇,“你是觉得能跟他说,却不能与我说吗?”
“自、自然不是。”游苏连忙否认,“只是想着,师尊可能更懂一点……”
“更懂什么?”
“就……本宗功法啊。”
“天地阴阳合欢功?”何疏桐坦荡直言,看不出半点羞涩,“他境界尚不如我,如何会更懂?”
“师娘不练此功吧?”
“你师尊也练的不怎么样。”何疏桐莞尔一笑,“我不修合欢功,但我练过鸳鸯剑,本是同源,自然道理相通。况且我好歹也是洞虚,仙界风云不知见过多少,教你一个小小灵台还不是绰绰有余?”
游苏闻言暗觉好笑,在这梦中相处时光,师娘总有意无意强调她是洞虚,而游苏才是灵台,顺便还会渲染一下剑宗小院外的修仙世界有多冰冷残酷,仿佛是为了不时提醒游苏,身为灵台小修士定要乖乖躲在洞虚尊者身边才对,免得被外面那些洪水猛兽给吃了去。
“师娘说的是,当时要是没有师娘保护,恐怕我和师妹也会被那齐宗主定作邪魔,幸好有师娘在,我们才能安然无恙。”
何疏桐笑意更浓,显然对少年的夸赞大为受用。
她认识到游苏对自己的重视之后冰心消融,本想带着满心愧疚将这些年亏欠少年的关爱弥补回来,可却遭遇自己跌境,而游苏也成长为了一个不需要她的关爱也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这让她因愧疚而生的弥补心理无处安放,遂只想着让游苏变成一个乖巧的听话的,会主动依赖她的少年。而经过梦中潜移默化的暗示,这个会示弱会慕强的游苏已然让她很是满意。
“油嘴滑舌,所以若有疑问,放心问便是,师娘定会帮你解决。”何疏桐故作无奈,信誓旦旦。
游苏则做出一副放下纠结的模样,微微垂首,声若蚊蝇道:
“其实自师妹归族,我就觉得越来越不舒服……”
何疏桐怔了怔,犹豫片刻还是接着问道:“怎么不舒服?”
“就、就是腹火难压,还常梦……”游苏支支吾吾,却绝不是装出来的。
何疏桐不察地咽了咽,“梦?梦见什么?”
游苏却像是害羞到不行了,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个‘遗’字。
何疏桐耳尖霎时变得绯红,只觉少年凑上来的呼吸也这般灼热,这颗本被冰封的心解冻之后却跳的更加激动。
她着实被游苏的这个答案吓了一跳,她不断追问,只不过是想让游苏露出破绽,却从没想过让游苏对她这个师娘说这般私密的事情……
毕竟她赶到北敖见到游苏的那一刻,她就确定了梦中的游苏是他本尊。
可看着游苏又羞羞然退了回去,羞赧的模样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可爱一面。
女子心思微动,她虽震惊于游苏居然为了能瞒过她作出这般小男子作态,可又转念想到——原来现实里那个总是不肯乖乖受她庇护的固执少年,也是愿意依偎她依靠她,甚至能对她说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她本就生出丝丝怨气,怨的是游苏竟能进入自己的私梦,窥探到自己对他最深处的愿景,这让她又羞又窘。
现在想想,他能窥探自己的私梦,那自己自然也要看看他最深的愿景才是……
这个想法好似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推着她,让她无法就此打住,驱使着她想看到少年更依恋她的画面。
鎏金镜中映出她泛红的仙靥,说出口的却是最端方的道理:“天地阴阳合欢功讲究水火既济,你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孤阳独亢,体温比常人高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
“只是什么?”
心跳加快的当然不知何疏桐,游苏亦是觉得这是自己说过最不要脸的话,这张在梦中尚且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想当初无论是师娘两次开导相助还是聊起他的体质问题,也都是师娘主动。他从未在师娘面前聊过这些事,就是因为在他心里,这朵清莲是不可亵渎的。
“只是你的症状的确太过激了些,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简称调好了
第462章 这还是我认识的苏儿吗(54k)
何疏桐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青瓷冷意渗入骨缝,却压不住耳后渐生的薄红。
“我……我没做什么……”游苏墨发散落肩头,烛火映得他侧脸轮廓明灭如雾中远山,“我就是出门时,碰见了那摘云衣庄的老板娘……”
“我不是吩咐过你,没有我的陪同就待在小院里别乱跑吗?外面很危险,你怎么自己出门了?”何疏桐语气责备。
游苏闻言只觉更心头更加火热,暗想着也不知是师娘担心梦中人物太多会出破绽才不让自己出门,还是想让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只剩下师娘才立下这个规矩……
大抵,是后者吧?
“平日里都是师娘下厨,可近日寻不到师娘,我饿急了才出门的……”
何疏桐轻挑黛眉,“那你去买吃食,怎么碰上了她?”
她与游苏在这梦中世界相处许久,虽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人待在小院里,但亦有结伴上街游玩的时候。对于一些平日里对游苏多加照顾的居民,她自然也是眼熟的。
那个摘云衣庄老板娘她当然见过,是位小有姿色的美妇人,然而让她印象深刻的却不是她衣庄里的锦衣华服,而是那美妇人看游苏的眼神——似勾似引,说是垂涎也不为过。
“想着冬日已至,便想去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就遇上她了。”游苏编起故事来,倒真是像模像样。
“我不是与你说过与她保持些距离吗?看来,你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何疏桐很少会去质疑或是埋怨游苏,接连这般严肃的质问,实际是出于内心深处下意识的抗拒。
因为她绝非不通世事的白莲花,游苏现在还在铺垫,可她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少年要将话题引向何方?
她想起两人身份地位之别,自知那样是不对的、是不好的,所以便用质问的方式试图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仿佛她装得严肃一些,就能唤醒少年该有的边界感,好让这段关系不至于继续变质。
可她却忘了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早已没那么界限分明,想要悬崖勒马,用装出来的严肃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如此这般,就好像溺水之人的那几下扑棱,除了稍稍拖延溺亡的进度外,哪里会是救命的稻草?
“师娘莫气!弟子从不敢忘记师娘教诲,只是……”游苏急得就要起身行礼,紧咬下唇,又似有难言之隐,“罢了,师娘,弟子领罚,就不往下说了。”
何疏桐黛眉微蹙,却是脱口而出:“我知你听话乖巧,违令定是情有可原。领罚受罚,也是你身体好了之后的事。既答应你要帮你,你大胆说就是。”
她说的正经,可刚说完又觉后悔,她明明该在这里借题发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才是,可怎么又……
“只是弟子想着也给师娘买件华美的衣裳……”游苏的喉结滚动了一瞬,“她说摘云衣庄的衣服乃是出云城最好的,十里八乡有名的仙子都是在她那买衣裙。还说……”
“还说了什么?”何疏桐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如落雪,仿佛稍重一分便会震碎这层薄冰。
“她说……”少年的嗓音裹着砂砾般的哑,像是小心翼翼挤出来的声音,“说师娘这样冷若冰霜的女子,最缺的便是鲜亮颜色。”
他忽而抬眸,眼底映着案头那支素白木兰,那是第一次与师娘去逛灯会时师娘给他买的,至今盛开依旧。
也不等何疏桐开口,他就又道:“我知师娘修为高深不惧寒暑,但我想着她说的对,女子总该都爱漂亮些的。弟子目盲不懂美丑,这才想着让那姨娘替我给师娘选礼物。”
“所以,你就进她店里了?”何疏桐捏着杯盏,嗓音又透着半点往日清冷,倒像是真的生气了。
游苏暗暗紧张,心如鼓跳,可聚起的决心绝不会在此刻消退:“不,不是店里……”
何疏桐愣了愣,看着少年卑微模样美眸微闪,“那是哪里?”
“那姨娘说能配的上师娘的衣服不可能在店里明目张胆摆着,那般好东西她都是压在库房里的。还说要不是看我顺眼,她是断断不可能拿出来的。我很感激,于是她就让我跟她一起去库房取……”
何疏桐不察地改了改坐姿,像是坐立难安,“然后呢?”
“然后到了地方,她就先热情招呼我吃饭。我正好是去买饭食的,所以就一起吃了……可吃完她却没有要带我去拿衣服的意思,只是拉着我询问近况……我有些着急回去,她就拉着我说‘少年人血气方刚,天色已晚明日再回’这样的话……”
游苏这辈子都没这般脸红过,可编故事编到这个份上已然没了回头的可能,甚至还因这种装单纯的羞耻感而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悄悄抬眸去看师娘的反应。
“可……这跟你火气异常有什么关系?”何疏桐明知故问,微微垂眸,不敢对上游苏的眼睛。
“自那之后我夜里就总是辗转难眠,总会梦到些……奇怪的画面,状态也就愈发差了……”
何疏桐紧咬贝齿,心海之中掀起波涛,她根本没想到游苏能编出这么真实而引人遐想的故事,而且编到这种程度——
少年为了敬爱师娘落入桃色陷阱,寂寞美妇对美少年图谋不轨,具体做了什么定然不可能只是三言两语这般简单,而少年虽侥幸脱逃,可却也因这次落难被打开了某种开关……
倘若她不知晓这是游苏编的,恐怕她一定会相信真有其事。
这样一个隐晦而暗示满满的故事,真的是自己认识的这个游苏编的吗?
在她心里,游苏一直是那个知礼懂事的翩翩少年,之前虽也见识到一些少年人的荒唐,但也不影响她对他的评价。可此时,她才真切认识到游苏似乎并没有她想得那般单纯,他对自己的‘孝心’也似乎没那么纯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自己以师娘身份替他开导开始的吗?还是从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始?还是从自己劝解他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努力的时候?
抑或者……是从知晓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师娘时才下定的决心?
她蓦然觉得生气,又觉得慌乱,还觉得羞赧,复杂的滋味交织难言。她竟觉得后悔,想着七情六欲怎么这么难以厘清,早知如此,倒还不如让心继续冰封着好……
可真的好吗?她又无法真的确定这个答案。
被人惦记时的喜悦,发觉他遇险时的生气,得知他死讯时的震惊与伤心……这些情感才让她感觉自己真实存在着,可如今却要埋怨少年让她消融冰心吗?
她终是冷不下心去责怪少年的,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少年的情感。尽管师娘身份是假的,但两人终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下定决心在此打住,甚至让少年断了这念头。
可她真的能就此挑明吗?他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定是羞愧至极,觉得此生都再无颜面对自己吧……想着那样失落疏远的少年,她就会欣慰了吗?
可无论是替他两番开导,还是让他在莲生池中与自己共浴,还有往日种种今日许许,酿成少年野心的,自己又怎能说是清清白白?
要窥探别人心中真实想法的是自己,可窥探了之后畏惧抗拒的也是自己。
何疏桐啊何疏桐,你怎能说无愧于心呢?
反正……是梦啊……
反正只要让苏儿不知道我其实知晓他是本人,那便好了吧……他这些僭越之心,也就只敢在梦中表现罢了。现实之中,他不还是那个克己守礼的少年吗?
“师娘……?”少年颤颤巍巍地唤着。
何疏桐却因少年这声轻唤吓了一跳,霍然起身,罗裙如残雪委地,宛如做坏事时被人抓了个现行一般。
游苏怔怔看着她,也有些错愕:“师娘怎么了?”
“我……”何疏桐听见自己声音缥缈如隔云端,倒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般,很快将语气沉了下来,“我去让那老板娘长些教训,往后便会知晓,有些东西她碰不得。”
话音一落,洞虚威压碾得梁柱咯吱作响,可少年固执地攥住她一片袖角。
“师娘别……姨娘她、她没做什么的,她是好人,是弟子喜欢胡思乱想。”
虽是演戏,可何疏桐听着游苏竟还在替那女子说好,她总也觉得吃味,可转念一想,人家老板娘也是莫名背了一口黑锅,遂也只得又轻捋后裙坐了回来。仙裙素雅,却也掩不住姣好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