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别怕,我是瞎子 第468节

  但游苏一想着这是师娘端来的,怕是故意要让他‘尝点苦头’,他哪里敢漏出半点汤液,那是强忍反胃也要将药汤一口闷下。

  何疏桐暗自莞尔,她当然是故意让这药这般苦的。

  少年人惴惴不安的模样她亦看得心疼,更是知晓游苏心里的惶恐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游苏用八年如一日的真诚才打动了她,她又哪里舍得少年因她而患得患失。毕竟她终究是心疼他的,只是她也不想让少年觉得她这般容易动摇。既为长辈,纵使他不将自己当长辈看,她也要作出些威严才是。

  “不苦?”

  游苏笑逐颜开,“不苦!师娘为我熬的,当然不苦!”

  “那我便放心了,还担心你吃不了这苦。你神魂不稳,往后每日都得饮三次这苦芵汤,若是喝不了,千万不要强撑,我还能再替你想别的方法。”

  游苏愣了愣,暗忖就算是梦里要连着喝这般难喝的药也是非人折磨吧……

  可他又转念想到,师娘这般圣洁的仙子与他这个弟子昨夜做了那种事,要说没半点心结又怎么可能?要是坦而受之,游苏反而会觉得师娘奇怪。

  师娘高低也算此间梦的半个主人,她故意让这药这般苦,那分明就是个考验,就好像是在说——

  想要与她亲近,不光有甜,还会有这药一般的苦。倘若他不怕苦,那便还有喝药的时候,保不齐哪天的药又像蜜一样的甜;可他要是怕苦,那往后就不要喝她为他亲自熬的药,他们还是以前一样要好的师徒,只是也很难变得更好了。

  游苏犹豫片刻,好似也在心中不断叩问,他是悬崖勒马继续当那个受宠的乖徒弟?还是顺从心意去尝试越过那条界限,在师娘心湖中舀一碗可能极苦又可能极甜的药?

  他的犹豫也只有片刻,少年将琉璃盅彻底翻转,像是要连里面残余的最后一滴也不放过。尽管喉间苦涩如吞锈剑,面上却绽开澄澈笑意:

  “师娘熬的药,再苦都是甜的。”

  何疏桐执帕的手顿了顿,少年嘴角残留的褐痕像片枯叶,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拭,指尖触到温热的唇纹才惊觉逾矩。

  广袖急急垂落,却掩不住她不经意的慌乱。

  事已至此皆是为了满足他的贪心,我不过是碍于种种才配合他做个美梦,我、我怎么能主动呢……

  “以前怎么不知你这么会说话?”她背过身收拾药盏。

  “我一直都是这般,只不过以前师娘尚在闭关,听不见罢了。”

  何疏桐似是被戳到软肋,青瓷相撞的脆响里掺着几不可闻的叹息:“既不怕苦,明日药量再加三成,如此也能好的快些。”

  游苏心中阴郁也随着苦味的消退而扫空,他隐隐感觉到,师娘又变回了那个师娘。

  心头火热之际,他也生出些想在仙子面前表现的心思:

  “师娘,其实弟子不是身体不适,我方才走神,实则是有了新感悟。”

  话音未落,墨松剑已出鞘三寸。

  “感悟?什么感悟?”何疏桐也生出些好奇,看着少年架势,像是猜到他要做什么。

  “请师娘试剑,一试便知。”少年轻浅笑着。

  何疏桐亦是嫣然,随手引来一把木剑飞入掌中。

  她与游苏自然也在此方梦中对过剑,但都是点到为止,以熟悉剑路为主。此时游苏这认真的样子,倒是让她觉着得了个好机会,一个可以将昨夜羞恼堂而皇之‘报复’回来的机会。

  “师娘用木剑可接不住。”游苏很有自信。

  何疏桐轻拭木剑,也是笃定答道:

  “足够了。”

  ……

  游苏闷哼一声,似是吃痛。

  何疏桐包扎的手微微一颤,少年脊背的温度透过布条传来,总让她想起昨夜握着的滚烫,心湖又生涟漪。

  “师娘,你不是说就用木剑的吗?”游苏趴在床上,语气竟生出些许埋怨。

  何疏桐闻言更觉面红耳热,察觉少年又翻过来的趋势连忙将之按住:

  “先趴着,还没好。”

  “哦……”游苏应了一声,又笑嘻嘻问道,“师娘,我刚才那剑厉不厉害?”

  何疏桐抿了抿唇,回想起方才少年用出那剑时的风采,的确算是剑姿卓然。只是她却担心被少年煞了威仪,竟言而无信换作了贴身仙剑去接那墨剑。不料差点忘了少年此时不过灵台境的修为,还好她及时收手才免去更严重的后果,但也着实让游苏受了些皮肉之苦。

  满心愧疚自责的她,也顾不得昨夜旖旎,即使游苏说体无大碍也要给他亲手包扎敷药。

  “自然是极厉害的。”何疏桐由衷夸赞,却也暗暗用劲戳了戳游苏左肋的伤口,似在责备,“只是鸳鸯剑求的是阴阳相济,不是玉石俱焚,你怎会有这般狂暴的剑意?”

  实际上这伤口没那么痛,但不妨碍游苏反手抓住仙子柔荑撒娇喊疼。何疏桐心中一紧,佯怒拍开游苏的手,金创药却洒得格外仔细。

  “我记得我与师娘说过,瞎子嘛,心里总容易慌,越慌的人,那出剑就得越狠才安心。”

  话说得轻松,可何疏桐却想起少年从小目盲,独自摸索世界想必是极艰难的,可在官楚君将他托付给自己后,自己却没能尽到责任,于是更感难过自责,手也轻柔了些。

  游苏何其敏锐,连忙又笑道:“不过梅花香自苦寒来,没这般经历,我还真不能这么快领悟自己的剑意。柳城主都表扬过我,说天底下也没我这么年纪就领悟剑意的呢!”

  何疏桐轻咬下唇,听出少年竟是反过来宽慰自己,她不由心中喟叹,少年这股温柔才是让她最承受不住的东西。

  “不可骄傲自满,古来天资绝艳却年少早衰的人不在少数。稳扎稳打,才可修成大道。”

  “弟子谨遵师娘教诲。”

  “不过……你的确是我生平所见最异想天开之人。”何疏桐小心翼翼地给布条系上一个蝴蝶结,“你竟能想到将我的莲生剑意与你的莫怂剑意相融,古往今来,你也是第一个敢这般想,还真这般做的人。”

  他在此间梦中学师娘的莲生剑,自然与外界一样悟了些莲生剑意。只是在梦里用这个向师娘显摆,那现实就得收敛,否则也难免被师娘看出巧合。

  “我就是想着,我与师娘相处如此融洽,那我们分别悟出的剑意定然也能和睦共处,遂才生出的这个想法。”

  游苏感觉到包扎完毕,连忙翻身转了回来,悄咪咪看着何疏桐的反应。

  女仙的玉指无意识擦过他腹肌沟壑,才忙不迭收回。她假意没听懂少年话中的暗示,可又暗恼自己怎么这么喜欢胡思乱想了,少年真的有在暗示什么吗?

  “莲生剑本就是我靠鸳鸯剑中的鸯剑参悟而来,你又修的是鸳剑,剑意可融,该是鸳鸯剑本就是双人合练之剑的缘故。不过也算是你天资甚高,误打误撞下也是暗顺剑理,否则换作要将别的剑意与你的相融,保不齐自己也要被反噬的够呛。”

  “原来如此,那幸好我是学的师娘的莲生剑。”少年人发自内心的笑总是明媚,笑得何疏桐都有些恍然。

  “师娘,我觉得这一剑玄妙至极,还想继续参悟。既然您说是鸳鸯剑本就是双人剑的缘故,那能不能……”

  话音未完,何疏桐却已心中一紧。

  游苏眼睑微垂,似在期待:

  “能不能以后用鸯剑与弟子合练啊?”

  仿佛是觉得这样太直接,游苏紧接又补充道:

  “弟子,是真的很想参悟这一剑。”

  何疏桐呼吸一滞,她事先就知晓这是游苏本尊,更是明悟了他的心思,所以此时面对这个请求,很难觉得少年目的单纯。

  鸳鸯剑本是道侣合修之剑,她修剑以来都没与别人合练过,今时难道要以师娘身份与他练那鸳鸯般的剑吗?

  但……若真能让他剑意多几分圆满,或许能避过他的早衰之险?

  “鸳鸯剑……”

  她开口时声音轻得像雪,“需得双剑共鸣,气机相牵。如今你负伤在身,等……等你好了再说。”

第464章 失望的师娘;羞愧的师娘

  檐角的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金芒,游苏倚着廊柱望向庭中练剑的素白身影。

  何疏桐今日束了高髻,比往日更多了些干练的气质,霜色剑穗随着剑势流转,在积雪上拖曳出清泠的弧光。

  游苏无意识抚过左肋结痂的伤口,药香混着莲香仿佛还萦绕在指尖。

  这两日师娘虽仍端肃如常,可递药时指尖的轻颤,包扎时耳后晕开的薄红,都像细雪落进炭盆,在他心底滋生出隐秘的欢跃。

  “师娘。”

  何疏桐剑尖挽了个霜花,转身时广袖翻卷如鹤翼:“能下榻了?”

  “明明一直是师娘不让我下。”游苏说着俏皮话,踏着积雪走近,靴底碾碎冰晶的脆响里混着几分雀跃。

  放在现实之中,游苏根本不敢用这般讥诮的语气打趣何疏桐,因为他生怕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破坏了自己在师娘眼中的形象。

  也只有在这两人关系亲密的梦中,他才能说一些稍稍不敬的话,做一些稍稍不恭的事,像是个真正还稚气未脱的少年,实则却是游苏在对两人关系边界的试探。

  而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也让何疏桐无法拒绝,总是会因此想起那个呆呆站在门外试图与她拉近关系的可怜盲童。她已然冷漠地拒绝过他那么多次,又怎忍心再将他拒之门外。况且游苏偶尔的一些玩笑、撒娇,她也觉得颇具生趣,暗觉欣喜。

  “既然不让你下,怎么还是跑出来了?”何疏桐明知故问。她当然知晓游苏急着下床是为何事,正因如此,她才故意拖延……

  “就是我躺在床上冥想之时,又对那剑意融合之法有了新鲜见地,这才迫不及待想让师娘看看。”

  游苏笑容清澈,他深知师娘本质含蓄温婉,他断不可能直说是想和师娘练剑,那只会引起师娘的警戒,而这样旁敲侧击才是最好的方式。

  果不其然,何疏桐闻言也是黛眉轻挑。她其实还想再拖一拖,可听着少年说有了新见解,不由也动摇了起来。

  所谓实践见真章,若不帮他验证一二,光靠胡思乱想怎么行?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又有了新见解?”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定是因为师娘在身边,跟着剑仙师娘耳濡目染,才让我剑心通达。”

  何疏桐闻言略感羞臊,暗恼明明是少年自己剑资奇高,却偏要说成是她教的好。这话她一听都知是奉承之言,可却不知怎的,素来清净高雅的她就是会因这奉承之言而心生欢喜,甚至还总贪心地想多听一些。

  “口花花。”她低嗔一句,又板起仙靥,故作长辈姿态,“年轻人最忌好高骛远,你先答我三道题,若都答对了,我才信你所悟乃是有理有据。若答不对,便去继续夯实基础,暂且放下这个念头。”

  “师娘尽管问!”游苏早知师娘不会轻易让他得偿所愿,自是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何疏桐望着少年眼底跃动的星子,忽然想起一件既让她尴尬又让她窃喜的事情——昨日她短暂意识回归现实,可却在那对蛇族姐妹的面前,听着那仍在昏迷的少年不断呓语‘师娘’……

  她广袖下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面上却仍是霜雪不侵的淡然:

  “

  话音未落,游苏就已朗朗开口:

  “夫剑者,玄铁为骨,清莲为魂。

  何疏桐美眸微张,心感诧异。她与游苏讲剑经正文也不过讲了四五次,而她要求游苏背诵的却还不是剑经正文,乃是正文下的批注。她本意只是想让少年将紧要处的意思表达出来即可,可谁知少年竟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哪怕游苏自小培养了过耳不忘的本事,可想要做到如此程度私底下必然也下过很大的功夫。然而私下努力绝不是件该让人轻视的事情,何疏桐反而因此觉得少年是真心想学她引以为傲的剑法。

  正是因为他重视,所以他才会努力。何疏桐只觉心中暖意绵绵,直想将全身的本领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游苏一边流利背诵,一边用余光瞥见师娘的眸光微闪,便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师娘,可有错漏?”

  何疏桐微微偏首,望着冰棱上摇摇欲坠的金芒,刚端起来的严师架子又软了下来:

  “看来你是真的上心了,我还担心你记不下这些繁文。只是倒背如流算不得真正的领悟,且看这晨光映雪,若以‘雪泥鸿爪’式斩之,当如何?”

  游苏趁机凑近半步:“这是第二道题?”

  何疏桐愣了愣,语气竟是她极少才会流露出的娇嗔:“师娘考你,还非得量数不成?”

  游苏挠头笑笑,“师娘想考,就是一万道题弟子也愿答。”

  他取来木剑,踏前半步时靴底碾碎的冰晶恰好应和剑势:“当取首叠劲气斩其金芒,次叠绞碎雪影,末叠……”

  何疏桐在旁见状也是轻颔螓首,再次感叹少年天赋之高,他不光用心,他也是真的领悟了。

  只是还没等游苏索求表扬,何疏桐就不着痕迹地退至老树旁,捻起落在肩头的红萼。

  游苏有些错愕,不知师娘意欲何为,却倏然听见仙子清咤:

  “第三道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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