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行看得眉头蹙起,心头却无甚惧意,却是令得正准备看好戏的莫宇妖校心头失落不已。至少在其记忆中,当时阴差阳错被带到此处来的彭道人,几是被吓得两股战战。
若说这些立柱还只能看出妖族崇尚武功,但顶上那重檐歇山顶压着翻滚的灰雾,百丈穹顶上悬着数不清人形白骨,便就足能见得残虐之象。
项天行学识不差,认得些妖文,他只觉顶上那“蚀月殿”三字浑光一闪,便就压得他胸口如遭重锤猛击,险些乱了行气。
“这些畜生,下马威却是一个接一个!恁不爽利!”
暗声骂过之后,项天行却是不惧反怒,朝着前头那少有讶异之色鱼首巨汉冷声喝道:“愣着作甚,还不速速与你家老爷带路!!”
饶是都知道现下是到了本部核心地方,莫宇妖校却还是被项天行这冷不丁的一喝吓得周身鳞片微张。
它下意识张开鱼嘴欲要辩驳几句,瞟到项天行那冰寒目光之后,却又紧张到发不出声。最后只得闷声闷气的将手头钢叉狠狠一杵,缩着脑袋不发一言、头前带路。
但见得它取了一面做工殊为粗糙的令牌开了殿外灵禁,项天行二人随其一道入内过后,便就能见得廊庑间垂挂的无数人面似正簌簌震颤。
天井池塘内装得是一汪不消得是人是妖的暗红血液,此刻正沿着乌木梁柱的符纹沟槽淌落,在玉砖地面洇出血网。
两侧垂落的重重血色绸幔突然无风自动,一盏盏魂灯迸出火星,明明只是在散出微光,却令得在一旁的项天行只觉如芒刺背。
“莫宇你这废物,居然也带有客人来了?”
一个强大存在喉间发出的震荡轰鸣碾过殿宇,继而整个殿宇的四方四隅发出了桀桀笑声,刺耳十分。
项天行剑眉一振,持戟保全,脊梁挺拔如松,口中语气不卑不亢:“摘星楼庶务掌门项天行,携礼而来,见过诸位道友。”
“摘星楼、项天行?”
“是白参弘的那个摘星楼吗?”
“几位上官,要不要去请真人前来?”
场中的桀桀笑声渐渐被嘈杂议论取代,显然摘星楼主的名号便算对这些桀骜不羁的残虐畜生而言,也能算得响亮。
项天行听得场中变化,并未停下脚步,他甚至敢抢在莫宇妖校之前,带着彭道人步入灯火阑珊的核心大殿,顶着头顶一片片人骨,来与诸位妖校见礼。
这位俊秀上修持戟而入,扫视众妖时候便可见得,场中大部妖校皆如莫宇妖校一般兽首人身,仅有少部妖校一如费家老鸟一般仍做兽形。
这却与它们各自修为无甚关系,而是于大部妖兽而言,本就是血脉越贱越易化形。
除了这些恶气冲天的愚氓畜生之外,场中还有些身披兽皮的文面男女,勿论修为若何,眉宇间那些谄媚之色却是挥散不去,看得项天行微微皱眉。
人族豢养灵兽、妖族自也不甘寂寞,自前朝起便就有远见卓识的尊者从驯养的人牲之中拣选仙苗、好做培育。
其不单授他们求仙之法,甚至连丹器符阵等一众修真百艺亦也有人来做教习。这类人地位虽低,但也确是为妖土繁荣居功至伟。
千百年下来,一如随侍人族的灵兽一般,这些甘于妖族做伥鬼的人奸,却也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
听闻在黎山一脉核心之地,甚至还有人族真人侍奉妖族尊者,却也不知真假。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诸如彭道人这类人物,亦也能算入其中。
是以项天行在此地能见得这类人等,却也不觉有异,只是心生厌恶,不屑掩藏罢了。这些人奸之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金丹初期,修行的功法却也低劣,哪能值得其多看一眼。
此地暂无妖尉入场,居于首座的是头在结界之外近乎绝迹的双面刑虺。其目中的厉色毒辣十分、几要刺人。
场中一应妖校显是也以其为首,待得它在场中扫视一阵过后,场中便就再无声响,却也足见威望。
项天行丹凤眼一瞥,对这双面刑虺的实力便就有了些大概,灵蕴却要比自己稍强,但论起手段,孰强孰弱、却也犹未可知。
至少却也远还未到了,如费家那头老鸟一般骇人地步。
项天行自晓得自己不是来与这些畜生争锋的、却也晓得,若是这些畜生翻脸,自己也绝无可能一人从中杀出重围,但窥清眼前境况之后,他却也安心不少。
“彭道人?你此番登门人牲未补,却还带来了别的客人,又是何用意?”那双面刑虺先不理项天行,只朝着已经习惯着佝偻着腰的彭道人沉声问道。
后者还未及答,便被项天行抢声言道:“我家楼主托付彭道友携项某登门拜访,自有要事。”
“要事,是何要事?我黎山一脉,与你摘星楼素无交情、还有过节,你这道人却不晓得?”
双面刑虺恶声恶气地冷哼一声,几要将怀疑二字写在脸上。
项天行不见怒色、淡淡一笑,轻声发问:“敢问妖校如何称呼?”
双面刑虺固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应声答道:“吾名曾章,丰云妖尉辖下首席妖校,编管四十六处妖校疆域大小事宜。”
“这份量勉强也够,确与莫宇那类在殿中连个座位都无的妖校是天壤之别!”项天行心头暗暗点头,随后便就从袖中取出一缎面帛书,采来清风朝着曾章妖校呈了过去。
摘星楼主亲书的灵帛,自是十分讲究,用了数样云篆、辞藻更是华丽非常。
这却令得曾章妖校大为窘迫,盖因他不识得许多篆文,还要在盛怒之下一把揪来身侧的文面中年过来、好做翻译。
只见得那文面中年过来一阵低语过后,曾章妖校登时极为拟人的目露异彩。它一甩尾巴,将那侍立身前的文面中年抽到一边,继而分出来两道妖气,化作手型,扯着帛书、急声问道:
“你家真人是言,可寻个日子坏一结界阵点、任由我等出外?!”
怨不得曾章妖校如此兴奋,盖因妖土之中固然也少不得强横存在,但较之大卫仙朝内地,却要穷弊许多。
勿论是功法法宝、还是灵珍人牲,许多在人族境内平平无奇的物什,放到妖土之中,便就要值钱许多。
这些年不是没有胆子大的妖校敢于如彭道人一样守在结界薄弱地方、出外“寻”些资粮。其中却有些幸运儿不假,但是大部妖校却是都成了人族高修们攒在手中的上佳灵材。
但这番白参弘开放的阵点若是不假,那么它们便就能纠合数百头妖校、数之不尽的妖兽一并出去,那又有谁能制?
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地掳掠一阵,怕是将数州之地洗成白地都属正常。其中能获得多大益处,曾章妖校可不敢想。
摘星楼决心之大,足令得一旁一直缄默的彭道人都瞠目结舌:
“这些所谓持正修士也是招笑,我辛苦二三百载拢共才耗了多少人命?而今白参弘将这口子一开,却不晓得大卫仙朝的名薄上头,却又要少了多少活人?!这是要行养寇自重之计?”
项天行对于白参弘这“杀人放火收诏安”的计策虽不赞同,但身为摘星楼弟子,却也不敢有半点忤逆心思。
他只又微微瞥过一眼难掩激动的曾章妖校,面生正色、反发诘问:
“你这妖校好无道理,真人之尊、岂可戏言?!只是上头却有明言,尔等此番侵袭范围只能算得山北、黄陂两道全境,山南道普、定、云、荆、叶五州之地。其余地方,妖校领军时候都需得规避。若不然,便莫要怪我家楼主手段狠辣!”
后者倏然醒悟过来,之前确是自己发问时候考虑不周,只是这时候却也不可能与项天行致歉,便只好轻咳一声,回应答道:“滋事甚大,还请项掌门留驻此间,待得某去呈于妖尉,再做计较。”
“何时能有消息?”
“妖尉仙踪难定,在下却又如何能答。”
“五日,五日内若妖校还无消息,我便与彭道友另寻一位妖尉、好做计较。”
“.五日就五日。道友放心,五日之内,定有答复。”
“既如此,我与彭道友便就在此再盘桓五日,静候佳音。”
“此事不成、曾章我提头来见!”
—————小环山、重明宗
袁晋才与叶正文一并阅过康大掌门传回的信符,见得上头是言康荣泉一行已从司州陈江县折程,议过一阵过后,便就又各自散去。
或是因了康大掌门结丹过后贵气所染,袁晋近来修为精进不少。加之野狐山上青玦、赤璋二卫已然成型,却也能令得他时不时当当甩手掌柜,偶尔回宗好生修行一阵。
袁晋缓步入了院中,气氛却要比周宜修所居那里还要冷清。莫看袁晋身居高位,便连重明盟中那些假丹丹主,见了面亦要平等相交。
可而今其二子已丧、老妻皆亡,长生确有后人,但又暂无灵根子而出
这一应事情发生过后,自也使得这“孤独”二字早就烙进了他的骨头里,也只有修行时候才能淡忘许多。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袁晋只觉自己悲意越浓,心头猿魔壮大速度便就越发迅疾。
本来他还殊为关心这一异样,甚至还想与康大掌门、蒋青好做解惑分享。可这悲恸时候总是少数,待得袁晋其自身将悲意消解过后,却也就无大碍,这也使得他渐渐便就不再放在心上。
甚至还期盼起这一境况多多出现,也好令他早早晋阶,也看看能不能真如其所料,拼了老命将心中猿魔早日炼化、争一争那点结丹机缘。
袁晋一门心思是要好生修行,只是今日却是不巧,袁晋方才落在蒲团上头,正待入定,便就遭了叶正文信符传诏。
他只将上头十余字粗略一观,便就紧蹙起了眉头:“不过一个档头、十数名司卒,居然能令得铁流云亲临我家、兴师问罪?”
“.不对,难不成是谁将我家消息泄给了这厮?!他是明晓得大师兄不在宗门,才敢登门的!!!”
袁晋登时做出恍然大悟之状,却也未再思量。
他也不晓得铁流云是不是简单来重明宗耍个威风,摸了摸腰间的簇新锦囊过后,便就疾奔出了闭关之所,朝着牌楼方向疾行而去。
第533章 三阶宝鼎 意外之祸
——————陈江县、康昌平洞府
康荣泉返程过后不过旬日前后,留驻在洞口的康襄宜便就等来了康大掌门口中的朋友。
在独霸一方许多年的康襄宜眼中,此番来的都是陈江县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其中乌风上修领着周云率先而来,因了康大宝前番将解意上修生擒之故,前者在定州已能高枕无忧。
这般下来,自是欠了康大掌门一个殊为不小的人情。
这等人物的人情,自是要早还早轻松。
寻常时候,乌风上修首徒周云见了康大宝,还能笑呵呵地称一句“道兄无恙”。
但今番乌风上修身为周云师父,来此时候,却就只能一板一眼的整衣敛容,朝着康大掌门深施一礼,口称“拜见侯爷”。
有些时候,便连乌风上修自己都在心头嗟叹,也不见得这姓康的小子是有什么惊才绝艳的才情,怎么短短数十年过后,后者都已是手刃了数名同阶的一方强者,自己却还是不温不火?
眼见得距离自己结丹业已近二百年,却还连金丹中期的门槛都摸不着,更莫说成婴在望这等肖想。
康大掌门并不晓得短短瞬息之间,面前的乌风上修脑海中里却就已经过了好些念头。
他待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甫一与乌风上修相见时候,那声前辈也差点就要唤出口来,只是后者识趣、未有生受罢了。
莫看乌风上修在公府众多金丹之中资历颇老,且还能独领一州,但认真说来,因了本事不济之故,这老修在秦国公府之中已渐渐沦为边缘人物。
但他到底也是位正品金丹,比起与公府中越来越多的高门贵胄来做亲近、与这类人物交好,却能算得一桩惠而不费的买卖,康大宝自是无有理由不做。
紧随乌风上修莅临此地的,是为叶州杨家老祖之一的杨宝山,在康大掌门还未成丹的时候,替杨家人冒过一回风险。
若是此时康大宝仍只是个筑基修士,杨家二位老祖受过费南応一通训斥、赔付灵珍过后,杨家人自是可以再不顾忌。
可于现下而言,这等补偿,便显然有些太轻了。
是以此番受了康大掌门相邀,杨宝山固然修行正酣,却还是拨冗出府、以为助拳,便就也不足为奇了。
与康大宝殊为相熟的杨无畏据说首次凝丹未成、还伤了不少元气,是以现下仍在闭关之中,这番倒是未有前来。
赘在杨宝山身后而来的后一位上修,照旧也是康大掌门熟人。
出自蛮鬼宗的曹显鹿年前终于得证金丹,也算是费家歙山堂除了康大宝过后的又一位金丹嫡婿,其与康大掌门算得正经连襟,也算是今番唯一真正来为助拳的金丹上修。
虽然其还处在凝实丹体的阶段,但他在筑基时候却就十分出彩,纵然稍差底蕴,却也算不得易于之辈。
康襄宜见得莅临的三位上修都对康大宝颇为恭敬,内心里头居然还真跟着生出来了些与有荣焉之感。
康大掌门与蒋三爷自是不晓得身侧这老修的心意变化,只是一一与来人见礼。
康昌平当年到底不过是一金丹中期修士,又是横死在外,洞府里头未必能有多少珍物,是以此番竟能寻到这般多上修前来助拳,都已是康大宝使了人情。
来到此地、见得此景过后,康大掌门是要众修帮忙何事,却也不消多说。
依着交往常例,三名上修只不多时,便就与康大宝定好了只占洞府中收获一成的君子之约。既是君子之约,约束力当然不高。
若是洞府之中只有些金丹惯用的寻常物什,众修之间还能有些默契;若是内里藏了结婴灵物,便是身侧是自己的挚爱亲朋,须臾间即就翻脸,也是应有之义。
莫看乌风上修斗法本事不济,却是位殊为鲜见的二阶上品阵师,造诣却要比身旁一众门外汉高出许多。
但见得其将罗盘算筹取出一并验看,约么过了两日上下,才在阵基上头寻得了几处破绽。
康大宝与其他几位上修一一试之,只印证得了乌风上修所算阵位谬之千里这一事实臊得这瘴笼庭之主面红如枣,好半天才算恢复如常。
好在康大掌门此前便就未将希望尽托付在乌风上修身上,他与其余几名上修议过一阵过后,便就一致决定选了以力破阵这一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