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血淋淋的刀剑却是令得场中人清醒许多,由龙子立在最前,负手看着一群恶客、眼神轻蔑得似是在看一群犬彘。
“费世伯可舍得出来见过晚辈?”
他话音刚落,本还在阵外的费天勤即就展翼过来。此时这老鸟再不收敛身形,似朵重云一般黑压压得朝着悦见山众修盖了下来。
“由贤侄今日弃暗投明之功,本侯定会表予公爷知晓!”
然由龙子显是对着老鸟的许诺不甚在意,只是看着左右阵仗、面上添些冷色,又发问言道:“不晓得世伯信中所言,可还作数?!”
费天勤锐目里头闪烁一阵,先是心算了一阵时辰,又打量过由龙子一众,显是也在犹疑之间。
这老鸟本还未想好该如何言语,此时识海中却又冒出一莲台卍轮印盖来。直震得它锐目一敛,识海一痛。
这老鸟先悄悄往后阵某处一瞥,这才又看过已有不耐神色的由龙子一众,温声言道:“自是当然,本侯忝为大卫勋戚、自不会与晚辈做些虚言。”
后阵里头缩着的康大掌门只见得那由龙子如释重负、长舒口气,便就听得费天勤朗声言道:
“悦见山除侯劲等金丹需得交予公府论罪、其余附逆弟子,由由龙子安排弟子、封印丹田,静待公府发文惩处;除此之外,悦见山一应要害之所,亦由由龙子遣人看管,各家不得侵扰。”
此言一出,非但是被费家召集各家都躁动不停,便连对费天勤从无二话的费家子弟们亦也怨言四起。
死战一场,入得元婴宗门,却要空手而归?!
就是再往大卫仙朝上头再数几千年,却也寻不出来这等道理!!
费天勤自己心头亦也不爽,元婴珍藏,便算对它这等存在而言,亦也是珍贵非常的。说不得便连它自己的结婴机缘、亦也就落在此处。
它本就气恼十分,此时再被手下人所扰,登时便激得它生起怒气。
认真说来,这老鸟凶威却不是盖的,掌军这般久,便连仅有的几个外姓金丹都不敢置喙半句。
这锐目一通扫了下来,阵中声响竟就渐渐弱了下来。
康大掌门这处本也是鼓噪不停,毕竟便算本宗弟子不敢多言,应募来的那些义从、新入重明宗治下的各家各户可不是那般好说话的。
但又费天勤与康大宝这威望甚著的一鸟一人压着,却还是偃旗息鼓下来。
只是这心头不甘之意,自是去不了的。
好在由龙子是个极为有眼色的主事之人,他见得费天勤目色不愉,便就上前躬身拜道、当众许诺:
“世伯带各位道友奔波而来专为我悦见山拨乱反正,晚辈却是感激涕零。晚辈已略备资粮灵珍,以为答谢,好叫世伯做劳军之用。”
这话却是令得对面众修怨气散了不少,既然费天勤许了由龙子不做生抢,那么也只得企盼着后者能识趣些,莫想着三瓜两枣就将众修打发了。
费天勤不觉得由龙子会拿重宝出来答谢,只邀着康大宝与费东古、费南応二人,将云孚真人一系的金丹尽都接过看管。
又催着那寻阵师令人修葺大阵,它可不晓得云孚真人何时回转、更不晓得阵中那秃驴是何打算。
再与由龙子定下两家各自休憩之所、各自戒备,毕竟与哪方而言,现下可都远未到了能高枕无忧时候。
————又是一日过去
天刚蒙蒙亮,悦见山外突然卷起黑风。
不是山间寻常的灵雾,是裹着山北道冻土寒气的烈风,风里夹着细碎的冰晶,砸在残破的大阵光幕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那光幕本就被寻阵师用临时凑来的灵晶勉强黏合,此刻被风一吹,边缘的阵纹竟簌簌往下掉金屑,像随时会散架的破布。
阵内的修士们先觉出不对。
费家的砲手刚给雷光灵砲填完灵晶,突然觉得丹元一滞,手里的灵晶“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叶正文正拉着袁晋清点分得的灵材,从昨日到现在都未算了清楚,此时指尖突然发麻,还以为是神识扛不住了,可下一瞬竟被这渗进来的细风吹没了力气,手头储物袋“哗啦”一声裂开,内中珍物即就虚无;
便连蒋青肩上的通明剑猿都觉出来异样,正炸着毛往他怀里钻,爪子死死抠住灵袍,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来了。”康大宝要比常人警觉许多,刚在阵眼处帮寻阵师验过,破妄金眸突然刺痛,抬头往西方望去。
天际线处,一道玄色遁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来,沿途的云层被撕成碎片,连太阳的灵光都被压得黯淡下去。
他刚要喊出声,那遁光已落在大阵百丈外,玄色道袍扫过地面,卷起漫天尘土,现出一道人影,康大掌门从前未得见过,不过却也晓得眼前人该就是被周遭人屡屡提及的云孚真人。
云孚真人没进阵,也没喊话,只站在阵外,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阵内修士、被看管的悦见山弟子,最后落在那面残破的光幕上。
他腰间的暗金令牌“嗡”地亮起,元婴威压瞬间铺开来。
大阵残破,隔绝不全。
阵内的好些练气义从登时跪倒一片,有的甚至直接昏死过去;
便连筑基真修也不好受,袁不文握着牙旗的手青筋暴起,旗杆上的灵纹都在发抖。
首当其冲的费天勤此时展着金翼,却被威压压得翅膀往下垂,翎羽上沾着的血珠滴滴答答往下掉。
然来人却不先与他问,反是瞄向了另一人。
“由龙子。”
云孚真人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好些人心上,“你且看看,你把悦见山,弄成了什么样?”
阵内的由龙子脸色惨白,饶是从前已做了许多诘问之言,可此时见得真人当面生怒,竟是紧张到连张口都是艰难十分。
云孚真人已抬手捏诀,玄色灵力从他掌心涌出,凝成一柄丈长的灵刃,狠狠劈向光幕西侧的旧伤处。
那里正是寻阵师才勉强补上的缺口,灵刃撞上去,“咔嚓”一声,灵晶瞬间崩碎,光幕裂开口子,似也将阵中数千修士的战心亦也削去一截。
“快补!”寻阵师嘶吼着,从储物袋里摸出最后几枚阵盘,往缺口塞去。
可阵盘才刚触到阵纹,就被云孚真人的灵力绞成粉末,缺口反而又扩大了半尺。
阵内的灵压突然暴涨,靠近缺口的几名费家弟子,灵袍当场被灵波撕裂,喷出一口血,倒飞出去。
云孚真人没停手,又捏诀念咒,黑红色的火焰裹着灵力,砸在光幕中央。
寻阵师本事不差,因了由龙子倒戈、这大阵残破本也不多。是以修葺过后,在康大掌门眼中本还算得坚固。
可眼瞎见得这黑炎一沾,光幕中央即就凹陷下去一大块,阵纹像蜘蛛网般蔓延开裂缝,连山腹地脉都跟着震颤,地上的残尸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竟就撑不住了!”寻阵师抱着罗盘,语气里头哭腔不掩。
他手头罗盘上灵光忽明忽暗,代表阵位的光点一个个熄灭。
费天勤算得阵中难得的冷静存在,它又瞥过阵中某处,见得还无反应,即就锐目一沉,顾不上再等后阵动静,厉声喝令:“射声营护阵眼,灵砲营轰他道纹!”
军令传得仓促,射声营修士踉跄着扛弩,爆炎箭刚搭弦,就被元婴威压压得手臂发颤,灵矢歪歪斜斜齐发出去、难得建功;
灵砲亦也难得御使,两名修士合力塞灵晶,砲身却因灵压震颤,裂纹爬满砲管,“嗡”的一声竟漏了灵力。
一旁军校红着眼踹了修士一脚:“放!哪怕炸膛也得放!”
厉喝声中,数不清的雷光砲柱冲出去,却在半空顿住。
云孚真人指尖掠出淡金道纹,像丝线缠上砲柱,竟生生拧转方向,擦着光幕炸开。金屑纷飞之中,光幕西侧缺口又扩半尺,灵液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瞬间冻成冰晶。
“好凶的真人,小觑他了!”费天勤怒斥一声,却也无法,只得催得阵中修士尽都合力相抗。
莫看外头那真人形单影孤,一时之间,竟令得阵中有了些鸡飞狗跳的乱象。
但到底人力有穷,阵中众修苦撑一阵过后,云孚真人似也消了怒气、收了神通,反出言来劝由龙子出来赎罪,还好饶他不死。
怎料刚刚还有些不堪表现的由龙子此时竟是一扫颓色,朝着云孚真人厉声喝道:“云孚,你这弑兄之人、附逆之凶!实为山门之耻,有何颜面要我出阵求死?!!”
云孚真人登时大怒,只是目中也有一丝疑色一闪而过,他还在想敢如何打算,却又见得阵中一片灵光盖来,挤满身前。
云孚真人灵宝祭出,发声冷笑,他是一时难得破阵不假,可却也不是阵中小辈们能伤的。
但见得他用螭文灵盾将道道灵光悉数挡下,随后上头螭文一动,其他掠过他身子的灵光却就被勾得反转、只朝着阵法光幕袭去。
道道灵烟生起,云孚真人听得惨嚎才觉稍稍快意,见得有一处阵基似是生出一声破壳轻响。即就随手一击,谁想竟是灵光星散、破了开来。
“要遭?!!”康大宝登时大惊,却也晓得此时不能再乱,云孚真人再怎么厉害,却也不是齐心协力的万修对手若不生乱的话。
见得元婴破阵、欲要进来,一时阵中乱象皆生,便连本该弹压的费家子,亦也紧张十分。
不过值此时候,令得康大掌门稍有诧异的,却是不色领着他手下那些满脸凄苦之色的公府修士冲到了大阵破口。
“难道是?!!”
康大宝心头疑窦刚起,就见不色禅师周身的佛光骤然变了——先前那层柔和的淡金佛光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如熔金的烈芒,降魔杵顶端的佛纹“嗡”地亮起,竟浮现出与费天勤识海所见一模一样的莲台卍轮印!
这老僧再无半分之前“险象环生”的怯懦,身形一晃便掠至大阵破口,速度快得连金丹修士都看不清残影。
云孚真人刚击碎阵基,正欲提气冲入阵内,忽觉后心传来刺骨的佛力威压,惊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不是金丹能有的灵力,是元婴!
“尔敢!”云孚怒吼着转身,螭文灵盾仓促挡在身后,玄色灵力暴涨,想震开袭来的佛力。可不色的降魔杵早已裹着浓金佛光,如陨星般砸在灵盾上。
“咔嚓”一声,四阶灵宝上头的螭文瞬间崩碎,佛光穿透灵盾,狠狠撞在云孚后心。
云孚闷哼一声,玄色道袍炸开数道裂口,鲜血顺着衣摆淌下,滴在灵土上滋滋冒烟。
他踉跄着往前扑出数步,刚想捏诀反击,不色已欺至身前,左手结印,那枚莲台卍轮印悬在云孚识海上方,金光压得云孚元婴本源阵阵颤动,识海剧痛难忍,竟连灵力都运转滞涩。
这一回他伤得可是不轻,如若不是灵宝得力,说不得就只能舍了肉身,仅得元婴遁走!!
“哈哈,阿弥陀佛,原佛宗慧明,见过云孚道友!!还请道友与我往秦国公府走上一趟!”
不色所言无有人应,只见得云孚真人身化灵光而走、已换回真名的慧明禅师穷追不舍。费天勤是个胆魄足的,见得此幕过后,非但不觉后怕、竟是还目露异彩。
它目光在康大宝与费东古二人身上徘徊一阵,最后却还是用翎羽点过前者:“康小子,随我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