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色晓得,这时候他若还不如说话,便就与其这新晋伽师的身份有些不符了。
于是便就放下手中秘金茶盏,合十念道:“还望佛子知晓,小僧今日冒昧登门,确有一件要事在身、需得告予佛子。”
尕达闻声过后似是兴致不大,只是轻挑眉眼,继而一面斟茶、一面淡声问道:“哦,原是如此。佛友可否直言?本座不是个小气之人,若真为要事,那定也会助佛友成佛。”
也不知是不是尕达错觉,不色闻声过后,兴致却又要高出大把,沉吟一阵过后,便就又开腔言道:
“禀佛子,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束正德前日于公府大议时言:‘本应寺从来反复无常,公府诸公却不可有所期望。尕达是为本应寺本代佛子,便算未受其方丈格列所喜,却也是一祸患。有司谨慎,或可留其性命、却不可任其归宗,免生祸患。’”
不色话音刚落,尕达持茶壶的手一顿,笑却未变。他也不接话,只是又言:“吃茶、吃茶。”
“公爷当其时未做应答,堂内有故城侯费南応出言驳道:‘尕达是为来使,哪能待若质子?如此岂不失公府体面?!’殿中自此议论不休,是由主薄朱彤谏言容后再议,才得公爷所允、平息争议。”
不色这番说话时候,面上表情却要又认真许多:“还请佛子早做准备,”
尕达行礼称谢、脸上却不见忧色:“多谢佛友高义,本座晓得了。大雪山和尚向来耿直,讲究有恩必报,讲究不做虚言。还请佛友径直而言,是要问本座要何物?”
打惯了禅机的不色显然是有些错愕,几息过后方才平复过来,顺着尕达语气应道:
“小僧在宗内时尝闻本应寺藏有《桑耶虹锁伏藏志》一部,却是释家妙法,也不晓得佛子能否割爱借小僧赏鉴数月?”
后者颔首一阵,目中确有赞赏之色,继而言道:
“佛友确有眼力,这《桑耶虹锁伏藏志》确是我本应寺释修成就伽师过后,最常借阅的固本培元之法,足能省得寻常人五六载蹉跎、顺遂过后百年道途。”
他嘴唇方合,指尖便就现出来一道佛光,落在不色身前的时候,便就幻作了一部绢本,封面书有一列梵文,却是后者所言的那《桑耶虹锁伏藏志》一字不差。
不色面上矜持之色终于按捺不住,合十作拜时候佛号未停,对于一位释家伽师而言,却已是近乎感激涕零之状。
尕达未有什么自矜之色,反还好生宽慰:“本座还要在山北道待上许多时候,过后还需得佛友好生照拂才是。”
“佛子放心,过后小僧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色将这部绢本贴身收好,正待告辞,却又有一阵香风掩面盖来,他抬首探去,见得是一艳丽娇娃、衣着清亮,正颤颤又款款地挪步过来。
“宝钗,快快与佛友敬茶。”
尕达的声音温润平和,他是个相当大方之人,哪怕是不色的一双眼睛都已落到了那片雪白沟壑之中,都未令得他生出来半分不满。
“佛友请喝茶。”
说来也怪,不色饮过这宝钗明妃素手端来血茶时候,却不觉内中有半分咸腥,真个如玉液琼浆一般。
“我家佛子最喜与人参禅饮茶,过后还请佛友多来,也好与宝钗我多讲讲佛法。”
且不提身前明妃是如何眼波如水、千娇百媚,只这口中的软糯香风甫一拂面,便就险些令得不色心神失守。
待得后者一咬舌尖、明悟过来,却又见得宝钗明妃那绝美风情。
饶是不色明晓得其刚才是施以媚术扰他心性,可这口中又哪还吐出来半句恶言。复又吞了好几口涎水过后,这不色方才笑声应道:“一定、一定。”
这时候,那才忙完的阉奴却也适时出来相送,好容易才将那一步三回头的不色送出门外。
客人走后宝钗明妃身上媚态反还个更重一丝,似遭人抽了骨头一般倚在了尕达身上、好奇问道:“公府中佛子你又不差眼线,何苦再寻一位?”
后者却笑:“显宗释修自寻上来、却也难得,左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法,也就是这些野僧还要信外头那些风言,当部佛门正法,如何又舍不得给呢?”
其怀里那娇娃手头绕着青丝、模样乖巧十分,复又脆声发问:“这野僧为求结丹,行了劣法、自毁前程,也需得佛子看重?”
“却也无妨,他虽前途黯淡,但到底是入得公府大堂议事的人物,在原佛宗内也有些渊源,我手头不缺这些劣法,有的是手段来做拿捏、收归己用。不过.”
尕达言到这里一顿,挑起来了宝钗明妃好看的下巴:“过后你可莫要惜身,早些将这厮炼作淫奴,也好顺心驱使。既然要收狗,哪能舍不得几块香肉?!”
“那佛子可得好好补偿奴.”
二人却不晓得便连他们的闺房私话,都被才出门外的不色听个清楚。这老僧别过那金丹阉奴、转身过后,目中留恋淫光即就倏然散去,只在喃喃念道:
“是了,这尕达明明不受格列所喜,一应用度却要比本应寺从前几届道子还要豪奢许多,哪里是不加栽培的意思?其灵蕴之强,于我所见的在同辈之人中,或只差平戎县那康小子一筹。
可其师嘉达已死,他这一脉近五百年都无禅师坐镇,本应寺诸僧难道真就那般大公无私?要比我原佛宗胜出许多?还是.当年死在康小子手头那福能,根本就不是大雪山那位真正要吃之人.”
而正被不色提在嘴里头的康大掌门,也已与费天勤一道,落在了秦国公府的匠作司中。
第544章 玉阙破秽
康大掌门随着费家老鸟行至凤鸣州后,见得了簇新的秦国公府,确才是又见了世面。
眼见得秦国公府的垂脊在暮色中如蛟龙蛰伏,九重朱漆门扉映着由高级符师精心镌刻而成的灿金灵禁。
冶炼野青石浇铸的一十二尊狻猊刻像能比金丹,正在镇守中庭。
其一颗颗兽首衔着的一道道玄铁锁链蜿蜒至地下,每块拼接的青砖都浮刻着镇压邪祟的云雷篆文,确能令得寻常妖邪不敢近身,恰合临近妖土的秦国公府所用。
待得康大宝连声感慨着随着费天勤一连穿过三重精金飞龙门、迈步入丹墀时候,两侧数不清的青玉莲灯倏然间次第亮起。
也就在一盏盏莲灯灯光亮起的瞬间,门后影壁上错金嵌银的山海图骤然流动,一尾赤色锦鲤自绘卷中跃出,带起一串水雾落入砚池,溅起来的水滴浇在
半卷金丝鲛绡帷幕上头,幕布上头似是隐约可见流转的星图,一粒粒嵌在上头的纯白玉珏好似圆月,自穹顶垂落,瞬间便在在太阴石地砖上投出斗柄倒转的暗影,美不胜收、又足显尊贵。
这等迎宾美景,若不寻伶俐人来费心巧思、再耗费大笔资粮物力,却是十分难成。却也令得康大掌门头一回直面了所谓“天家风度”四字。
要晓得,当年康大掌门行至颍州族地的时候,便就已经惊叹十分。
如今才晓得,比起真正的大卫宗室而言,便是颍州费家这天下闻名的巨室,论及豪奢、体面两词,却也是远远地落在了下乘。
年前便就有消息传来,是言匡琉亭是得了卫帝准允,专门召了六位三阶地师,才从太渊都玄穹宫内借了一座偏殿、搬来以为暂居之所。
外界人都传这是卫帝将这一殿中全部女官尽都赐下,里头确是酒池肉林、天上人间,勾人钦慕。
这传言传得十分热闹,直令得左近修士尽都感慨这匡琉亭到底是有实无名的皇嗣,做事就是不同凡响。
不过康大宝今番前来,却无暇多欣赏这些巍峨宫室、娇颜女官,他只是紧随着费天勤,快步入了稍显边鄙的匠作司之中。
秦国公府首任匠作司大匠姓顾,单名一个戎字,乃是今代沉工派掌门朱荣子师弟。其与后者同为三阶巅峰器师,也算得真人之下有数的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与康大掌门一般无二,这位顾大匠也曾是费家嫡婿。
只是后者正妻资质不佳,两家人耗了大半资粮过后,也不过令得她险险成就假丹,照旧难得与顾戎长相厮守,如今业已去世百年。
如今顾戎续弦乃是洛川百里家之女,是以这些年来便就与费家人有些尴尬。
不过待得费南応丹成中品消息传出过后,两家人来往却也又恢复得紧密了些。
毕竟沉工派也是与大卫仙朝第一炼器宗门鲁工派系出一脉,与颍州费家也有几代人的交情,稍有远见之人,当也不会做那意气之争。
世家门派从来如此,太祖在时各家或还稍有遮掩,不过这千余年随着宗室威势大不如前过后,各家各户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甚至便连许多偏远宗室亦是一般无二。
认真说来,怕是连卫帝自己都分不清孰忠孰奸,也迫得他这些年开始不遗余力简拔寒门,却也难见功效,照旧要被如费叶涗这般所谓远见卓识之辈暗中嘲讽。
出身贵家、拜得名门的顾戎模样周正,却不似寻常人眼中器师那不修边幅的模样。恰恰相反,这位大匠看上去却是个佳公子的模样,也见不得有多少烟熏火燎,反是唇红齿白、衣着鲜艳。
康大掌门下意识将脑海里当年袁晋炼器时候的模样拿来比较,却发现二者哪里是云泥之别可以形容。
不过这顾戎虽然有些出尘之相,不过人倒也并无孤傲之色。他才得了费天勤亲自登门的消息,即就立即驾着头黄龙驹迎了出来。
见得后者过后却也无有半点拿腔拿调,反还恭声拜道:“戎却不晓得今日是老祖亲来,有失远迎、还望老祖莫怪。”
“嗯,你从漠海道远道而来,过路时候也不来家中用顿茶饭、也是辛苦。”
这老鸟目中难得地现出了些欣赏和悦之色,不过它到底不喜寒暄,只又简单与顾戎言过几句过后,便就将其身后的康大掌门拉了上来,淡声言道:
“康小子,这是你顾家世伯,还不拜见?!”
以康大宝这所谓重明康氏的门第,便算往上数个八百年,也难与顾戎这等人物攀上半分关系。不过此时老鸟甫一发言,二人便就也不可能反驳半句,算是各自默认了这门亲旧。
待得又是一阵繁琐行礼见过之后,康大宝得过费天勤授意,这才直言来意:
“小子此番来见世伯,一是为叙亲、二是因了金丹初成,无力自保,特来请世伯制件法宝,好为护持性命所用。”
顾戎听得眉头一抖,他虽深居简出,但却不是个消息闭塞的人物。
事实上,到了秦国公府匠作司这等要害地方,勿论顾戎性子再怎么清淡,那些常人看来机密十分的消息,照旧会不要钱一般的往他耳根猛灌。
便连康大宝帐中存了几颗上修人头、成色如何,顾戎都能说个清楚,哪里还真能以为前者是个才成金丹的羸弱上修。
但见得顾戎轻捋长须,淡笑言道:“世侄确是自谦,”不过应声过后,顾戎面上即就又现出来几分难色。
康大掌门还未开腔,便就见得一侧的费天勤冷声问道:“怎么?是有何作难之处?!”
顾戎连连否认,只是又道:“老祖却是误会了小子,公爷才颁布了一道急令下来,人手正缺,哪里是在推脱?!”
“急令?”费天勤有些疑惑,以他在公府中的地位,却未听说过此事,自是颇觉古怪。不过他却也不纠结,只是又问:
“那顾小子你何时才能腾得出空?这康小子招惹的可都不是寻常货色,手上若无件趁手法宝,老祖我还真要为他提心吊胆一阵,却也不美。”
这老鸟此番所言,自是令得顾戎眼神变作认真许多。但听得他思虑一阵过后,轻声言道:“老祖却也晓得公爷性情,此番若是耽误了正事,戎怕是连沉工派也要恶了公爷,三五年内,怕都难得清闲。还请老祖与贤侄万莫怪罪!”
“竟这般久?!”
康大掌门与费家老鸟心头不约而同生出些诧异:“秦国公府这是又有大动作了?怎的连老祖我/天勤老祖都未听闻?!”
不过康大宝却是个内秀之人,面上表情无异,只又拱手言道:“三五年便三五年就是,小子本就是未经招呼才来叨扰世伯,哪里敢言怪罪二字?!!”
“什么招呼?”费天勤抽出一羽敲打在康大掌门头上,不满言道:“老祖我来寻顾小子,何消招呼?!”
它这话说得霸道,不过顾戎却也是只是苦笑一阵,便就又出声言道:“却是贤侄刚才言差了,老祖此番能来便是戎之福气,哪里能称得叨扰二字?!”
这老鸟对于顾戎所言还算满意,颔首一阵过后,便就又出声言道:“你小子身为大卫仙朝有数的器师,又被公府花了大力气征募过来,本事如何,老祖我也懒得夸赞。
你这般的大匠,定也有些存货珍藏,莫要吝啬,速速拿来与你这世侄掌掌眼,一应挑费都算在老.这小子身上。”
费天勤言到此处时候语气一顿,只是又道:“老祖我眼光历来不差,这小子将来自有前程,不会欠了顾小子你这份人情就是。”
“哈哈,老祖所言,小子又怎敢不信?!”顾戎连连点头,顾首转向康大宝轻声发问:“却不晓得贤侄是要何样法宝?”
康大掌门闻声过后,忙将已经断做两截的屠劋残蜕取了出来,不想却是令得顾戎这常与真人和顶尖金丹做事、见惯了大场面的经年器师轻咦一声。
“这短戟却也有些意思,炼制手段虽然一塌糊涂,不过却舍得用料,若是这经手之人稍通炼法,那么这短戟或就能登为法宝之境。
且这器物中似还蕴有原主几道戟法真义,两相结合之下,却是在极品灵器里头能算不错”
莫看顾戎只是简单赞了屠劋几声,但于他这等人物而言,便连许多中下品法宝都未必能在他口中得来一两句好话,由此便足见当年袁不文制器时候确是花费了多少心力、资粮。
“世伯可否能救它一救?”
这些年康大宝用这屠劋却也顺手,便连金丹脑袋也曾割得几个,若是顾戎真有办法,他倒是不介意再付一份资粮将其留作备用或是赐下去、好做传承。
“救?”顾戎似是听得什么好笑事情,面上笑容又真几分,继而解释道:“还不如再让我为你重打一把,那还来得轻松许多。”
康大宝听了也笑,只是落在残戟上头那抹留恋之色却也难掩盖得住,却是令得顾戎生起些亲切之意。但听得后者思索一阵过后,方才又言:“不过这残戟料子不差,或也可以继续用一用。”
“这道人不是无暇制宝么?”
康大掌门心头这疑虑方才生出,便就见得顾戎一抹腰间,从储物袋中取出来一柄双耳戟来,笑声言道:
“这法宝唤做“玉阙破秽”,是由须采外海风汞砂为主材、添以一百零一道灵珍为副,炼制而成。
只是我早年本事配不上自身野心,又要其左戟耳蕴南明离火、右戟耳盛玄冥真水,戟杆上刻十雷号令符
却是未想得寻常人神识不济,此宝又是耗灵巨大,世间哪里有多少上修愿意御使?
是以此宝固然用材、威力却不输于世间大半上品法宝,可却是只能算作残次之物,我一向顾惜名声,便就也一直未好意思送出去。
不过其虽然有如此多的弊处,却也算得我当年的用心之作,也不晓得贤侄是否嫌弃?!”
顾戎这谦辞发问于康大掌门而言,确是毫无必要,毕竟后者修行百来年迄今,也未见得几件能比肩此宝之物。
至于神识、耗灵二处弊端,对于康大宝而言,似也算不得什么难题。
便连一直无精打采的费天勤,似也来了几分兴趣,它倏然间展翅一挥,一抹灵光过后,便就将顾戎手中的玉阙破秽戟取了过来,好生打量。
这老鸟的眼光自不是常人能比,不过待得其将这法宝端详一阵过后,它却也目露异彩,继而赞了出声:“倒是不错,要比南応所用那柄大戟还要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