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灵枫这破局办法却也直接,待得他晋为真人过后、针对其的奚落声便就几乎消弭干净,玄薇公主也得以扬眉吐气。
至于这银刀驸马现下已经彻底褪了身上那些寒酸味道、一应礼制却要比玄穹宫中那些教养嬷嬷还要掌握纯熟、只一味想要辽原妫家为首的大卫世家认同他的肖林沈家,已晋为望族家品,则就单纯是为后来之事了。
“管家之道不在锱铢必较。”费疏荷浅啜一口灵茶、着重言语一声,再发叮嘱:“只是需牢记得,掌事者心如明镜,照见毫厘却不伤情义便是。”
烛花哔剥炸响时,康令仪正用冰绡帕擦拭母亲指间沾的墨痕。
费疏荷垂眸望着那双肖似春薇的小手,忽然将身前建盏推至少女面前:“这月来做得不错,灵泉新涌的云腴,赏你浇那株蔫极了的素冠荷就是。”
这云腴乃是青菡院灵泉中最清的灵水,每一月才能得一捧,确是样极好的蕴养灵植之物,登时令得康令仪雀跃不已、脆声拜道:“多谢母亲。”
费疏荷笑着拉着康令仪在身侧坐下,温声言道:“此时考校已毕,不消这般规矩。”
后者到底是康家独女,又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费疏荷自是满意十分,不然也不需得耗费这么多心思教导。
至于费疏荷为何要教导康令仪这些管家之事,自是为了后者将来能有个好归宿。毕竟对于康令仪这类真丹难成的坤道而言,凭着家世觅一良缘,确是一十分划算之事。
这一点,已经挣得孺人诰命的费疏荷自是深有体会。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有的选,那么实惠、体面便就都缺不得。
近来因了武宁侯夫人这头衔、又变得尊贵不少的费疏荷现下已为康令仪挑了不少人选,待得教好了后者这些管家之事,便就可放心大半、缓缓建功了。
这时候恰逢费晚晴迈步进来,因了其天资过人之故,她与费疏荷确是走得两条路子。便是一味认真修行,从来不理后者才言的这些冗杂事情。
不过二人虽然所修路径不同,但感情却还亲厚,见得费晚晴出关,费疏荷面上笑意还要浓上几分,不顾头顶细雨、即就快步出亭迎了出去。
“哎呀呀,忙着考校这丫头,确是把我家妹子冷落到了。”费疏荷挽着费晚晴一道入了亭中,过后便又笑问道:“如何?”
后者即刻会意,却未有多说什么,只是颔首轻点:“多谢姐姐、姐丈。”
费疏荷心头狂喜,但到底还需得在此时摆得大妇端庄架子,于是便只得强捺心情、悦声言道:“成了便好,这样我夫妇二人这些年也总算为族中做了些事情,外子晓得了,定也高兴十分。”
听得自家姐姐提起康大掌门,费晚晴便就又将目光再落在了康令仪身上,想了一阵,方才密声传音:“姐姐可是都已寻好了人家?”
“哪有这般快?边鄙地方,远离京畿,总难寻得合适的。”
见得费疏荷微微摇头,费晚晴便又言道:“既如此,不妨再多等些年头。妹妹观这丫头筑基年岁颇小,便算资质确是不佳,却也未必不能更进一步。便算得证假丹,却也不无可能。”
孰料费疏荷却是又摇了摇头,知道:“上次凤鸣州储前辈其子宴上,我便带这丫头一道去拜过。便算我家与戚家关系这般深厚,她都未有应声。这一时之间,倒是难寻得合适上修来做教导了。”
“哦,原是如此。”储嫣然作为左近殊为罕见的高阶女修,费晚晴便算常年苦修,却也对前者略有耳闻。
非但只是那结丹修为,便是其刚刚才晋为三阶的稼师造诣也值得人钦慕不已。听闻便连匡琉亭都要被馋得将其召入幕府、任作农垦校尉。
不过由此却也可见康令仪才智都只一般,不然怎么又会被储嫣然拒之门外?
“这样的话,却不晓得姐姐愿不愿等?”
“等什么?”
“待得妹妹此番回得凤鸣州结丹过后,便就收令仪这丫头做开山弟子吧。”
“哦!?”费疏荷面生喜色,嘴角一扬,继而又朝着张清苒言道:“妹妹看是如何?”
后者当即便要将应承之言脱口而出,只是话都滚到了喉头,却还是又发声言道:“回姐姐,还是任令仪自己做主吧,他自小主意便就颇正。”
康令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馅饼砸得有些蒙了,只是她还未答话,院内便就有门子与旁人的闲谈声传了进来、令得她皱起了眉头
“摘星楼主,动作起来了?”
第563章 真人妙会 霍州境况
————山北道、源州、五姥山
五姥山的清晨一如既往的清新,日头还未升起、山脊上泛起鱼肚白,薄雾则已经铺天坠落、将整座五姥山都氤氲其中。
穿透林间的晨风,要比五姥山颇为有名的“雪胆花”冲饮时候更加清新可人。
只是此时正盘坐茂林、不发一言的二男一女,却是都满面漠然之色,难见得半分惬意味道。
直待得薄雾渐渐消逝,灿烈温暖的日光从树冠阔叶之间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那独坐一方的摘星楼主方才再次开口。
这道人只淡淡地看过面前的月隐真人一眼,面上也未见得什么异样神色,只是语气漠然、冷声问道:
“道友元寿不多,何苦执意要来趟这浑水?”
月隐真人面上不卑不亢、回话时候,语气却是不怎么与他表情相称:
“楼主家大业大,却不晓得小家小户的艰辛。老夫受宗门栽培多年、总要为后人计、为宗门计,方可安心。”
白参弘淡笑一声,继而又言:“勿论如何,你月隐真人总是为那劳什子秦国公护过法的。你家也算得第一个力挺他的元婴门户,哪里还需得这般卖命?”
言过之后,他便不再与月隐真人说话,只是又转向了其身侧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庞。
绛雪真人年过千岁,姿容却还停在最好的年华。
其眉宇间的灵动之色,却要比好些二八少女还要浓上几分。外间那些没眼力的若是见了,哪里还能认得出来眼前是位足能移山填海的经年真人。
对于这等存在,白参弘语气却是转好了不少,但听得他轻声言道:“绛雪道友是作何想?”
绛雪真人发声轻笑,与修为相当、满脸肃色的月隐真人却是不同,这美妇人听得白参弘问话,只是捂嘴轻笑。
那银铃般的笑声明明扎得人心头痒痒,却是令得坐在对面的白参弘心生警惕、眉头一拧。
毕竟这合欢宗的媚术在大卫仙朝之中,可是赫赫有名。且过去几千年内,却也有几位真人是在入了合欢宗后,便就再未出来、了无音讯。
好在此时绛雪真人显然无有别样心思,不过只是浅浅笑过一阵,不久后即就又温声言道:“各家自有各家的路走,白楼主又何必为我等操心?
我合欢宗甘愿自京畿迁五一门人至山北道,好归属秦国公府治下、听其调遣。这份决心又岂是白楼主三言两语便可轻易动摇的?依着妾身愚见,白楼主还是莫废心思、早些弃暗投明便好。”
白参弘听得眉头微微一挑,面上笑容却也悄悄跟着淡了下来:
“呵,绛雪道友可莫要曲解我的意思。今番可是你们二位邀某前来、白某念及故旧之情,这才稍稍提醒一二。至于二位道友是否领情,这却都是无碍。”
这话甫一落地,便就令得绛雪真人与月隐真人面色一变,不过白参弘似半点也不忌惮二人发难、继而只沉声言道:
“月隐你老而无用,是要为身后计;绛雪是想为玄穹宫中那位挣些脸面,这才远道而来。诚如绛雪所言,各家自有各家路走,某本也无道理来做指摘,”
白参弘言到此处语气再重一分,过后又道:“可我摘星楼在山南道立足数千年,当年立朝时候便就为这劳什子大卫仙朝献过弟子性命、女子资粮!!却也没有道理,就这么任他姓匡的来做鱼肉!!”
白参弘猛然而发的这声爆喝,直震得月隐真人微不可察地轻颤一阵、也令得先前还巧笑嫣嫣的绛雪真人目色愈发凝重。
可后者犹疑一阵过后,却还是又应声出口:“白楼主这又是何必?要晓得,从前摘星楼与大卫宗室过往本就亲若一家。今上圣明无过,是为涤清天下殚精竭虑、焚膏继晷。
宗室亦有人才出世,秦国公现已丹成上品,且还受澜梦宫主亲身教导,说不得将来外海、中州两系破镜重圆,便就要自此而起。
此后众正盈朝、海晏河清之景,便再不称‘期许’二字,盖因都已成应有之事。且摘星楼与仙朝本无隔阂,加之白楼主又与二位宗王私交甚笃那妾身却是不知、不知白楼主又何以要行这螳臂当车之举?”
这美妇人言过一通过后,月隐真人照旧漠然,倒是白参弘又发嗤笑、意有所指:“过去却不想,绛雪真人竟是位能做说客的人物,当真了得。”
认真而言,他白参弘对于“保匡”、“灭卫”两派看法并无太大差别,若是从内心所想,或还因了当年师门宗长的谆谆教导,而更倾向于前者。
只是自匡琉亭入驻云角州以降,除了南王匡慎之念及多年交情与白参弘互通过几封书信,玄穹宫中可是只言片语都未来过他的案头。
这却与外界皆知卫帝礼贤下士的传闻毫不相符,亦也令得白参弘大为不快。
摘星楼毕竟人丁单薄,便算太祖失陷上古禁地、天下动乱已逾千年,可摘星楼一众弟子却从来都是安心修行,少有出格之举。
这般看来,摘星楼固然也不怎么再与远在京畿的大卫宗室进献资粮,但诸般言行,却与两河道血剑门那等桀骜之家、大相径庭。
可白参弘却无端受了卫帝冷遇、念头不通达,却也是应有之义。
毕竟若依着其念头,便算是要带着摘星楼重新投在仙朝大纛下头,卫帝却也莫要想如太祖一般,可以将摘星楼众修随意驱使。
不过他倾向“保匡”一系的念头,却也未有改过。
只是摘星楼若是再为大卫宗室做事,将来是要如月隐真人一般任人鱼肉;还是如合欢宗一般甘受驱使;亦还是如凉西青玉楼一般与匡家宗室互为奥援、一同兴复?
这其中区别,可不能以道里计。
白参弘自是晓得“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一计策并非全无后患,但那却也是将来之事了。
毕竟真要如月隐真人一般半点自矜都无,一味摇尾乞怜.他摘星楼到底只有这点儿门人,由匡家人肆意驱使之下,哪里还能撑到“将来”二字。
白参弘也不与面前二人言这些苦衷道理,口中这讥嘲声甫一落地,便就起身做个告辞动作,也不看二人是何表情、只是再无言谈心思。
不过待得他行到五姥山牌楼时候,白参弘却又驻足下来。他也不转身、只端详着上头的云纹、篆字、复又负手发言:
“丑话需得与二位道友说在前头,此番二位若是还执意要为匡家人直面礌石、半点都不顾惜自家性命,那白某却也就不再留手了。也好看看尔等口中这已有兴复气象的大卫宗室,能指着一黄毛小儿,奈得我何?”
白参弘此时心头烦躁,便就也再无什么这摘星楼主慷慨言过之后,便就大步离去。
直令得还并坐一路的月隐、绛雪二位真人面面相觑。
盖因过往他们这三位真人相斗,固然能令得外人见得只觉眼花缭乱,但到底还有分寸,这与月隐真人当年鏖战闻风子却不是一回事情。
但若是白参弘这番过后真要与他们二人来做真章,那么面对这西南三道第一修士,二人说不得还真有性命之虞。
“唉,”又一声叹息过后,月隐真人将已被暖阳温热的残茶端起,浅啜一口、再生苦笑:“绛雪道友是作何想?”
这话绛雪真人听得倒是耳熟,不过她再发言回答也是未变:“我合欢宗甘愿自京畿迁五一门人至山北道,好归属秦国公府治下、听其调遣。忠心可鉴、哪能畏缩?”
“既如此,却不晓得贵宗萧掌门?”
月隐真人语气里头的希冀味道,很快即就被对面那美妇人的话音消融。但见得绛雪真人轻摆螓首、脆声言道:
“道友莫要以为关东道位于京畿,就是什么太平地方。那里照旧波云诡谲、群狼环伺,兼又是合欢宗此界祖庭所在,我家婉儿哪能轻动?”
“呵,”月隐真人惨笑一声,是想着绛雪真人好歹还有远在关东道的弟子门人以为底气。可他五姥山自踏上秦国公府这艘船那日起,又哪有转圜余地?
路到底是自己选的,月隐真人倒也无有甚怨怼之意。
且匡琉亭却已成了有实无名的皇嗣,便算匡家人向来凉薄、便算匡琉亭一时还难得与摘星楼主这等巨擘相较,但兹要月隐真人舍得用命,那似前者这类向来极重颜面的贵胄子弟,过后稍稍花些心力以期保留五姥山道统、好生栽培五姥山弟子却是不难。
念得此处,月隐真人即就已称心如意。
他过后只是又猛一仰脖、将手中残茶一饮而尽。继而手掐灵诀,算了一阵自己残余寿数,便就也不顾绛雪真人还在身侧,即就喃喃念道:“不错、倒也划算”
后者秀眉一拧,本是看不惯月隐真人这自轻言行,可甫一见得这道人目中黯淡神采,绛雪真人也生出些恻隐之心来。
但见得她莲步轻移、携来香风与月隐真人凑近,还未待得后者反应,那软糯语气即就又传进了其耳中:“道友若真有不谐,五姥山众弟子妾身定会尽力照拂,不会令得他们全无去处。”
“多谢道”月隐真人话才言到一半,便觉一阵熟美妇人独有的诱人味道全无道理的猛然渗入七窍,直吓得他忙屏蔽六识、退后数步。
“道友这是.”这道人眉头皱紧,然绛雪真人却是未有半分尴尬颜色。
但见得这美妇人又挂上了初时那副巧笑嫣嫣的神情、勾人十分。一句软香诱人的话语从排排贝齿之中溜了出来,抓得月隐道人驻足未动:
“白参弘固然算得人物,但事情却远还未到不可转圜余地。月隐道友或不晓得,我合欢宗内自有敦伦秘法,可供修行。月隐道友若是有意,那.”
林间簌簌的风声渐渐将绛雪真人清音盖了过去。
这阵林风最后也不晓得是融进了哪朵白云,洒洒然便飘到了黄陂道地方、一处真正的血肉战场。
————黄陂道、霍州
“剑傀剑傀!!莫要再吝惜这点儿家底了,速速都遣上来将这些巫卒、战僧切了!”
“丹师缓步退回营中、不得令不得轻动!”
“随队阵师听令,尽都近前、近前!看看能不能查出前头那些阵列破绽!!”
“交由后营修缮的法器怎还未回来?若再不来,乃公便就去将他们那些膘肥体壮的器师一道揪来、跟乃公一道赤膊上阵!”
“啊啊,五郎、五郎莫怕,未有中箭、未有中箭.阿兄这便带你回去!带你回回去,五郎、五郎!”
叶正文处事向来颇有静气,可今番见得阵前重明盟各家弟子血流成河的境况,亦也是双目通红,恨声出来:
“红粉观与千佛林的那些上修都是些什么废物?我家都替他们宰了多少云泽巫尊殿的金丹,怎么还能任人从前头将这些巫卒、战僧从前头抽回来?!”
在旁有辖内各家的主事听得此言也是唏嘘,只道康大掌门这些同辈师弟当真是水涨船高,区区一筑基真修竟也有胆气敢指摘上修、不惧僭越,这却是他们中的好些丹主都难有胆量敢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