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康大掌门这破妄金眸便算已然圆满,若要御出如此威能,却也不是简单事情。但见得他又熄了瞳中金色、提戟来战。
战不多时,郁念恩的指节已攥得发白,其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擂鼓,鼻腔里涌出的血珠滴落在衣襟上,渐渐洇开来一朵朵暗红梅痕。
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腥甜,灵力在经脉中冲撞得如同脱缰野马,却仍凭着一股韧劲儿将溃散的神识重新凝起
“轰隆!”云层破开的声响盖过了傀儡的甲叶震颤。
康大掌门手头短戟披上一层灿亮银光,向那儒修模样的剑盾傀儡当头斩落,只压得持盾相挡的后者一通破开云层、坠落地上。
康大宝目光扫过郁念恩渗血的眼角,眉峰微蹙间,左手结印,右手蓄力之际,才将振作的剑盾傀儡重又御起青铜古剑已至康大宝眉前三寸。
那剑身突然暴涨至丈许长短,剑脊上浮现的儒经铭文活过来一般游走,带着“杀身成仁”的凛冽剑气直刺面门。
康大掌门不闪不避,左手食指在虚空画了道圆弧、拦下剑气的同时,一击蓄力已久的八荒镇岳,却又落在了傀儡真身上头。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剑盾傀儡甲叶烂成齑粉,傀儡手中法盾乱飞出去,古剑的肃杀之气似也被凝住了一瞬。
郁念恩忙御使那释修模样的傀儡来救,其手中紫金钵盂再生黑洞,几息时候即就已扩张至十丈方圆,周遭土石树木尽都被纳入其中。
康大掌门袍袖一挥,河洛玄甲一片片甲叶上复又现起细密符文、将涌来擒他无尽佛光尽都驱散之际,
“嗤啦,”
拂尘的银丝罗网已罩顶而来。每根银丝上都闪烁着玄奥禁制,结成的网眼呈八卦形状,触到康大河洛玄甲的瞬间甫一与那无尽符文相撞、即就爆出噼啪炸响,震得康大掌门都是微微蹙眉。
“倒也无碍,避过便是。”其丹田内的金丹骤然亮起,流转的灵力在经脉中凝成兵戈虚影。
康大宝望着前方呈品字形逼来的三具傀儡,舌尖抵住上颚轻喝一声,木府星君执戟郎授兵法此刻正顺着他短戟丝丝缕缕卸了出来。
“七煞锁龙!”随着这声断喝,康大宝的身影突然在原地分裂出六道残影。
七道身影踩着北斗七星的方位游走,手中短戟划出的弧线竟在虚空织成暗金色的龙形锁链。
剑盾傀儡刚要挺盾冲撞,脚踝已被锁链缠住,那些由战气凝结的链环上布满细密的星辰纹路,每收紧一分,傀儡甲叶的缝隙里便渗出一缕青烟。
紫金钵盂的黑洞突然加速旋转,仍是毫不气馁,誓要将康大宝的真身吸入其中。
可六道残影却齐齐转身,剑尖同时指向黑洞中心,锁链猛地绷直如弦,原本坍缩的气流竟被这股力道硬生生拽得倒卷,持钵傀儡胸前的鎏金佛号突然迸出灵光,像是被无形的战锤狠狠砸中。
拂尘傀儡的银丝罗网恰在此时罩下。康大宝真身突然冲天而起,七道身影瞬间合一,玉阙破秽在头顶划出的半圆泛着冷月般的清辉。
“贪狼噬月!”手腕翻转间,短戟上的战气突然化作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银狼,竟将那些闪烁着禁制的银丝尽数咬碎。
剑盾傀儡趁着锁链松动的刹那挥剑斩来,青铜古剑上的儒经铭文再次亮起。
康大宝却目不斜视,任由剑刃擦着肩头掠过,由太古原体塑成的强横肉身令得他几可以与这金石造的傀儡来做肉搏,他神识探过,心中暗算一阵,又一记八荒镇岳,即就又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剑盾傀儡甲叶已尽的创口。
这下便不是之前那般轻松,巨力须臾间便就往这傀儡真身蔓延开来。
眼见得剑盾傀儡周身开始遍布龟裂细纹、精心绘制的灵禁似都有崩散之象,郁念恩倒吸一口凉气,忙御使着持钵傀儡、拂尘傀儡奔赴去救。
紫金钵盂猛地倒扣下来,黑洞中倏然间又发出摄魂夺魄的尖啸;牛尾拂尘一抖,再化漫天银丝,不要钱一般奔着康大宝纠来。
康大宝弃了便连青铜古剑都握持不住的剑盾傀儡,脚尖一点,即就腾空而起,金光再出,本还威风赫赫的黑洞即就湮灭干净。
紫金钵盂登时碎裂,持钵傀儡周身关节也跟着嘎吱作响,钵盂上的符文顿时黯淡下去,瞬息间便就化作凡物。
郁念恩面生震怖,目色又骤然间凝重倍许,但见得拂尘傀儡的面前银丝重新凝聚,这次却结成了太极形状的死阵。
康大宝仍是不惧、短戟横扫,辟退万千丝绦。
郁念恩兀自不服,继续来缠,却又被康大掌门单手一攥、扯断无数银丝,若不是前者审时度势,说不得便连这拂尘法宝,也要被其一道扯走。
只是银丝断了又生,太极死阵伤不得康大宝,但却能为郁念恩修缮另两具傀儡争取时间。
康大掌门沉着脸色,端详这阵法许久,倏然间左耳一动,方才侧身半步,一道古色剑芒即就从其鬓角擦过,若不是他肉身坚韧,只是擦过的灵芒,却都要将他脑袋烧成飞灰。
不过哪有“若不是”这道理,躲过古剑突袭,康大宝眸中倏然冒起金光,指尖一点,手中短戟便荡射而出。
下头的郁念恩只晓得康大掌门瞳术征伐之能,却哪里还清楚这其中“破妄”二字非是摆设!
郁念恩眼睁睁玉阙破秽戟戟尖落在了死阵阵眼,响起来的“轰隆”声直炸得他身子一颤,过后掐诀并拢的手指骤然皮开肉绽,只不多时,就将他双手染做鲜红颜色。
值此时候,本就难压抑得住的伤势又遭了这雪上加霜,直令得他只觉脏内翻江倒海,不得轻松半分。
就在光秃秃的牛尾拂尘跌落尘埃之际,青铜古剑也被破开太极死阵的康大掌门撵到,一戟划落下来,其剑身灵蕴彻底消散,符文紊乱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威势?
紫金钵盂碎裂、青铜古剑煞气尽灭、牛尾拂尘不似拂尘.三具傀儡便算还勉强称得完好,可若还要战,便就真要举着三双拳头与康大掌门比一比,谁的真身更加坚实了。
“败了!”郁念恩倒也光棍,登时就起了遁走念头。
至于能不能走得了,能修到金丹的人物,若没有什么保命手段才是笑话。郁念恩手持一高阶灵符,化作流光即走。
他也不激手头三具傀儡自毁,免得惹恼了这“睚眦必报、善欺妇人”的康大掌门亡命追他。
如此全盛时候手段尽出都未伤得后者半点,现下郁念恩自忖自己若是兀自遁走、不遭人救都未必能活。
是以值此危局之下,哪里还顾忌得这些外物若落在了康大宝手头于云泽巫尊殿而言,又是哪般光景?
只是康大掌门显然不愿意就这么眼睁睁见得郁念恩退走,若是金光、玉阙破秽戟或是都撵他不上,但前者才止粗通境界的剡神刺也跟着蓦然祭出,竟是轻而易举便就令得神识几近崩溃的后者倏然一滞、跌落下来。
值这时候,一场金丹斗法才算落幕。云泽巫尊殿一众丹主哪里还敢困兽犹斗,只看着康大掌门投来的目光收了道法、斗志,垂了脑袋、法宝,即就束手就擒。
重明盟一方弟子更是雀跃不停,高呼许久。
“若不是要保这三具傀儡不失,道爷我倒也不消这般大费周章!”
却见得作为主角的康大掌门却是漫不经心地收了短戟,再按部就班地拾起来满地珍物,最后才将郁念恩与三具三阶傀儡一一收好,转过身来,朝着重明众修朗声言道:
“云泽巫尊殿就在前方,我在前,诸君在后,锋刃予某、富贵前程予尔就是!”
第566章 同门异途志 老僧藏机锋
————凤鸣州、秦国公府
“嗯,云泽巫尊殿那拜不得真佛的野狐禅,却是难抗得三家联手。”匡琉亭看着手头信笺颔首一阵,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侍立在殿中的秦苏弗身上,温声问道:
“秦典军、眼见得你那惫懒老弟现下都已进益到了如此地步,你又是作何想?”
秦苏弗闻声过后却是不假思索、拱手言道:“回公爷,武宁侯又立新功、可为仙朝干臣、公府栋梁,下吏自是与有荣焉,”
“呵呵,不错,他多年不与你见,你倒是个心宽的。”匡琉亭也不管秦苏弗这话是真是假,只是赞过一声过后,继而言道:“待得此番战事将歇,你结丹资粮,我便着朱彤好生准备。”
眼见得秦苏弗闻声大礼要拜,匡琉亭却是拂手止住,可也未再与发言。
凭心而论,前者不过青叶道基,便算侥幸结丹,了不得也只丹成下品。
但秦苏弗好就好在忠心勤勉,加之又只是岳家这一边地良姓嫡婿,几能算得孑然一身,认真论起来却要比现下的康大宝还少了许多牵扯。
这类人物,又是投效公府年头也久,且资质也算不差,自是能稍稍关注一二、拨付些资粮,好为栽培。
匡琉亭与秦苏弗没了话讲,便就又将眼神落在了公府长史不色的身上。
这原佛宗出身的花和尚近来有些规矩得过了头,若不专门相召,那便有许多时候都见不得他,直令得匡琉亭有些时候都难想起来公府中还有这号人物。
此番诸条战线人手都是捉襟见肘,倒是被朱彤惦记上了,专门推到匡琉亭面前要将这惫懒货色提出来用一用。
这念头才起,匡琉亭说话语气便稍稍提高一丝、开腔唤道:“不色长史,”
“下吏在,”
“武宁侯现下已提人马往云泽巫尊殿本山行去,他家大部人马虽还陷在司州难得回转,但红粉观、千佛林两家到底羸弱,未必能拖延许久。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长史可否往霍州一行?听闻长史当年也与武宁侯有过一番提携之恩,若能前去、或还可传为佳话。”
“公爷吩咐,下吏安敢不尽心做事?!!”不色这时候却是一点儿上修体面都不顾得,即就大礼拜下。
这般恭敬情景,匡琉亭自是司空见惯、然却还是现出来些满意之色:“善!去吧。”
见得不色与秦苏弗二人再施拜礼,一道退出堂内。匡琉亭眼神便就又落在了那副身后那副巨大的舆图上头,暗自揣度:
“白参弘那厮是与一众妖兽尽都勾连好了?开了镇妖结界,于摘星楼而言不也是自毁长城?届时生灵涂炭,对于摘星楼而言哪还有半分好处?!这些坐地户当真桀骜,竟半点不讲家国大义!!”
匡琉亭目中渐渐流出来些气恼之色,只是恼怒过后却也醒悟过来此乃无用,便就又将眼神转到山川相缪的霍州地方,轻声念道:
“也罢,先将摘星楼这处闲子吃掉,再看看白参弘又要如何动作便好”
————
直到了退出公府议事堂许久过后,不色似是才故意喃喃念道:“这公爷威势当真不凡,哪里像个寻常金丹?!”
而秦苏弗仿佛还沉浸在匡琉亭的许诺里头,对于不色的自语充耳不闻。不过后者自言自语算不得久,便就又寻到了秦苏弗说话:
“秦典军可有闲暇,能否拨冗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秦苏弗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盖因他与不色固然同殿为臣多年,可却少有交际。后者近些年漫说功绩,便连露面时候都是不多。
外间的有心人都言其这是因了押对了宝、又无望元婴过后,只待着匡琉亭翌日荣登大宝、好作为潜邸旧臣鸡犬升天、安心享福便是。
秦苏弗初时还对这说法不以为然,但随着时间推移,心头也开始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不过不色到底是位正经上修,便算背地里受了不少如朱彤这类公府大员指摘,却也轮不到秦苏弗来置喙半句。
加之二人官阶固然相差不大,实则地位却是天壤之别。是以不色此番相邀,秦苏弗又哪里能做推脱?
“苏弗听闻长史精擅茶道,尽得原佛宗雅饮传承,早就想登门拜会,却怕唐突,能得长史相邀,实是荣幸之至!”
“哈哈,典军过谦。请,”
“请,”
二人一路言笑晏晏行到不色官寺,内中陈设却无半分显宗简素味道,琳琅满目的灵珍摆件营造出来一阵奢华贵气、熏人十分;至于衣衫单薄的俏丽女婢,更是直令人目不暇接。
可此番景象却未令得秦苏弗目光游离一丝,其仍是一副淡然之色、足见心性修养却是远超同阶。
秦苏弗对这眼前景象早就见怪不怪,毕竟若不色真是个禅心一定的苦修之士,又哪里会不远多少万里,也要奔赴到匡琉亭麾下来挣前程。
见得秦苏弗淡定十分,那不色面上亦也无有变化,只是缓步引着秦苏弗一道入了静室,饮茶叙事、亲切十分。
这老僧也不急说话,哪怕请了一回又一回茶后,将秦苏弗都灌得肚儿饱过后,却也还挂着一副热络神情,最后却还是秦苏弗最后打破僵局、径直言道:
“苏弗却当不得长史这等厚爱,不知今日长史相召是有何事,还请直言便是。如非苏弗力有不逮之事、但无不从。”
秦苏弗这般直接,似还正中不色下怀。这老僧又呵呵笑了一阵,继而又怅然一叹过后,面上笑意这才真了一分。
“典军适才当也听得老衲在公爷那里受了差遣、要去霍州为武宁侯助拳。这战阵凶险,云泽巫尊殿更是出了名的左道门户,这万一有个什么凶险.”
秦苏弗秀眉一挑,似是猜到点儿什么,这才又直言道:“长史直说便好,这类军国大事苏弗人微言轻,却是帮不得许多。”
不色自晓得秦苏弗这话不是托辞,后者到底就是一筑基真修,到了今时今日还未被匡琉亭摘了乌纱都算难得,哪里还能相帮半点儿。
不过不色闻声过后,面上却是又生出来一丝和煦之色,但听得他闻声言道:
“那老衲便就斗胆直言了,典军与武宁侯是为多年故交、金兰之谊人尽皆知。老衲便想厚颜与典军求封书信、也好请托武宁侯多多照拂”
秦苏弗事前或已猜到了几分,是以不色请托时候,却也不觉有异,只是却还需得着重强调一声:“长史明鉴,非是苏弗不近人情、实是正如公爷适才所言,苏弗与康.”
他话都才言道一半,即就又被不色笑声打断。但听得后者恳声言道:
“老衲自中州奔赴西南诸道已逾百年,便算修行事宜难称成器,但自忖却还有些微末的识人本事。典军与武宁侯是何情谊,旁人或难看得清楚,但老衲却自觉能琢磨得透。”
不色言到此处,见得秦苏弗面色未变,便就再摸出来一物,淡声言道:
“这枚古藏丹于修士参悟凝丹法诀却有妙用,老衲只求信笺、不求其他,只要典军愿意拨冗相助,那这枚丹丸便是老衲谢礼。”
秦苏弗与康大宝却都受过何老掌门教导,便算前者明里是要多顾忌些“体面”二字,不过这敦本务实的性子二人其实是一脉相承。
是以此番听得面前老僧如此言讲,秦苏弗为得实惠、却也无有推脱的道理,便就百感交集的提笔落了书信。
仅是几息过去,不色就将还散着墨香的信笺仔细阅过。
秦苏弗能见得其面上登时露出些满意之色,过后将手中古藏丹往自己身前矮几一推,悦声言道:“多谢殿主高义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