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要么再去劝一劝由师兄?!”
侯劲上修话音方落,堂中再起嘈杂,令得面上焦色更浓,愈发记恨起令得吴隐阵殁的费天勤来。
“威望不重、却难做事。”
侯劲上修心头一叹,眼神一凛,本待再正色发言,却又听得阵外倏然传来一阵巨响,不禁生出来一丝惊色。
“哪里出来的声响?!”他这声发问还未落地,神识一探即就先晓得了变化是从何来!
“三阶破阵珠?!!”
侯劲上修倒吸一口凉气,只叹道颍州费家果然豪奢,这三阶破阵珠居然也能以十计数。
不过他叹过却也无用,照旧只能眼见得副阵破了一处,好叫费家收拢来这些不值钱的修士们冲得更近。
侯劲的指尖死死掐着阵眼旁那根半人高的灵玉柱,指腹下的玉纹冰凉沁骨,可他掌心的汗却像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淌,顺着玉柱的纹路蜿蜒,在底座积成一小滩湿痕。
祖师堂内的灵粹灯忽明忽暗,昏黄的光线下,堂中修士的脸个个绷得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口。
西侧副阵的缺口还在“滋滋”冒着凉气,联军修士的嘶吼声顺着豁口灌进来,混着灵炮轰鸣的震响,每一声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侯师兄!费家人攻得太猛了!!”负责操控西侧阵纹的白发上修此刻正跪在悦见山舆图旁边,整个人似都在微微颤抖。
“慌什么?!”侯劲上修正色喝道:“那老鸟还未成元婴呢,便算副阵告破,主阵亦不是那三阶破阵珠能动摇分毫的!
各司其职,若是真被师父见得了你们这副不堪模样,就是将外头的悖逆贼人尽都斩灭了,照旧逃不得一通教训。”
堂中众位金丹到底也是艰难修行了数百年过后方才有的今天,如那位白发上修一般惊惶的总是少数。
于是听得侯劲上修发言过后,即就各归阵位、以做主持。
待得身周都只剩得亲近师兄弟了,侯劲上修方才色变。
侯劲强压着心头的涩意,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由龙子那边还没动静吗?他就眼睁睁看着宗门被围?!”
这话刚出口,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紧接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弟子撞开祖师堂的门,胸口还插着半支断箭,箭羽上头沾满黑血。
“师师伯!不好了!”那弟子扑倒在侯劲脚边,气息微弱得几乎要断,“西侧阵眼处……有、有咱们宗门的灵力波动!像是……像是虎泉师伯赐下的‘阵枢玉牌’!”
“什么?!”
侯劲猛地踉跄了一下,指尖的灵玉柱被他掐出几道清晰的指痕。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放出神识,如潮水般涌向西侧。
果然,那片被灵炮炸得混乱的灵雾里,正裹着一缕熟悉的莹白灵光。
那灵光温润醇厚,带着虎泉真人独有的木系灵力气息,是他当年跟着吴隐去虎泉师伯洞府时见过的,刻在“阵枢玉牌”上的印记,除了虎泉真人的亲传弟子,旁人根本引动不了。
“是由龙子!师伯又是何时赐给的他‘阵枢玉牌’?!!”侯劲的气血瞬间冲上头顶,眼前几成了一片漆黑。
他太清楚阵枢玉牌的作用了,悦见山护山大阵阵枢玉牌有三,分做一主两副,主牌一贯供奉在悦见山祖师堂中,两枚副牌自归二位真人贴身保管。
如今由龙子引动副牌,可是几瞬间即就将这四阶大阵威能降下五成!
“他由龙子哪里是在问虎泉师伯下落!这明明是在里通外人、覆灭我悦见山基业!”
“好畜生!”侯劲一脚踹翻脚边的灯盏,朵朵星火滚满堂中。
他心头怒气极盛,却也未做慌乱,只是又抹出来一点灵光,落在了祖师堂牌匾上头。那蕴着古韵的匾额登时灵芒大放,整座悦见山大阵都是猛然一震。
于此同时,远在山北道的云孚真人本来安坐修行,倏然手头指决崩开,一道劲风由此弹出、难得收回,却是无心之间伤了帐外头一假丹丹主。
直震得他脏器俱碎,口中涌得血沫出来,也不晓得有救无救。
“不好!”这才几息时候,云孚真人面色数变。
他却也顾不得还是在临阵时候,便就只摸出来一道信符草草点过几笔,同时间脚步未停。只待得快步出帐时候,才随手往白参弘帐中撇去。
就在大阵异动时候,被费天勤所许重利已经迷花了眼睛的大批修士才冲近了,即就被狂暴生气的灵气撞来、只须臾间就消弭得连点星灰都难见得。
“老祖?”康大宝做出来些惊色,这才疑声问过,那头费天勤目中却是未见犹疑:“放心,本就是特意要他们先冲过一阵才是!”
费天勤声音刚落,费南応已催人移起来大纛,早有准备的各家修士随之而动,主攻方向自是前番悦见山收容过玄音门的第二生门。
这声势之大、却是此前攻阵时候未曾得见,这时候方才可以笃定这费家纠合的联军再未留力。
见得此幕的侯劲上修目中滚出凶焰、怒吼诘问四周:“玄音门的人呢?!!”
有腿脚快的金丹自去外头打听,回来时候却已是一脸苦色:“由龙.由师兄遣人去擒了看守玄音门一众的李师弟,现下玄音门已被他们纳入麾下.”
“那看守由龙子的人又在哪里?!!”
“.”
四下尽都无言,二位真人不在,悦见山哪里寻得出来人能看他得住?!
侯劲上修登时恼怒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师父赶赴山北道时候、极力谏言他将由龙子这祸根带上!
“惜的是我吴隐师兄不在!!”
费天勤这老鸟倒是又宰了一要害人物,竟使得本来安坐如山的悦见山分做两半、数千年基业都隐有崩塌之象。
“由龙子这是成心要毁了我悦见山!!好好好,他往日自诩师兄弟里皆无敌手,今日我便去当面领教领教,看看他这数典忘祖的忤逆之人,到底有多少本事?!!”
“止步!!”
身侧一急火攻心的紫靴上修才做怒发冲冠,即就被侯劲上修厉声喝住。后者还未言讲更多,便就又有金丹在旁劝道:
“师弟莫要心急!”一黄袍金丹忙拉住紫靴上修袖口,脸上满是焦急:“副阵一破,生门裸露出来,大阵可能比得从前五成安稳?
值此时候,如若再做同室操戈,岂不是真就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予外人?!!由龙子.不、不,由师兄那里或许只是误会?他毕竟是虎泉师伯的弟子,怎么会真的叛宗?”
“误会?!”紫靴上修甩开黄袍金丹的手,眼神里满是戾气:“都引动阵枢玉牌了,还能是误会?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外人挑唆着要毁了宗门!师父待师伯亦兄亦父,难道还真会害师伯不成?!”
可话虽这么说,待得侯劲上修目色一凝、落在他身上时候,这紫靴上修的脚步却还是顿住了。
侯劲上修看着堂中慌乱的师兄弟们心头不免紧张,那外头的喊杀声不消侧耳细听,便似不要钱一般往他耳中猛灌。
然这时候侯劲上修却还清楚,这时候却真不能慌了阵脚,若不然这师父交到他手头的悦见山,可就真有倾覆之忧。
“罢了!”侯劲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灵玉柱,泛着血色的灵力自掌心劳宫、少府、鱼际三处大穴飞速涌入。
匾额上头灵光本来稍敛,此时却又亮了几分,便连阵枢主牌上的荧光更是耀眼十分。
在场一众上修见状尽都面露不忍,那先前还须发皆张的紫靴上修此时目中怒色褪去大半,轻声言道:
“侯师兄”
“焦师弟、莫做赘言,去寻由龙子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是不是真要毁了这祖宗基业!!”
紫靴上修闻言一愣,最后却还是长叹一声,奔了出去。
黄袍上修摩挲出来一把灵丹配好给侯劲吞下,堂堂金丹之尊,值此时候面上竟还现出来一笔哭丧之色:“好端端的宗门、好端端的师兄弟,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侯劲上修未有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头玉柱,目色似又再厉几分。他攥着灵玉柱的指节泛出死白,掌心灵力如奔涌的溪流,顺着玉纹往匾额里灌。
明明才过盏茶时候,可他便连金丹本体都有崩散迹象。
可饶是如此,主阵的震颤非但没停,反倒愈发剧烈,第二生门那处传来的莹白灵光,像一根针似的扎在他心头。
“由龙子真是好硬的心肠。”
他余光扫过堂中,黄袍上修递来的灵丹还在掌心焐热,却没半分心思吞,只盼焦师弟能快些把人带来,哪怕能延后片刻,也好让他喘口气。
那头焦姓上修奔出祖师堂,紫靴连点不停,溅起的水花沾在裤脚,瞬间被灵雾烘得蒸发。
刚拐过供奉历代祖师的碑林,就见得有一团人围拢。
由龙子立在最中间,手中阵枢玉牌的灵光映得他满脸决绝,再往后是虎泉真人门下一系金丹,连带着才被收容的玄音门修士。
见得焦姓上修踏风而来,由龙子反应却只淡淡,只是负手而言:“如何,侯劲师兄终于愿得告知我师虎泉真人去向了?!!”
前者登时大怒,想也不想,即就大骂:“由龙子,你这厮遭外人算计浑不自知,为何几次三番偏要构陷侯劲师兄!!
你晓不晓得,因了你这里通外合之辈,今日殒了多少同门、多少弟子?!你真对得起历代祖师么?!是真要害我悦见山到那万劫不复?!!”
由龙子瞥他一眼,却不应他所言,只是发声冷笑过后,方才言道:“罢了,我也无话要与你这蠢货言讲。侯劲是不是在祖师堂中候我?!”
焦姓上修怒过之后即就后悔了,见得由龙子身后金丹面色俱都不善,便也就暂歇怒气,只狠狠扫过众修一眼,这才在头前引路。
这由龙子倒是谨慎十分,也不焦急,身后人马竟是一个不落地跟着他行到了悦见山祖师堂外。
他步子方才停下,内中那黄袍上修即就推门出来,面上神色复杂难言:“由师兄,侯师兄请你入堂一叙。”
由龙子倒无迟疑,大步进了堂中,反手合了大门灵禁。
才过了没多久时候,侯劲却已沧桑到了连由龙子都有些识不得了。
后者本来盛怒不已,现下心头却又冒出来一丝不忍,只是他自不会表露出来,开口相询时候,目中仍是无喜无悲:“我师虎泉真人何在?!”
“由师弟,你又何必如此?!!”侯劲上修面上悲色不似作假,语气亦是愈发艰涩:“咳咳.你且听听,外间可都是我悦见山弟子丧命哭嚎!!”
由龙子显未被侯劲这怀柔手段所扰,面色坚毅十分:
“今日境况,怨云孚师叔勾连外人谋害掌门、怨侯师兄你助纣为虐混不自知、怨秦国公府残虐非常.却独独怨不得师弟我,我只是要寻师父、要寻掌门!”
“由师弟,卫室将倾,师伯是要上一叶扁舟,师父他老人家寻得的才是康庄大道!!”侯劲陡然发声厉喝,震得由龙子都是眉头一蹙。
然这声过后,他却又失了几分力气、语气低落下来:
“由师弟,你资质过人,丹成中品,便算师父今后掌舵山门,下一任结婴人选、亦也是非你莫属。我等哪能与你相争?
可若是山门不存、你又能得个什么?!你前程自远大光明、今日之事,也不过是被奸人蒙蔽。
如若现下迷途知返,却还来得及!!你现下率众师兄弟上阵御敌、待得师父回转,为兄定会为你转圜。
届时我们悦见山便就一如从前,成日只消对弈参禅、围炉论道,照旧兄友弟恭、逍遥似仙!
我等师兄弟相佐你在师父仙游过后坐上掌门位置,这古玄一道,便就由你言出法随、藉此再寻新路,以证真君、焉能不美?!”
侯劲上修这话里头蛊惑味道极重,殊不知由龙子听得前者这番话后,反还狂怒起来:“好贼子,果是你们师徒合谋害了我师!速速讲来,我师何在!”
后者哂然笑过、自语喃喃:“你这榆木脑袋当真无药可救,我是在劝你作罢不假,然我口里言这些前程,难不成是在作假?!!师伯下落,便是告予你了,你又寻得到不成?!”
言罢了,侯劲上修面上再添三分颓色,直紧攥着玉柱低语一阵:“你有师父、我亦有师父。今日你或能收得侯劲性命,却难从侯劲口里头抠出半个字来.”
此时他语气虽低,但寥寥数言里头却透着坚毅味道,激得由龙子面上阴晴不定一阵,最后紧攥的拳头却还是又松开了。
由龙子背过身去,缓步迈出祖师堂去,只留句话来:“那便等阵破过后,我便亲携你去山北道献予匡家人,好请元婴相问、告我师下落!”
此言一落,大门法禁洞开,待得最快的一缕亮光渗进堂中时候,却照清楚了堂内、堂外二人面上同时生出来的一丝悲色。
————旬日过后
旬日光阴在灵炮轰鸣与修士嘶吼中碾过,悦见山四阶大阵外的天地早已失了本色。
往日青莹的灵雾被染成暗沉的灰红,像凝固的血痂贴在山门前,风一吹,便有细碎的灵光簌簌掉落,落在满地残躯上。
费家联军与悦见山修士的尸身纠合一处,烂得难分你我。
高台之上,费天勤一身金羽亦也沾了不少烟尘,暗想道:“或还差一口气便够了。”它顾首问向一旁的康大掌门:“云角州可有事?!”
后者现出来些感激神色,恭声应道:“日前东文宗老领尚玉堂一部入驻宣威城中,蒲红谷重伤未愈、两仪宗元气未回,自是不敌、气焰尽消,现又顿兵荆南,只往山北求援。”
“嗯,东文那小子办事,从来妥帖。蒲红谷自是敌不过,除非再开结界,可丰文妖尉麾下妖兽总有穷尽,大部都放在了山北道对敌,家中多少要留守一些才是。黎山一脉里头互相厮杀起来,可不比与妖族与修士相战少了半分血腥。”费天勤长叹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为眼前境况而叹:
“内中由龙子已听我令顿兵不动,只侯劲等一众宵小撑不得许久。我又去信数封,想来过不多久,由龙子当也不会顾忌这同室操戈的名声了。”
“嗯,如若由龙子愿得全心反正,这坚阵自是不攻自破!”费东古颇为振奋,现今悦见山众修内忧外患,士气大败,却就只有龟缩阵中。
费南応适时泼了冷水:“听得山北消息,这些日子便是公爷大军猛攻,数位真人乱战时候、云孚真人都未现身,当是来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