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楼外楼中的众人也赶了下来,一员外服中年见状快步上前,扯住二小姐,扬手要打跳楼少女。
“住手!”白风抢步拦住,疾行中左臂已经接上。
围观众人有识到中年的:“哎哟,是陈员外!”
一群人打着哈哈散开,原来此人正是楼外楼的老板,户部侍郎的族弟陈员外。
白风被请到楼中,方知缘由,原来上个月二小姐陈艾被前来坐客的郡伯庶子看中,有意定亲。
陈艾也是个刚烈的性子,誓死不从,被陈员外关了禁闭。
三天前小姐终于服软,今儿个到楼里吃茶,谁想和贴身的丫头小厮定了这么一出。
她换上小厮的衣服,丫头换上她的衣服在窗边装模作样。中文網
若是有亲切之人前来,她就装作自杀拖延时间,让小姐跑得远远的。
“胡闹!”白风吃着谢酒,也是摇头不已。
他余光打量着长安第一楼,只见楼内陈设贵气十足,典雅非凡,却不见几分奢糜之意。
四围挂着些字画,有山水,有仕女,有花卉。
他不懂字,看见那些画笔力雄浑,或线条冷峻,或渲染丰富,都是外面见不到的上品。
“白小哥也喜书画?”
“平生所好!”与掌柜攀谈几句,陈员外与随从下楼,捧出了绢两匹,上好的花色和纹理,足值数千钱。
“举手之劳!小子不敢收受!”白风忙起身推辞。
“白风此言差矣,若是小女走失,落在歹人手中,后果难以想象,这是救命的大恩,区区钱帛何足言谢?”
二人寒喧少顷,白风突然脑子一动,言道:“陈员外若要谢我……小子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白风说说看?”
于是白风便将自己欲在长安城寻个画师谋生之事说了,他虽木讷但不是愚蠢,没将众公子的事和盘托出。
见陈员外犹豫,白风抢道:“小子可现场做画,请员外品评!”
上好的宣纸铺开,白风提着笔,望着窗外风雨,心有所感。
这些东西自然是他手到擒来,饶是他进入到这种没有任何修为的地方,倒也能展示几手。
青石长街屋舍整齐,一高楼倏起,楼门大开,正对一屏风,屏风绘一青石长街……
留白处稀稀拉拉数万条几欲不现的轻痕,粗看成烟,细看如雨。
陈员外对此画爱不释手,但送上去又没了动静。
无事时他派随从来找过白风几次,要了几幅长安的街景,说是将山水等老画都换作长安实景。
“好!白小哥这双手真如双眼一般,将所视之物全然誊在纸上,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陈员外细细看着白风的画作,将延兴门一路十里的山河尽呈三尺素帛之上。
如此数月,内城十二图外郭十二图,长安二十四图尽数完成。
陈员外亲手捧上了温好的酒,今年天气冷得早,才十月初,长安就已经飘过两场薄雪。
“白小哥……技艺精湛,别具一格,我已托兄长……”
每次的说辞相差不多,想来朝廷的关节还是没有打通。
白风自信技艺也不气馁,说起来他着实固执得紧,陈员外等大贾也重金聘他做护院,教习,但他不为所动。
画道上,经这数月的研习,阎、吴等大家的画法他已初窥门径。偶尔临一幅,外人看来几可乱真。
白风还练出一项技巧,他可以凭着几派大家的技法还原实物,再以自家手笔绘出。
除长安图外,陈员外时常求自己画些花鸟和肖像,说是老友相托,每次报酬都很丰厚。
前几日重阳回家探视,妻子一见白风便央他同去长安,他才知陈员外托人送钱帛时,告诉妻子他已是陈侍郎的门客。
白风是个重情义之人,不好驳了陈员外的脸面,只好唯唯称是,但仍以根基不稳为由拒绝了妻子同去长安的请求。
孔宣这个贱胃肠的,自打常去楼外楼吃酒,他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上次重阳返乡便留在了老家。
闻仲又找他参加过两次小集,但每次都是一众翰林院的画师相互吹捧,或是对着世家子弟的新作点评,自己口拙根本插不上嘴。
“下次……说甚么也要露上一手。”
除了画艺,他也知晓凭武功自己在长安也是不错的高手,考武举当个先锋几乎是手到擒来。
几月来白风也生出些轻视之心,什么世代传承,什么二百年来独一枝,皆是笔下功夫稀松全凭舌灿莲花之徒。
这一日白风又被陈员外请去作画,十日前楼外楼内楼修缮,陈员外称明年元月之前可竣工,到时将自己的长安二十四图挂于楼中醒目之处。
他坐于内楼一层,那个被他救的小丫头为他端茶倒水,不一会儿,他听楼下有窸窣之声,细细听去,并非是鼠蛇之流。
“难道进了贼人?”
白风艺高人胆大,只对丫头说自己要走一走透透气,要她在室内少歇,便纵身跳下地室。
楼外楼的地室也在修缮之列,白风跳下后没有烛火,眼前漆黑,他真气外放,如同尺余长的触手探在身侧,迅速摸向声源。
转过一扇门,火把的光亮隐约闪动,白风只一眼便大吃一惊,原来是刘管家背着陈员外的老友田老爷一路奔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国将不国
白风目力极佳,微弱的光中他看清了田老爷头发散乱,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地伏在刘管家背上。
这段时间白风也没少受田老爷的抬爱,此人三十多数,是开镖行的,豪爽乐施,只言片语便令人如沐春风。
仅月余不见竟是这般惨像。
“这是遭了强人?!”田老爷功夫尚可,却被伤成这样,白风也生出戒备之心。
一息的工夫,刘管家身后闪出三人,皆是手执火把快刀,身着劲服头戴黑巾,奔行追及。
白风不敢怠慢,扯下暖袖蒙住头,低声道:“刘管家速去,小子来断后!”
刘管家已经不支,随行四个好手都折了才把他们护到这里。
白风这一闪身吓得他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时胸闷头晕,几欲昏厥。
他从身形衣着辨出白风,定了定神,颌首示意。
破空声响,弩箭射来。对面三人除了田老爷要活的外,别人都是生死不论。
白风不避反进,举臂护住双目,钉的一声铁箭连白风的油皮也未破分毫。
对方错愕间白风已经近身,铁打的肩膀撞在射出手弩的强人胸口,那人倒飞出五六米砸在墙壁上,软软地滑下,不死也只剩一口气了。
白风发难废掉一人,其余二人大惊,一人剑指白风刚要喝问,田老爷忽然哈哈大笑,地室中回响嗡嗡。
“少侠好本事,抛下救命恩人逃命的事田某不屑为之!”
说罢和刘管家一同飞身斗向一人,将那人的喝问憋了回去。
白风暗道侥幸,对面瘦小强人功夫竟不逊自己多少,武功很是阴毒,内劲打入似勒骨纲丝,一时间连他也不能消弥。
白风心里发狠抢攻,强人中了几掌,肩头的一块血肉被搧飞出去。
如此伤势也无言语,声音憋在喉咙里哼哧。
又过百合,白风拍碎强人的双臂和小腿,他瘫倒在地不能动弹,三人合围之下那个高大的强人亦被击倒。
白风周身冷得厉害,是那强人的阴毒内功使然。
地室的搏斗也惊动了楼外楼守卫,陈员外亲自带数十人下来,里面还有些陌生面孔。
陈员外认出了白风,神色有点僵,田老爷抢白道:“陈兄,带这少侠上楼调息,派人去报官,你我审问这几个贼人!”
白风着实有些撑不住,冲陈员外拱了拱手,回屋调息去了。
刘管家扯下三人的面巾,与白风交手的竟是当日他在河里搭救的少女。
白风这一调息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鸡鸣,他想到昨夜的激斗,穿戴整齐便去问候田老爷伤势如何。
等到晌午,田老爷和陈员外归来,说是已将小贼押送官府。
“白小哥果真是好本事!田某服气了!”
“田老爷过奖了。不想这长安城也进了贼人,让田老爷蒙此劫难。”
“贼人……嘿嘿……”
几人推杯换盏,今日田老爷兴致很高,经此一役竟显出几分睥睨之气。
“贼人……以白小哥的本事,不知这天下贼人在何?”
“自然在庙堂!”酒入愁肠催人醺。
“慎言,慎言!”陈员外惊慌。
“这半年来在长安也见识无数,要我说,不才丹青冠绝长安!”
“田老爷,你那镖局井井有条,是相国之才。”
“陈员外,你的楼外楼长安第一,作户部尚书!都比当今的劳什子强!”
白风压制已久的狂放在酒后释放,这是进长安后的第一次表露心迹。
陈员外和田老爷对视一眼,面孔在午时的阳光里却显得阴晴不定。
“白小哥,若是换了皇帝,百姓安居乐业,世人尽用其才,何如?”
田老爷此言与谋反无异,白风正在酒兴上也没分辨,正色道。
“还是不妥,刀兵一起生灵涂炭……纵是我本领低微,到时玉石俱碎也要管上一管。”
三人酒醉了又醒,已是黄昏时分。
田老爷对白风说:“白贤弟,田某一直敬佩你,不若给田某也画张肖像?”
一日的酒局,几人均以兄弟相称。
白风笑道,“小事一桩,田兄气宇不凡,小弟早已技痒。”
“家父喜欢菊花,尤其是金丝菊,贤弟可否……”
“易事,易事!”
画毕,田老板执铁枪,立于漫山金菊之间,肃杀之意极矣。
“田兄欲提何字?”
“国色天香!”
“好一个国色天香,谁说牡丹才配国色天香四字!”陈员外鼓掌。
白风笔锋极硬,倒正是合了画中意境。
正月,采音雅集。
自上次对饮又是数月,白风的傲气如这北风愈加凛冽,毫无遮掩之意了。
从陈员外的口中得知,王黄之乱并未平复,王被斩了,而黄在东南势力愈大,朝廷压着邸文不报,长安的百姓不知千里外已经狼烟四起据说已经临近洛阳。
这数月来,白风越是和权贵公子们打交道,越是心灰意懒,这繁华似锦的长安看着也俗臭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