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绣虎笑了:“你媽勒个……”
巡捕队长指过来:“哎!哎哎!骂人是吧?我现在以侮辱公职人员的罪名对你实施逮捕!”
事实很明显。
巡捕司这次有预谋的埋伏行动未能将匪首黑三娘抓捕归案,所以必须抓个有份量的“歹人”回去记作功劳。
顺子的外貌条件就很符合巡捕的心理预期——就算他不是匪首黑三娘,带回城游街一圈,就说他是响马二当家,谁看了能不信?
顺子探手入怀准备掏枪,他的动作很显眼,只听哗啦一阵响,众巡捕齐齐将火枪指来。
方有六赶紧按住顺子的手,急道:“我这身肉可挡不住子弹!”
顺子犹豫了,转头看向冯绣虎。
冯绣虎噙着冷笑,指腹在杖端摩挲。
只听巡捕队长说道:“劝你们放弃抵抗,火枪可不长眼,是好人还是歹人,回巡捕司让二爷三爷指认一番便晓得了。”
冯绣虎动作停顿,抬眼看去:“哪个二爷三爷?”
巡捕队长嗤笑道:“枉你还在绿林道上走一遭,连马二叶三都不认识?”
冯绣虎不禁乐了:“你别说,我还真不认识,你帮我引荐引荐。”
……
如果要问冯绣虎对福纳斯城的初感觉是什么样的,那一定是一种格外蛮横的格格不入。
这座城市,就像一枚被强行嵌入青山绿水间的钢铁铆钉,粗糙,冰冷,与周遭的灵秀山水仿佛不在同一个画面上。
由于是从一座县城扩建而来的缘故,福纳斯城并无城墙。
沿着大路往城市的方向走,最先闯入视野的是无数高耸的烟囱,它们如同一片钢铁的森林,密密麻麻矗立在城市上空,砖砌或铁皮包裹的躯干上布满了锈迹和烟渍。
工厂仿佛是不知疲倦的巨兽,无论昼夜地喷吐着或浓黑或灰黄的烟云,将天空染成一种难以消散的昏晦色调。
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厚重的烟幕,投下的光线都显得浑浊无力。
空气中似乎永远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煤烟味和金属熔炼的焦糊气,吸入肺里带着颗粒感的灼热。
一些未扩建前的县城建筑得以在城市中保留,只是传统的飞檐翘角在这片钢铁丛林中显得矮小而无助,几乎要被彻底淹没。
如果说画面和气味给冯绣虎带来了福纳斯城的初步印象,那么当他们正式踏入这座城市,轰鸣的“脉搏”使他得以通过声音进一步了解城市的内里。
那股震荡耳膜的喧嚣,不再是街道的叫卖和市集的吆喝,而是无数巨大机器发出的轰鸣。
蒸汽火车的汽笛尖锐而具有穿透力,时不时撕裂空气;工厂里机床的撞击声,锻锤的砸落声,齿轮的咬合声,汇成了低沉且持续不断地声浪,如同巨兽的心脏,震得脚下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各种金属摩擦撞击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冰冷而亢奋的工业交响曲,却淹没了所有自然的声音。
这座城市的布局几乎完全围绕运输和生产展开。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宛如巨蟒般蜿蜒穿行于城中的铁轨,它们还远未成网,一段段地铺设,有些已经通车,有些还只是枕木和钢轨的骨架。
巨大的蒸汽压路机和其他来自西洋的工业机械轰鸣着作业,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期间忙碌。
与虞霭州其他地区常见的木石结构不同,这里的建筑大量使用红砖和钢铁,方正、粗犷,一切以实用为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
街上的人群也截然分明。
最多的是面目黧黑,满身油污,眼神中透着疲惫麻木的工人和苦力,他们有些是被强行征召的,也有些是主动前来做工挣钱。
其间夹杂着少数穿着考究洋装,头戴硬顶帽的洋人,他们神色倨傲,步伐匆匆,拿捏着腔调发号施令。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本地人都是一脸苦相,比如一些投机者或买办,亦或是被洋人雇佣的保镖和监工,他们也穿梭其中,试图从这钢铁洪流中分一杯羹。
偶尔也有穿着传统长衫的老者走过,抬头看一眼面目全非的城市,眼中尽是茫然和抵触,最后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哥,你看那里。”
顺子低声提醒冯绣虎。
冯绣虎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虞霭州刚烈的民风在这座城里也并非毫无痕迹。
仔细瞧瞧,高大的围墙上残留着未被清理完全的抗议标语;工厂大门处被恶意泼洒的污迹怎么也冲刷不净;街上巡逻的巡捕队在这里出现的频率更是远高于其他地方,他们目光扫视,警惕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冲突。
冯绣虎眯眼笑道。
“我猜……周岫青说的‘北边’大概就是这儿了。”
第517章真假二爷
福纳斯城的光景,是顺子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景象。
看着周遭的一切,顺子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是好奇,而是一种隐隐的防备和畏惧。
方有六注意到了顺子的眼神,笑问:“你看到了什么?”
顺子沉默片刻,低声吐字:“……怪物。”
方有六闻言一愣,他能理解顺子话里的意思,却无法理解顺子的感受。
对来自秘法学院的方有六而言,福纳斯城的风格虽然与玄国的气质不太符合,但落在方有六眼中,这不过是一座更加具有赫列托泽帝国特色的工业城市,并不算特别稀奇。
所以他不理解顺子的感受,于是问道:“帆城也有工厂,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这么惊讶吗?”
顺子摇摇头:“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
但冯绣虎是知道的。
帆城是有不少工厂没错,但大多都只局限于纺织厂加工厂一类的轻工业,而眼下福纳斯城所见的,却全是浓郁的重工色彩。
随处可见的庞大机械,永无休止的钢铁嘶鸣,它们无处不在,对于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的顺子来说,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颤,所以只能用一个单调“怪物”来总结自我的感受。
顺子下意识想把手按在枪柄上,试图借来一点底气,结果却摸了个空——双管喷子在来之前就被巡捕给收走了。
冯绣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能感觉到顺子的不自在。
顺子不喜欢这里,这是一种亲眼目睹了由机械迸发出人类所无法触及的伟力后,而下意识产生的抗拒感。
他把手搭上顺子的肩膀,顺子回头看来。
冯绣虎指着远处:“看到那些蒸汽了吗?”
顺子点点头:“看到了。”
冯绣虎轻笑:“那是它们在喘气,就像耕地的牛,拉车的马一样。”
顺子扯着嘴角:“原来是铁皮的畜生。”
说完这句,他忽地眼睛一亮,对冯绣虎笑道:“哥,我不怕了。”
冯绣虎微微颔首,顺子只是没文化,其实挺聪明。
再次打量起四周,顺子眼里有了好奇,嘴里笑骂着:“嗐呀,还真别说,铁皮畜生叫得再欢,也得有人拽缰绳挥鞭子。”
旁边巡捕不屑嗤笑:“哪来的土包子,真当是赶牛牵马那般轻巧?能把铁壳子摆弄得动起来的都是技术工,是好手艺!”
冯绣虎搭话:“我也有驾照,C1能开吗?技术工的工钱怎么算的?”
巡捕转头打量:“你?”
他翻了个白眼:“想得倒挺美,咱福纳斯城给工人开出的工钱是全虞霭州最高的,好多人想进厂挣钱都没路子,你一个马匪就算了吧。”
顺子不忿瞪眼:“我们不是马匪!”
巡捕有些怕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是不是你们说了不算,二爷三爷说你们是,你们就是。”
冯绣虎不明白了:“凭什么马二叶三说是就是?他们又不是绿林道上的人,就算真是马匪,他们也认不出来呀。”
巡捕冷笑一声:“小喽啰还操心起大老爷的事了?告诉你也无妨,二爷三爷现今就在府衙高坐,正要招兵买马——哎哟!”
话还没说完,巡捕队长从后面突然冒头,一脚将多嘴的巡捕踹了个趔趄。
巡捕队长沉着脸道:“管好你的舌头。”
巡捕低着头讷讷不再言语。
见此一幕,冯绣虎和方有六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里边有事。
……
被押回城的不止冯绣虎三人,还有许多被捉了活口的正经响马。
一行人穿过噪音不断的街道,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抵达了位于城中心的巡捕司。
途中虽没套出更多隐秘,但从巡捕们的闲聊交谈中,冯绣虎还是整理出了不少信息。
比如今日这番计划,其实是由一名巡长亲自带队的大行动——起先冯绣虎就疑惑过,一支巡捕队不过十几人,可在场远超这个人数,这才知道原来是不止一支巡捕队。
巡捕司里,除了最底层干活的巡捕,再往上就是巡捕队长,负责管理一支巡捕队;而巡捕队长往上则是巡长和副巡长,一名巡长的手里管着好几支巡捕队;而一座城市的巡捕司里,通常只有两到三名巡长。
至于巡长再往上就无甚好介绍的了,诸如科长副科长,司长副司长之流,那都是坐办公室的官员,而不是在外面拼命的。
言归正传,冯绣虎从巡捕交谈中听得,今日行动是巡捕专门设下的局,针对的就是黑三娘这支臭名昭著的响马。
从这个结果便不难猜出,黑三娘应该不是头一次炸洋人的铁路了。
只可惜巡捕司棋差一着——没想到黑三娘是个谨慎性子,不仅率匪帮主力乔装隐蔽,而且本人根本没有亲上前线,这才在事发后得以及时脱身。
这也才有了冯绣虎三人被抓来顶包的无妄灾。
且说众人被带进巡捕司,关进了铁笼里。
由于人数不少,便没了单人牢房的待遇,冯绣虎三人跟一众正经响马挤在同一个笼子里。
冯绣虎正想着多久才能见着“二爷三爷”,方有六不由分说从他兜里掏出香烟,殷勤地给牢房里的马匪们散了一圈。
方有六边散烟边赔笑:“各位好汉,大家走江湖都讲个仁义,待会巡捕司审下来,一定记得替我们仨作个证,咱仨真不是响马。”
众匪接过烟,都冷眼打量三人,却无一人应声。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门忽然开了,数道身影走了进来。
众人全都投去视线。
只见为首二人最是显眼——一人矮胖富态,浑似大瓮;一人高瘦直溜,彷如竹竿。
矮胖者双眼眯缝,脸庞噙笑,身上的褂子被撑得紧绷,手里盘着两枚铜丸;高瘦者不苟言笑,比常人高出一大截,过门时须低着头才不会碰着门框。
二人身边陪着一位穿板正洋装的中年男人,他殷勤引路:“二爷三爷小心落脚,牢房这等腌臜地方,污秽甚多,要是脏了二位的鞋底就不美了。”
矮胖的“二爷”笑着回话:“严司长哪里的话,我们兄弟二人一路走来,什么腌臜没见过?那千屿城的牢房我也不是没闯过,你说是也不是?”
巡捕司司长严怀铮赔着笑连连点头。
“胡说!”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看去。
只见牢房中冯绣虎认真纠正道:“谁说他闯过了?他明明就是托关系走后门进去的!”
第518章招揽马匪
被突然呛声,“二爷”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双眼更眯缝了些。
“二爷”笑而不语,一副不予计较的模样,但严怀铮却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