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赌对了,见周围并无动静,赶紧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还没等他跑出这条街,前方路口处忽然拐出一队巡捕。
巡捕队远远注意到顺子的身影,巡捕们立刻将头灯的灯柱扫来,顺子被当场照出。
“做什么的!”
巡捕队长喝问,手里的驳壳枪指着顺子。
顺子赶紧回话:“我不是马匪!”
巡捕队长露出冷笑:“我问你这个了么?不打自招是吧?大晚上鬼鬼祟祟,我看你分明就有问题。”
顺子急中生智:“误会,我是跟二爷的!”
巡捕队长一愣,再次打量起顺子——他目光一凝,瞥间顺子的右手从始至终都藏在衣摆下面,遂喝道:“手里拿的什么?给我交出来!”
顺子面色一沉——他才刚把爱枪拿回来还没踹热乎,竟又有人叫他交出去?
这番话说得不合时宜,更触了顺子的霉头。
“我交你奶奶个腿!”
拔枪上膛扣扳机,顺子的动作一气呵成。
砰——!!
盛怒之下,猎枪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枪口喷出的火舌仿佛也被浇了一瓢名为“愤怒”的猛油,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球炸开,将夜空瞬间照亮。
由暗至亮的快速转变使顺子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待模糊的光晕消逝,重新定睛看去时,顺子不禁愣在了原地。
这是顺子第一次使用猎枪的法阵效果,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它的威力。
枪声的余韵仿佛还在街巷间回荡,愣神中顺子不自觉地将滚烫的枪管缓缓放下,硝烟从双铳的膛口丝丝缕缕地升腾。
原本的死寂被更深的死寂取代。
炽烈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后,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留下灼人的热浪和浓烈的焦糊气味。
原本平整的石板街面,此刻却像一面被顽童恶意捣毁的棋盘,从顺子脚下为起点,呈放射状向外崩裂,拱起,甚至彻底消失,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焦黑浅坑。
那队原本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巡捕此刻已不成队形。
包括巡捕队长在内,离得最近的几人,他们仿佛被无形巨锤正面砸中,躯体支离破碎,与炸裂的砖石和扭曲的栏杆残骸混在一起,只在地面和墙壁上留下一丝模糊狰狞的印记,分不清是血肉还是焦土。
稍微靠后一些的,是冲击波的主要受害者。
他们还保持着最后时刻的或举枪或逃跑的姿态,却如同被狂风折断的稻草人,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倒伏在地。
多数人的巡捕制服已经被撕成布条,衣服下的躯体不见明显外伤,但七窍却渗着黑血,胸腔也不自然地塌陷下去——那是脏器被瞬间震碎的征兆。
他们的眼睛大都圆睁着,凝固着最后的惊骇和茫然,瞳孔里倒映着依旧被火光映得微红的夜空。
只有最边缘的寥寥两三人算是“死于散弹”。
铅丸裹挟在最初的火焰中泼洒而出,将他们打得千疮百孔,如同破败的筛子,颓然地倒在血泊里。其中一个靠墙歪坐的,手里还死死攥着警哨的挂绳,只是半张脸连同哨子都已不见了踪影。
街道两旁的建筑也遭了无妄灾。
木质的窗棂和店招,不是被掀飞就是明灭着幽暗的火星,墙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凹痕和放射状裂纹,仿佛被巨兽抓挠了一遍。
所有人声都消失了,只剩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残骸偶尔坠落的簌簌声。
以及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
夜风幽幽吹过,顺子猛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
更远的地方,警哨声此起彼伏,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脚步正在朝这边快速接近。
顺子咽下一口唾沫,不敢继续滞留,提步朝深沉的夜色中跑去。
……
巷子里,方有六也看到了不久前照亮半边天空的火光。
这下他基本可以确定了,巡捕正在追捕的一定不是马匪。
只凭马匪手里那些土炸药,绝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走?还是留?
这是一个问题。
这个非常具有哲学深度的问题使方有六正在接受良心的拷打。
就在他的良心苟延残喘眼看就要失去底线时,顺子的出现将他拯救了出来。
“方六!方六!你他娘在哪儿!”
人未至声先到。
方有六探出脑袋张望,只见远处街道上一道人影狂奔而来——虽然昏暗中看不真切,但那魁梧的身形做不得假。
方有六赶紧跳出来招手:“这里——”
刚喊完他就后悔了。
数不清的巡捕从顺子身后的路口追了出来,他们戴在脑门上的头灯扫射出密密麻麻的光柱,整个街道都被照亮了!
方有六一溜烟又钻回了巷子。
顺子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娘就知道跑!”
话音未落,一辆马车从巷子里杀了出来,方有六坐在车辕上冲顺子招手:“快上来!”
“算你有良心!”
顺子夸他一句,纵身跃上了马车。
方有六将缰绳一拽,法力疯狂催动——马车一个甩尾疾驰而去。
后方枪声接连不断,密密麻麻的子弹尽数打在车厢上。
顺子在车厢里伏低身子,大声问道:“我大哥在哪儿?”
方有六回头反问:“他不是跟你一块儿吗?”
“没呀!”
顺子顿时急了:“我还以为他先回来了。”
方有六一拍脑门:“你怎么不早说?没空管他了,先逃出城再说!”
顺子哪里肯干?爬起来就要去抢方有六的缰绳:“不行——先回去找大哥!”
方有六眼疾手快一闪,避开顺子的抢夺,嘴里快速说道:“别在这时候犯蠢,他真有事也用不上你帮忙——你做什么!?”
原来是顺子没抢到缰绳,竟直接把方有六拎了起来。
方有六挣脱不得,被顺子强行甩到了身后的车厢里去。
顺子手臂发力,猛地将缰绳绷紧,原本还依照惯性向前奔跑的大马被硬生生拽停了。
第538章自投罗网
巡捕还没被甩开,方有六趴在车厢里,听见子弹打在头顶上像雨点子一样密集。
认识这么久,方有六怎会不了解顺子的性格?他知道眼下不能跟顺子对着犟,更没时间留给他们讨价还价。
只见方有六飞快在掌心画下符文,法力激发而出,车后的街道上无数藤蔓掀翻石板破土而出,在短短数秒内,就连成了一道厚实的“藤蔓墙壁”,挡住了众巡捕的道路。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方有六不敢耽搁,爬起身回到车辕,对顺子呵道:“闪开,让我来。”
从缰绳离开方有六手中那一刻起,马车失去了法力作为“燃料”,便再没往前一步。
而顺子还在研究该怎么操控马车调头,试了半天都没整明白,恨不得自己扛着马车跑。
此时方有六回来,顺子以为他要来抢缰绳,赶紧缩手躲开:“我要等大哥!”
方有六气得直咬牙:“等!我不跑还不行吗?”
顺子忙不迭点头。
方有六一把夺回缰绳:“但也不能在这等不是?先甩掉追兵,咱们躲好了再想法子找你大哥。”
说完,他不等顺子再多嘴,缰绳一抖马车急窜出去。
在拐过一条街,脱离了巡捕视野后,疾驰中马车的形态开始迅速变化,顺子揉揉眼睛的工夫,自己就已经坐在了黄包车里。
在前方奔跑拉车的方有六顺势又拐进了狭窄的巷子。
这种巷子根本不足以容乃马车通行,巡捕打死也想不到他们走了这边。
黑暗中奔行许久,期间七拐八绕,顺子早失了方向,更不知他们具体到了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包车终于停下。
方有六刻意压低的嗓音传来:“就这吧。”
顺子问:“这是哪儿?”
方有六没好气道:“我怎么晓得?总之这户没人,咱们先躲躲。”
方有六催生出藤蔓结成一架梯子,然后爬墙翻了进去。
顺子则将黄包车扛在头顶,一个大跳也进了小院。
待他把黄包车放在小院里,方有六才终于有时间问起今晚的缘由。
“你怎么惹到他们的?满城的巡捕都来逮你一个,这得是多大的仇?”
顺子也觉得是自己惹来了事端,回话时显得很局促:“巡捕想昧下我的枪,我一生气,就……”
方有六不理解:“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顺子低头抠着指甲:“我说我是跟二爷的……”
方有六一拍大腿:“你糊涂呀!那冒牌货成天跟在洋人后面摇尾巴,有个屁的脸面?你该直接说是阿伯特让你来的!”
顺子愕然抬头:“可那洋鬼子没说让我去取枪呀。”
方有六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说没说的,巡捕能知道吗?你只管扯着阿伯特的虎皮,巡捕总不敢刁难你,又哪来这么大的祸事?”
顺子无言以对,讷讷不再开口。
看他这副模样,方有六也不忍再说他,转而问起:“疯大虫又去哪儿疯了?”
顺子小声替冯绣虎辩解:“我哥不疯……你前脚刚走,他就跟我分开了,巡捕司是我一个人去的,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方有六一愣:“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还有别的事要办?不应该吧……”
方有六在小院里来回踱步,仔细盘算起来:“且不管他是否被别的事牵绊了脚步,适才你闹出那么大动静,只要他还在城里,就没道理看不见。”
顺子也被点醒:“所以你是说他不在城里?”
方有六很稳重,摇头道:“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脱不开身,所以才无法来跟我们汇合。”
顺子顿时急了:“大哥遇到危险了?我得去找他!”
方有六无奈地拽住他:“你就别添乱了。”
“冯老爷的本事你还能不清楚?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你去了也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