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种可怕的压力，才让身经百战的三位军团长都感到有些难捱。
羽翼破空之声响起，路西亚径直降落到大帐之前，掀开门帘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扫了一眼三人略显晦暗的脸色，笑道：“战争不过刚刚开始，怎么一个个都跟打了败仗似的。”
“打到这一步完全在预期之内，巨人王庭不是一帮蠢蛋，卡列琉斯更不是，在我们失去初期的信息差优势之后，这本来就是这场战争该有的样子。”
“简单来说，我们需要破局。”路西亚来到沙盘前方，拔剑轻轻敲打了一遍代表巨人军的七枚军棋，“而破局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攻敌所必救。”
三位将军围拢过来，瑟琳出声道：“集中兵力打掉对面一支军团，最好杀掉一位始祖？”
路西亚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位跟瑟濂教授果然不愧是姐妹，真到关键时候提出的解决方案都充满了一种简洁到暴力的美感。
“方向没问题，但时机不对，已知每一位始祖除了远胜初代的各项基础能力，还每人都拥有一种特殊禁咒能力，对此缺乏足够情报的情况下，贸然押上全军赌一次斩首机会太过危险。”
“更重要的是，卡列琉斯最提防的无疑就是这种战术，不用查都知道，他一定在每一支军团军的高端战力分布上下足了心思，就是防我们抽冷子干掉他一两个得力手下。还是之前那句话，每一次战斗都要尽可能爆发在敌人没有准备好的战场上。”
“攻敌所必救”希尔伯特沉吟片刻，眼前一亮，看向沙盘南端的关隘，“殿下的意思是，洛德要塞？”
勒维尔闻言也豁然开朗，道：“不错，哪怕明知我们这一万人在背后搞事，南部战团在洛德的防御还是要以南线为主，否则一旦在亚坛方向暴露足够大的破绽，不管他们跟朝中某些叛逆有什么联络，王朝都一定会从罗德尔发兵北伐，重新夺回北境。”
追随路西亚这么久，三人当然都清楚那位拉达冈陛下心底恐怕巴不得路西亚死在北境。
所以勒维尔的潜台词是，一旦巨人军的破绽暴露到一定程度，罗德尔方面的北伐就不再只是军事问题了，而是更加敏感的政治问题。
北伐军和巨人王庭打到鱼死网破，坐收渔翁之利，这一定是新党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退而求其次，北伐军和巨人中任意一方失败，死前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击，减少王朝收复北境的困难，这也能接受。
但对于外界来讲，远隔万里、音讯隔绝、鞭长莫及之下，忽然得到北伐军失败、路西亚战死的消息是一回事，洛德要塞方向的巨人军被路西亚打到腹背受敌，罗德尔方面随时能攻入北境援护北伐军却死活不去，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责任，新党扛不起，拉达冈也扛不起。
因此，无论新党与巨人王庭背后有没有达成什么各取所需的协议，当路西亚确实打击到了洛德防线，黄金王朝就必须北上。
反言之，为了避免黄金王朝大军北上，第五始祖维基亚和他的南部战团就要被拴死在洛德防线，且要摆出一副任你黄金王朝千军万马来攻，我自岿然不动的阵势向南构筑防御，只有把南线守到换谁都打不进来的地步，卡利亚和古龙王朝才能暂时接受让路西亚在北面孤军奋战的结果。
这种形势下，洛德要塞的北线防御就成为了面向路西亚的天然破绽。
目下南部战团防御重心不得不靠南，北线只安排了万人规模的兵力，要守住一是靠黄金王朝经营洛德期间向北修筑的工事，二是靠其他方向巨人军的援护。
卡列琉斯在张开这只“大手”的同时，刻意在洛德方向安排了两支三万人军团，分派第六始祖奥菲莉亚、第八始祖赫尔迪伦接管，且让他们的行军速度在七支军团中保持在最慢水平，为的就是防备路西亚急袭洛德，关键时刻能让这两支军团与洛德守军互为犄角，堵死路西亚一切南下的可能性。
“得把奥菲莉亚和赫尔迪伦调开。”瑟琳琢磨了一会儿，很快提出了新的战术。
“先往东南拍一下亚摩蒂娅，再全军折向西北，猛攻敌西线主帅魔塞罗，拿出一副不砍死他决不罢休的架势，把附近军团都往西北方向吸引过去，此时骤然南下攻打洛德——打破了更好，打不破也让王庭好好紧张一把，趁对面仓促调动的空当寻找战机，干掉一个始祖！”
好嘛，这始祖还得杀！
不过这一次，瑟琳的方案就符合路西亚心中“正确的时机”了。
“按这套方案去准备吧，第一阶段我会先去外围袭扰，为你们争取佯攻亚摩蒂娅部之后的撤退空间，第二阶段再会合直取魔塞罗，”他安排道，“这一次由瑟琳统领全军，你二人做好配合工作。”
三位将军都明白殿下培养他们统帅能力的苦心，因此都毫无意见，齐刷刷行军礼道：“末将领命！”
第417章 怪物
与斯洛文斯镇以西相对平坦的地势不同，镇子东部是大片低矮丘陵，一直向北延伸到冰原中部地区沟壑纵横的破碎地带，南征军选择在西部扎营，也是为了借助这道天然屏障迟滞巨人东线合围的步伐。
此刻，丘陵之上凝结着雾凇的密林间，一道明灭难见的银色幽影穿梭而过，积雪上不仅没能留下他的脚印，连空气产生的振动都在一种时空错乱的诡异感知中消失于无形。
片刻之间，他就穿越百里距离，出现在极为接近巨人第九军团的一座山岭顶端。
模糊的光影凝实成路西亚的面容，他来到崖边放眼远眺，亚摩蒂娅部规模雄伟的军阵从山下向东方一路铺展而开。
迎风飘展的旌旗一如山雨欲来时的阴云，连绵百里的营寨仿佛焚烧大地的烈火，纵使相隔数里，也能清晰感知到那股与之前交手的巨人部队截然不同的气质。
第九军团是卡列琉斯重新临时划分部队统属之后新设的七支军团之一，除他亲自统帅的第一军团外，其余六支分别以始祖的排位命名。
战场最南端，洛德方向是奥莉薇亚的六军团和赫尔迪伦的八军团，西线是魔塞罗的三军团和亚度尼斯的十军团，东线自南向北依次是亚摩蒂娅的九军团、卡列琉斯自己的一军团以及希尔贝尔的四军团。
当始祖亲自坐镇、数位初代督军，大批次代取代原本的三代、四代临时充当中级军官，这七支军团本就不俗的战力更是得到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放眼整个交界地战争史，抛开那些已不可考的上古旧事，千年来除了战王葛孚雷的东征军团，再也找不出任何一支部队有如此高的英雄级战力占比。
上一次，葛孚雷带领东征军团踏平了大半座交界地，这一次，卡列琉斯也有信心恃之横扫北境，与如日中天的三大王朝同台争锋。
路西亚微微眯起双眸打量着亚摩蒂娅大营的布置，虽然在外界传言中这位第九始祖一向以暴虐少智著称，远不如她那位有勇有谋的胞弟，但真正细致观察就会发现传言的不尽不实之处。
至少从军事层面看，亚摩蒂娅的布置相当专业，甚至不逊于南边许多真正受过军校教育的三大王朝将领。
乍看之下，整座营寨守外虚内，将大量体格强壮、装备精良的高阶巨人安排在外圈，内圈安置二线部队和粮草辎重——按照传统战术观点，对手只要拥有数量不菲的精锐机动部队，单点突破外围防御圈就能直入大营内核，烧毁辎重、击溃弱兵，乃至于中心开花驱使溃兵冲散整座大营。
但路西亚早已不是只看表面的阶段，经过半小时以上的仔细观察，他注意到营寨内物资和人员的流动存在很大的异常。
本该待遇更差、物资配给更少的内圈反而不断有运输队流入，反倒是战力更强的外圈只能等运输队从内圈折返后再行配给，换句话说，这座大营一切物资优先供给内圈，外圈吃的只是内圈的残羹剩饭。
这种不合理的现象只能有一种解释——内圈那些表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帐篷里，至少塞了几十个英雄级单位。
这手段算不上高明，之所以会被路西亚轻易发现，也是因为巨人王庭确实还是半个草台班子，对高阶战力的控制严重不足。
换成路西亚的北伐军，英雄们本就是和大部队同吃同住，要想掩饰得不露声色，完全可以让他们换上普通士兵甚至平民的衣服，去冒充哨兵站岗、冒充卫兵巡逻、冒充伤兵在医疗帐篷里大喊大叫.也就是巨人们还遵循着那套弱肉强食、位阶森严的野兽法则，才不得不在这种关头依旧保持高阶巨人们的超然待遇。
但话说回来，能做到这种地步，一则证明这位第九始祖绝不像传言中那么愚蠢，二则给路西亚敲响了一记警钟——敌军已经完全做好了应对奇袭的准备。
但凡他狂傲自满些，自以为打赢了几场局部战役就天下无敌，视巨人王庭如草芥，完全有可能在一场不起眼的突袭战斗中栽个大跟头。
届时亚摩蒂娅都无需击败他，只需让那藏好的几十号英雄级巨人突然杀出，外围精锐部队不要命地往里挤，拖住南征军几个小时，就能撑到第一军团包括卡列琉斯在内大批高端战力驰援。
这，就是卡列琉斯一直在等待的路西亚的失误，彼此容错不对等的前提下，任何一次微不足道的失误都可能让他输掉整场战争。
佯攻之前还是要先拉扯一下九军团的防御——路西亚琢磨着，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让自己那八千多将士冲杀过来，多死一个他都心疼。
可佯攻就是这么件恶心的事情，打狠了容易退不出来，佯攻变强攻，把自己赔进去，打轻了对方不疼，吸引不到其他敌军来援，就失去了佯攻的战术意义。
既要声势浩大，又要下手狠辣，还能做到即打即退不给对方可乘之机的战法.在常规战场上大概是做不到的，但路西亚这些时日和巨人们交手这么多次，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熟的方案。
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十五分，距离约定好的急袭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四十五分钟内，他必须制造一场规模够大的混乱，搅乱亚摩蒂娅的整座军阵，为己方八千骑兵创造出足够安全的打击空间。
这一战真正的战略目的是要让卡列琉斯和六位始祖相信，此行他就是冲着亚摩蒂娅的首级来的。
在这片战场上，只有始祖级巨人的陨落是卡列琉斯无法承受的损失，也只有这种级别的威胁，才能颠覆七大军团合围的布局，为兵进洛德抢出一线时机。
因此，他本人绝不能第一个出手。
路西亚张开四道流光璀璨的银色羽翼，轻轻扇动间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经逼近到了距大营北门不足一公里的位置。
他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同时伸出一只手掌，向营门附近的一处林地遥遥张开，轻声念诵着一段古奥森严的咒语。
时至今日，需要他念诵咒语才能发动的魔法已经很少了，魔力感知天赋晋升至满月女王同级后，各种教科书级别的超魔技巧对他而言完全是信手拈来，其中自然包括魔法默发和瞬发。
但在他所掌握的浩如烟海的魔法序列中，还是有那么几个凤毛麟角的存在保留了高贵的施法条件，其中就有这一式传承自艾丝缇的星空神谕。
理论上，这一式魔法的唯一效果就是在路西亚指定的地点开启虚空虫洞，根据投入的精神力召唤数量、质量不等的星兽潮。
但这一次，路西亚展开的虚空虫洞显然有些不同。
在那团泛着紫黑色光芒的幽深虫洞中，一坨遍布鳞片、触手、犄角的诡异肉团艰难地从虚无中侵入现实，与此同时，诸多属于星兽的力量与肉体特征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它的表面。
嶙峋凹凸的陨石外甲、保护关节的密集骨刺、尖锐强劲的尾部与锋锐刚硬的头角，以及充斥着恐怖魔能的晶石化眼珠.
路西亚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并没有从星空中接引那些良莠不齐的眷属，而是同时借助星空神谕、生命神术与龙语魔法的力量，第一次试图让记忆战场造物的能力作用于现实！
本该规模庞大的星兽群，在他的“塑造”下一点点融合成了一头力量惊人的英雄级生物。
不，与其说那是生物，不如说是怪物更贴切些。
第418章 化身
路西亚很早就尝试过打破记忆战场与现实世界的壁垒，远的有上次在盖利德收集艾丝缇遗骸举行月神献祭，近的有北伐以来将巨人尸体收进记忆战场送给瑟濂解剖分析。
他的魔法领域一直以来尝试突破的方向就是将记忆战场融合于现实，结合龙语魔法的权柄直接操控现实世界的物质、力量乃至法则。
碎星一战后领域开发进度已经达到84.2%，近来他潜心研究，参考艾丝缇的禁忌传承不断修正开发过程出现的纰漏，如今终于将进度堪堪推到了90.1%。
到了这一步，除了功耗过大、范围太小、效果偏弱等一系列细节上的问题，领域的效果已经能发挥得大差不差，正是有了这重基础，他才敢做眼下如此疯狂的尝试——
丐版魔法领域打破虚实壁垒、从监视者要塞收集的血肉充当肉身基底和卢恩来源、源自黄金祷告和女王之拥的生命神术作为推动剂、星空神谕充当约束生命进化方向的“道标”、龙语魔法操控每个环节，强制约束造物的最终形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路西亚甚至还动用了瑟濂的灵魂迁移技术，向那具躯壳体内注入了一道极为凝练的灵魂力量，使用自身意识直接操纵它的行动。
由于使用的技术太多太杂，这头怪物身上既遵循了一部分新生巨人们的进化方式，又能看到几分魔法大会前后遭受双贤派改造的变异法师的影子。
但若是抛开那些“繁文缛节”，只看最终呈现出的结果，这完全就是一台直接由路西亚意识操控的顶级战斗机器。
路西亚很期待它能斩获的战果。
附近的巨人哨兵观察到了密林中异常的能量波动，向上级请示后，大营立刻派出一队斥候前来查探，为首的四代巨人刚将一条腿迈入林带，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就响彻整片雪原！
震荡而起的雪雾中，一道身高十米左右，与低等巨人们大致相当的身影，仿佛漆黑的闪电从林间暴射而出，面对茫然呆滞的巨人斥候队，它就那么不闪不避地撞了上去，就将包括一名四代种在内的十名巨人撞成了爆开的血肉！
与还保留着正常生物特征的巨人不同，星兽是一种彻头彻尾为战争而生的生命。
钝化到几近消失的痛觉、高强度身体结构与陨石层外甲、异乎寻常的复原能力、比同等级生物充沛数倍的魔力储备，以及完全无视身体负荷以燃烧生命的强度肆意挥洒的魔法——这一切共同构造出了邪神艾丝缇昔日最得力的亲卫。
双贤派只掌握了这种技术的皮毛，造出的堕神者已经足以在碎星战场上制造巨大麻烦，那么路西亚动用大半底牌将各种技术不要钱地砸进去，又能让它突破到何等层次？
“敌袭！”大营门口的哨兵紧急吹响号角，又拼命挥动黑色信号旗——那是最高级别的示警，代表着敌军英雄单位正面出战。
当能够左右局部战局走向的英雄们放弃斩首和袭扰，选择正面突入战场，往往意味着战争已经来到了白热化阶段，必须刀刀见血以死相搏才能决出胜负。
可现在无数巨人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魔气滔天的黑影在雪原上犁出一条深达数米的沟壑，一脚踹碎营门杀了进来，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支被追逐了月余之久的南征军终于决定全面反击，而他们选择拼命的对象，就是自己这支第九军团！
“四代以下全部退后！三代先跟我顶上，等内营的初代大人们驰援！”
距大营北门三百步的位置，一名恰好在此交接军务的次代巨人将领大声疾呼道。
响应他的话语声，五六名三代巨人立刻围拢过来，后面还跟了十几个瞳孔冒火跃跃欲试的四代。
巨人们的阶位并非一经确定终身不得更改，只要表现出足够卓越的天赋，初代以下的巨人们都有机会接受自己这一脉始祖的二次洗礼，实现再次进化。
怎么表现天赋？战场杀敌啊！还有什么比干掉一位南征军英雄更有含金量的战功么？
尤其在这些大脑运转过于简单的四代巨人看来，满打满算南征军就不到一万人，杀进来的更是只有一个，功劳就差甩在脸上，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什么？违抗军令？反正这名次代巨人他们又不认识，凭什么听他号令，再问就是战场太吵没听清！
抢到了战功，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是次代，谁还在乎今天有没有得罪某位素未谋面的上司？
“吼！”
“杀了他杀了他！”
“都别抢，人头是我的！”
大概是三代以上的巨人对危险感知更为敏锐的缘故，那名次代将领和六名三代军官冲锋的速度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反倒是十八名四代种怪叫着一拥而上，挥舞着树干粗细的狼牙棒率先冲到怪物近前。
看着那漆黑的鳞甲、猩红的眼珠，以及那一身邪气森森的造型
巨人们愣了一下，这玩意儿，也算人类英雄？
一串类似锁链抽动的声音响起，怪物布满四棱锋刃的尾巴嗡地一声破开空气，末端处斧状的尾尖竟切开了一条淡淡的黑色空间裂痕，在乍放的音爆声中横扫而过！
十八名四代巨人暴冲向前的身形齐齐顿住，一道细不可见的血痕出现在他们腰间。
下一霎，十八截上半身放射状朝四周炸开，宛如一朵盛放的猩红之花！
怪物的身形就像一发重型炮弹，撞开漫天血幕，一把掣住那名次代种巨人的脖子，背后张开四道晶莹剔透的虫类膜翼，掠入半空手腕翻转，将其猛掷而下！
丝丝缕缕的暗紫色电光缠绕在次代巨人周身，在他本已做好冲击准备的一刻，突兀产生的恐怖重力骤然作用于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