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王不见王
“动作快点儿！殿下亲自给咱们殿后，谁再给我磨磨蹭蹭，别逼我拿鞭子抽人！”
残破的第九军团原驻地中，瑟琳手拿马鞭板着脸呵斥道。
看得出来这位贵族出身的魔法师女士恶声恶气起来还是有几分生疏，仅有的一点扮黑脸的经验还是北伐以来跟几位男将军耳濡目染学来的，不过这不影响将士们还是纷纷加快了打扫战场的速度。
殿下在亲自为他们殿后——光这一条，便已足够。
第九军团先后遭遇星兽化身肆虐、南征军突袭，实际战死人数其实还不到五分之一，真正的伤亡主要发生在被南征军骑兵击溃后破营而出，向东逃亡的过程中。
亚摩蒂娅在两位初代一死一伤的拼命护卫下逃出生天，率先发动锁魂之矢的虚化能力敌人最少的东方逃窜，失去主心骨的巨人士兵见状也向东亡命奔逃，原本精心打造用于防备骑兵袭营的东侧营垒反而成了逃命最大的障碍。
与身体轻盈机动力强的人类英雄不同，次代以下的巨人都没有短途飞掠的能力，包括次代种本身也只能做到一定高度与距离内的强力弹跳，因此当逃在最前的巨人士兵涌向东营，高达数十米的营墙第一时间就挡住了绝大多数逃兵的步伐。
区区数座营门无法疏散洪流爆发般的溃兵，前列的巨人们立刻挥动武器开始破坏营寨，甚至动用巨人火焰大肆燃烧，只为争出一条逃生路径。
可还不等他们打通足够多的出口，后面涌来的士兵又把他们挤向破碎的营墙、成片的拒马与连绵不断的烈火，被推搡的巨人挤红了眼，激发出凶性，反手就挥舞兵刃胡乱砍杀起来。
你来我往，这座三万人大营东部宽达五六十里的地带很快爆发了大面积的自相残杀，好死不死的是，一路追杀亚摩蒂娅的路西亚和星兽化身飞到这里，彼此对视一眼，整齐划一地补上了一记超大号艾丝缇陨石，迎着挤成一团的巨人们砸了上去。
待到大营东侧工事终于被破坏殆尽，巨人残军在南征军前锋赶杀下逃出生天时，还能维持建制的人数已经不足三分之一，之后即使亚摩蒂娅还能重新收拢溃兵，第九军团也算是废了一半。
不过现在的第九始祖还来不及操心这些，路西亚本尊与星兽化身一道，将亚摩蒂娅和第九军团仅存的两名初代追杀出上百里，而后他驱使星兽化身强行将三人驱往南线，自己则向北迎去。
以半龙化形态飞出千里，路西亚凌空驻足，羽翼微微挥动间悬浮在高天之上，冰蓝色的瞳孔中久违地浮现出一抹凝重。
虽相隔千里，那股浩浩荡荡，宛若高山倒悬的精神威压已然覆压而来，但凡稍弱些的英雄，恐怕都要被震得心胆俱碎。
巨人之王——卡列琉斯。
路西亚曾经很好奇，为什么这位巨人新王的名讳与玻列琉斯如此相近。
那头冰龙是与巨人王朝纠缠千年的宿敌，任何一位流淌着上古巨人之血的旧王庭后裔在取名时都应有所避讳，以免损伤昔日王族的骄傲。
直到不久前在战场上俘获了一名“出身高贵”，堪堪算是旧王庭后裔的次代种俘虏，对方为求活命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听到他问起卡列琉斯时连忙以嫌恶、痛恨、义愤填膺的语气供出了这位新王的旧事。
原来“卡列琉斯”真是因玻列琉斯而得名。
二十年前，冰龙携眷属与黄金王朝结盟，覆灭巨人末代王庭，随后在万里冰原上对巨人余孽大举捕杀，以此偿还结冰湖与巨人山顶积蓄千载之血仇。
卡列琉斯的父母虽是归顺黄金树一方的“巨人叛徒”，但在被玛莉卡利用完无情抛弃之后也沦为了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
恶神之眼被挖、血脉之力被封，他的父母很快就以山妖的身份死在了北境永无休止的动荡中，以巨人十岁时才会得到父母赐名的习俗，辗转于无数山妖难民聚居地的卡列琉斯一直都是个无名的孤儿。
那段地狱般的时光里，“冰龙神”玻列琉斯与祂麾下的眷属就是山妖们最深的梦魇，萨米尔人为报世世代代被巨人捕杀之仇，恨不得把所有残存的巨人遗民斩尽杀绝。
每一处山妖聚居地为防备萨米尔人和玻列琉斯来袭，都会把最弱小、最边缘化的成员踢到外围放哨，以便及时预警，在被黄金王朝捕奴队捕获沦为奴隶之前，卡列琉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一个哨卫。
每当他带着玻列琉斯到来的消息惊恐地跑入营地，山妖们就会一边发疯奔逃，一边像看见灾厄似的咒骂卡列琉斯，仿佛他才是灾祸的预兆.
久而久之，卡列琉斯的存在就与那位玻列琉斯紧紧纠缠在了一起，少年时的卡列琉斯倒也倔强，干脆就以此自命，巴不得那些巨人遗民对自己避之不及。
彼时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连名字都是从敌人身上窃取来的奴隶、贱种竟有一日会成为巨人新王。
王庭新立之际，据说古拉格曾提议卡列琉斯改名，承继旧王庭大元帅圣赫南德斯一脉的名号，但卡列琉斯拒绝了。
他对九位始祖说道，玻列琉斯不忘千年前战败之辱，方有复仇之日。
保留卡列琉斯之名于他个人而言并不耻辱，只会让他更深地铭记旧王庭蒙受的耻辱与仇恨，以待属于新王庭的复仇之时。
北伐以来，路西亚已经见过新巨人们太多令人作呕的丑态，忽然听闻那位素未谋面的强敌竟有如此心性，难免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快意。
他本可以自己将亚摩蒂娅驱往赫尔迪伦所在的南线，由星兽化身来北线拖延卡列琉斯的步伐，但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亲自来了这里。
在那段父母推演中的“前世记忆”里，王不见王似乎一直是兵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战争是一个充满无数偶然性的领域，当两个身系无数人安危存续的要害存在彼此碰撞，极有可能引发一系列超出军略家推演范围之外的危险后果。
因此为将者可冲锋在前，为帅者可阵中指挥，为王者却只当选贤任能，驱策千万人为自己而战。
可在他与卡列琉斯的战场上，两个承载着昔日余晖，在新时代步履蹒跚的王朝从来都不是拿来挡在身前的护盾。
巨人新王与龙族新王一样，都选择将一切默默背负，用身体护佑着族人，拔剑斩向乱世的风暴。
以王对王，才是这场战争不可违逆的走向。
路西亚轻呼一口浊气，微微歪了歪脑袋，注目看向那道苍山般伟岸霸道的身影，淡笑一声道：“来了？”
卡列琉斯如逢故友，威严的脸庞上同样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朗声道：“来了。”
第422章 死剑黑日
“我听说过你的事，”路西亚颇感兴趣地看向卡列琉斯，“在成王之前，被巨人遗民那样对待，今天的你难道不恨他们么？”
卡列琉斯似乎没想到这场对决会以这样的形式开启，他愣了一下，垂首沉默片刻，抬头露出一抹笑容道：“当然恨，怎么会不恨呢？”
“我恨不管在哪一座难民营，他们总会先狠狠打我一顿，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摁倒在地，用脚底踩着我的脸说你是那群叛徒的孩子，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王庭的罪人——可他们并不会真的杀死我这样的罪人，因为我对他们还有用。”
“我不得不在每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趴在雪地里观察营外的敌情，防止萨米尔冰骑士趁夜摸进来割开他们的喉咙，只有当我成功预警了敌袭，那些比我年长，也更强壮些的山妖才会从战死的族人身上割下几块最难啃的烂肉，放在火里随便烤一下充当我下个月的食粮。”
“点燃火种之前，北境的夜晚真的很冷，冷到今天的我仍会觉得胸腹弥漫着麻木的钝痛.”他拍了拍腹部，依旧笑着说道，“其实我知道，那些打我的人有很多也是‘叛徒’和‘叛徒’的孩子，他们打我也并不真的是因为我流淌着父辈的血脉，只是乱世中的弱者很多时候不得不将暴力施加于更弱者，以此换取自己的生存。”
“所以在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我恨的不是他们，而是巨人文明的毁灭。”
他扬起头颅，眼眸中却没有恨意，只流淌着淡淡的缅怀。
“星月纪元之初，我们能接纳上古观星者踏足巨人山顶，拿着那些简陋的工具仰望星空，与我们分享世界的奥秘，你腰间那柄宝剑，曾经就是火焰大锅的造物，以此纪念两个文明的会晤。”
“星月纪元之末，我们能尽起举国之兵，放下与玻列琉斯的仇怨一同面对天外降临的邪神，站在无数同族的尸骨上将那头亚种埋葬。”
“即使到了奥狄斯侵略北境的复苏时代，我们与人类兵戈相向，也依旧是两个同样坐在圆桌上互相攻讦的的文明，大家都穿着衣服，维系着自上古传承至今的体面。”
“可统一战争后，我们的文明毁灭了——也许站在你的立场上，很难理解一个文明在毁灭的一刻释放出的黑暗。”
“连活着都困难的人，就已经不是人了，巨人和龙族也一样。我的族人，他们只是一群恐惧的野兽，野兽为了活下去不惜付出一切，难道还要去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么？”
“你应该感到幸运，”卡列琉斯注视着路西亚，竟然友善地笑了笑，“你的父母远比我的父母强大，法姆.亚兹拉也没有一位意欲吞食全族子民的疯神和一位比祂更加疯狂的末代大祭司。”
“你们有古兰桑克斯，有兰斯、弗尔，有玻列琉斯和古斯塔夫所以古龙王朝才能等来你，你一出世，就能握住这座世界三分之一的权柄，而不是只能茫然凝望着旧日文明的废墟，连哭泣都显得如此奢侈。”
“但我们都应感到不幸的是，你我之间，终究只能有一个活下去。”卡列琉斯叹息道。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不久的将来，我们身后的文明，唯有扎根于对方的尸骨之上，才能生存于新时代的天空之下，不是么？”
“是啊，”路西亚感叹道，“我们终究只能有一个活下去。”
他们不再多说什么，在两位王者眼中，杀死对方，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下一霎，卡列琉斯突然动了！
高达百米的伟岸身躯好似一颗逆伐苍天的陨星，脚踏天空引发的音爆一如响彻天际的怒雷！
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挥拳砸向路西亚，然而拳峰所过之处，就连空间都崩碎成了无数漆黑的碎片！
路西亚发出一声龙吟，半龙化的身躯生长、膨胀，修长的双臂化作骨刺狰狞的龙爪，延展开来的巨大膜翼遮蔽苍白的天日！
破灭之爪与火焰之拳轰然对撞，核爆般的爆鸣声中，气浪削断了无数山峰，方圆十里的大地为之爆碎！
这场王与王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惨烈到了极点！
雷光缠绕着黑红色的火焰，将卡列琉斯半边身体焚烧成灰，暗红色的巨人之火同样覆盖了路西亚胸腹之间的大片龙鳞，将不灭之鳞烧灼出熔融的重创。
女王之拥开始发力，路西亚身上烧毁的鳞片飞速脱落，生长出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新鳞，而在卡列琉斯那边，更加匪夷所思的现象发生了。
无数血肉就像气泡般从伤口处涌动而出，明明初次碰撞中卡列琉斯的伤口更深、受创更重，恢复速度却比路西亚更快，新生出的肌腱还比之前更加强壮！
灵魂之中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触动，路西亚不得不分出一缕心神进入记忆战场，一颗暗红色的巨型星辰之下，卡列琉斯的数据面板已经浮现而出——
——
目标：巨人王——卡列琉斯
种族：？？？
等级：？？？
属性：？？？
技能：？？？
特殊能力：？？？
当前解析进度：无法解析
——
路西亚心中警兆大起，原以为即使记忆战场依旧像面对初代巨人罗德尼亚斯那样无法完全解析，也至少能收集到卡列琉斯的具体数据，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
这位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巨人王，还算真正意义上的“生物”么？
蓦然间，他收敛了浑身激荡的雷光，同时开启魔法领域，鲸吞千里自然能量。
卡列琉斯身形暴掠向前，他深知路西亚当前的底牌杀招就是那一式驱使大范围自然能量为己所用的恐怖攻击，纵使自己的身躯理论上可以无限修复，也没必要亲自试验生命力的极限。
抓住路西亚如今引动能量还不够迅速的空隙，他完全有机会一举底定胜局！
心思电闪之间，赤红色的巨人身影早已掠入高空，左手向前虚引蓄力，右手蓄足劲道，宛若苍星坠落般轰砸而出！
可就在拳头砸中龙影的一瞬间，卡列琉斯忽然恍惚了一下。
周遭的时空似乎发生了某种程度的逆转，本该被这一拳正中心脏的路西亚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而那漫天能量并未被他引入自己的身躯，而是尽数注入一柄黑红交错的螺旋长剑，在冷厉的剑鸣声中猛然刺入他的后心！
刹那之间，一股冰冷的死意笼罩了卡列琉斯的灵魂！
那股力量并不似破灭之爪那样刚猛，也不如传统的龙雷祷告那样炽烈，却是如此死寂无情，恍若高高在上的审判之剑裁决世间！
“命定之死！”
卡列琉斯闷哼一声，右手猛然握住刺透前胸的剑锋，左手凌空一握，一颗暗到极致近乎于黑的红色光球从他掌心旋转飞出，利用路西亚拔剑的一瞬轰然爆炸！
一轮盛大的黑日升起，浩荡的冲击波将巨人与巨龙同时掀飞出去！
巧合的是，同时身负重伤的路西亚和卡列琉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顺势撤离，前者发动虚空之翼，后者化作一片火光，皆是迅速远遁而去。
第423章 生与死
罗德尔，永恒殿。
温吞的暮色中，造型精美的魔晶石灯投下暖煦的光泽，与熏香散逸的雾气氤氲在一起，编织出柔和的幻梦。
拉达冈坐在书桌之后，靠在高背椅上闭目休息，桌案上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如同刀削斧刻般整整齐齐，中央摞着两叠公文，分别是亟待解决和刚刚批复完的事项。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待，这位王都堪称完美——完美的外貌、完美的力量、完美的品德，以及一颗为黄金盛世永不停息操劳的完美之心。
基本主义与传统教义的分歧也好，新党与旧党的纷争也罢，对大多数黄金之民来说都太过遥远，他们并不关心这些与自己的生活关系不大的事物，顶多是像三年前取缔角斗行业时那样叫骂几句罢了。
他们更关心那些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乃至安全的事情，譬如卷土重来的癫火瘟疫，譬如大胆叛逆侵吞北境的巨人王庭，以及明面上为国征战实则暗藏鬼胎的古龙半神路西亚桑克斯.
故而在此时此刻，能代表，且捍卫他们利益的拉达冈，第一次成为了黄金之民真正民心所向的君王。
女王陛下沉眠固然令人忧虑，但若是拉达冈陛下能解决那些可怕的灾祸，就此支持新党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大概是绝大多数黄金之民的想法。
新党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风向，近日来一面大力推动对古龙王朝的施压，一面逮捕亚哈拉商队首领，抽空还落实了多项防治癫火瘟疫的紧急举措，在民间的风评一路飙升。
直到今日，拉达冈陛下终于宣布，暂时羁押上一次负责抗击癫火瘟疫的永恒殿内务主管夏玻利利，明日一早将举办公审大会，追究瘟疫幕后真凶，给八百万罗德尔人及一亿两千万黄金之民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