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举城沸腾。
待到暮光渐黯,夜色降临时,一驾马车飞速驰向永恒殿。
“什么人!”把守黄金圣殿关口的卫兵呵斥着拦住去路,“陛下宣布今日圣殿全面戒严,未经提前通报不得入内!”
马车随行亲卫当即策马上前,左手掏出令牌一晃,右手凌厉地抽出一记耳光将卫兵打飞出去。
车驾继续飞驰向前,卫兵惊惧交加地起身,只听远去的亲卫在风声呼啸中冷笑道:“骗骗旧党的人也就得了,什么人都敢拦?”
十分钟后,王朝司法部副部长、半神拉卡德求见的消息递到了御用书房。
拉达冈从浅睡中抬起眼皮,毫不意外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书房高耸的檀木大门开启,拉卡德峭拔英朗的身影出现在灯火之下。
“父亲。”
拉达冈微微挑了挑眉,“我以为今天见面的第一句话,你会称我为‘陛下’。”
“为什么?”拉卡德耸耸肩,“你很希望我这么叫你么,尤其在那个女人沉睡之后?”
“不,我恰恰想听你喊我父亲。”
拉达冈站起身来,揽过次子的肩膀,推着他来到沙发上坐下,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红茶。
“我知道这一声‘父亲’里依然缺少我所期望的感情,但它至少说明了一件事。”
拉达冈温和地笑着,“比起来到我面前置气称我‘陛下’,像个小孩子似的撒泼,你至少已经学会了怎么利用自己的身份——这是件好事,也是我一直以来想在你身上看到的成长。”
他在儿子的肩上拍了拍,重新起身回到书桌之后,从面前取过一封机密文件,随手抛过去道:“先看看吧。”
拉卡德很不习惯这种对话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握的感觉,但还是先打开文件,目光扫向其中内容。
“路西亚和巨人王正面交手,两败俱伤?”
饶是他的养气功夫已经比从前好了不知凡几,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难免心惊。
“不错,这是今天上午刚刚传回的最新战报,路西亚率军突袭巨人第九军团,斩杀一名初代巨人,重创第九始祖亚摩蒂娅与另一名初代,随后与赶来的巨人王卡列琉斯发生战斗,两者皆是身负重伤。”
“战报里说,他用缠绕着命定之死的狩猎神祇大剑贯穿巨人王的心脏,这都没能杀死对方?”
“不错。”谈到这里的拉达冈也是微微蹙眉,“我们原本只是推测那些巨人余孽掌握了某种批量转化同类的方法,现在看来,他们手中的底牌还不止于此。”
“命定之死本就是法环的一部分,是世间至高无上的死亡法则,它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诅咒不同,一旦发动,不可被任何形式的力量解除。”
“路西亚的命定之死夺自死之女王卡特佩拉,虽不完整,但也只是力量上限有所不足,在位格上并未有任何缺失——也就是说,卡列琉斯不可能拥有‘解除’这股死亡之力的方法。”
“那他凭什么.”
说到一半,拉卡德愣住了,“他是用生命力硬生生与之对耗,抵消掉了那道命定之死?”
拉达冈肯定道:“这也是我的推测。”
“见鬼!”拉卡德骂了一声,“他又不可能掌握那个女人的生命法则,能有几条命和命定之死对耗?”
不是他见识不足,而是卡列琉斯展现出的力量太过匪夷所思,既然连对应的生命法则都无法解除命定之死,用生命力与死亡对抗就是面对命定之死唯一的解法。
但若是掌握生命法则的存在,譬如永恒女王玛莉卡,亦或是至少能运用部分生命法则的存在,譬如能使用黄金树恢复这一系生命神术的半神与高阶神官.他们还能动用法则之力为自己注入更多的生命力,拿来与命定之死对耗。
龙树之战中,坐镇罗德尔的葛德文正是得到了黄金树的直接加持,才能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无论遭受何等伤势都能即刻复原,以此压得拥有八阶不灭之鳞喘不过气。
但卡列琉斯凭什么?作为巨人一族的力量根源的灰灭之火,其唯一属性就是毁灭,绝对而纯粹的毁灭。
两方换过来,挨一发命定之死的人换成路西亚,还有可能凭借他那古怪的生命恢复效果幸存下来,可卡列琉斯,他怎么可能拥有对抗命定之死的生命力?
ps.三月全勤,求表扬,求票票。
第424章 暴雨之前
“卡列琉斯具体掌握了什么手段暂时无从得知,但还有一个更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拉达冈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巨人王是一个能用心脏硬顶命定之死的怪物,而路西亚桑克斯——他是一个能重创这种怪物的更大的怪物。”
拉卡德霍然抬起目光,比父亲更加年轻的眉宇之下射出分毫不逊的凌厉光芒。
拉达冈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道:“看来碎星一战对你的影响比我想象中更深。”
“听卫兵禀报你来求见的时候,我只以为你是为朋友出头,想和我争一争王都这场大乱的收场方法,可如果连这种定义都无法接受的话你是真把他当成生死与共的战略同盟了啊。”
这一次,拉卡德没有再选择藏起所有心绪,而是淡淡点了点头,坦然道:“不错。”
“他率领十二万古龙王朝大军冲向星兽潮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和兄长一起迎击邪神,战至遍体鳞伤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艾丝缇准备拉着我们所有人同归于尽,大半座盖利德都即将被碾为齑粉的时候,他拔剑斩向天空,决死一击直面那颗灭世之星,你们又在哪里?”
“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泰勒琼斯在炽日军团做了什么,更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密使是什么东西!”
拉达冈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再次睁眼时,他深吸一口气,道:“如果难以接受的话,你可以把那当作赞美。”
“让你看这封战报,本意是提醒你注意路西亚带来的巨大威胁已经从潜在状态化为实质——但既然你尚未做好足够的觉悟,也可以将这当成友人的音讯,看看便罢。”
拉卡德微蹙眉头,他觉得父亲变得和之前很不一样了,刚刚进门时就有这种感觉,现在感觉则更加强烈。
从前他一直在父亲面前扮演着一个理解他、支持他的优秀子嗣,尽管心里对他的背叛恨之入骨,面上却将这些恨意深埋心底,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扮演得很好。
但今天看来,父亲至少看透了他的一部分执念与恨意,并且释然地接受了它。
但如果父亲早就看到了这些,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说出来?
因为时机合适?
不,既然明知他是为癫火瘟疫之事而来,事态已经紧迫到了极点,王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更大规模的动乱,现在怎么都不该是父子袒露心扉的时候。
所以,确实是父亲变了。
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变得更像“人”了。
这种变化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沉眠?可一段貌合神离的政治婚姻,又怎么会对他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
他暂时压下这些混乱的思绪,看向拉达冈道:“那我们就揭过这个话题。我来是想问您,为什么要放任民间的乱象愈演愈烈,甚至还要举行对夏玻利利和亚哈拉商队首领的公审?癫火之事本就与他们无关,如果没有夏玻利利居中斡旋,上一次瘟疫说不定至今还在肆虐。”
“你何以如此确定,这些事情真的与他们无关?”
拉达冈金色的眼眸里乍放一缕光芒,那光芒竟刺得拉卡德有几分心惊。
“我做这些决定当然不是被民意所绑架,事实上目前我们掌握的一切线索都的的确确指向亚哈拉商队和古龙神殿,夏玻利利作为居中协调者,本就是绕不开的关键角色,选择对他而非弗尔桑克斯展开调查,已经是考虑过政治影响的结果。”
“作为下一任司法部长,我不希望你总是被个人感情所裹挟,作为父亲,我永远可以包容你,等待你继续成长,但朝臣和贵族们不行——冷酷与公正不能保证你讨好他们所有人,但至少不会同时得罪所有人。”
“我的判断并不是出于个人感情,”拉卡德针锋相对道,“我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散播癫火瘟疫之人背后是罗德尔市政监理官罗文斯.奥夫尼尔,如果有必要,我会立刻安排证人赶来永恒殿,您可以亲自提审!”
“罗文斯.奥夫尼尔么.”拉达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如果你的证据链能够闭合,也许他确实与此事有关,但现在,他并不重要。”
他抬手打断了拉卡德的反驳,“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太多疑惑,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但现在不妨稍安勿躁,你只需要在永恒殿休息几个小时,等到明早的公审大会,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拉卡德怔了一下,皱眉道:“我会以司法部副部长的身份参会,确保公审绝对公正。”
“当然,”拉达冈微笑着按响桌上的铃铛,召唤侍者接待儿子在永恒殿留宿,“我向你保证,那将是一场绝对公正的判决。”
此时已是深夜,拉卡德回房之后,仔细复盘起了今天经历的每一处细节。
从下午意识到事态超出掌控开始,到面圣途中接到嫌疑人招供罗文斯.奥夫尼尔就是幕后真凶的消息,再到最后与拉达冈的交谈
除了中途临时起意,在辉耀礼堂落下的一步暗子,他一直没能抓住这一系列事件真正的主动权。
这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对方掌握的资源、谋划的时间、发动的力量都远超现在的他。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借癫火瘟疫发难,削弱古龙神殿影响力、打击路西亚在王都布局的行动,可今晚看到拉达冈的反应,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所图也许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大。
由此产生的猜想,几乎令他不寒而栗。
北境战乱如火如荼,新党这帮人得疯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这种关头全面发难?一旦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擦枪走火,后果谁能承受得起?
这一夜,拉卡德都在卧室中来回踱步,他站在对方角度模拟了无数种预案,又针对这些预案做了无数种推演,却始终没有找到一条安稳落地之法。
开启战争不可怕,但谁会擅自开启一场根本看不到休止点的战争?
不觉间,黎明的微光已经洒满窗台,门外传来侍者的轻唤:“殿下,陛下命我转告您,公审大会将在两小时后开始。”
拉卡德停住脚步,闭上眼睛思索了最后十秒,睁开眼眸时,瞳孔中已再无犹疑。
“知道了。”他说道。
第425章 有罪
公审大会被安排在了黄金圣殿南门内的兰彻斯特广场,拉卡德拖着略有几分疲惫的身躯来到此地时,发现参加大会的人远比想象中更多。
为确保大会的公平、公正与公开,拉达冈不仅召集了王都所有贵族与大量司法部专业人员,还向民间开放了参会申请,同意大批平民代表在相当简单的申请手续后参加公审。
民间因癫火瘟疫一事积淀许久的怒火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渠道,申请开放后短短半日时间,罗德尔人就填满了上城区六千、下城区四千的名额,并在城卫军引导下开始准备次日的入场。
于是此刻出现在拉卡德眼中的已是近一万五千人,黑压压的人潮坐满了广场周边的每一个席位,无数道怨愤乃至仇恨的目光汇聚向广场中心受审人的位置。
那是一排没有加任何束缚手段的普通坐席,身为贵族的夏玻利利甚至得到了特殊优待,不止拥有一套更舒适的桌椅,面前还摆上了简单的茶点。
在他身旁则是亚哈拉商队被捕的十三名商队代表,比起尤能保持贵族风范的夏玻利利子爵,他们的脾气就要大得多了。
面对周围群众的指指点点,这些衣着相貌都与黄金之民相去甚远的汉子一个个气得七窍生烟,有的一脚踩着椅子破口大骂,有的则下意识在腰间摸来摸去,却忘了自己的弯刀早已被下掉。
“肃静!”审判席中央,现任司法部长,也是拉卡德的顶头上司莱曼子爵猛敲了一记法槌。
这位大司法官虽然已经渐渐淡出政坛,然而一身余威犹在,市民这边很快安静了下来,亚哈拉代表们片刻之后也骂累了,看了看这位肃穆威严的老人,彼此对视一眼,嘀咕着坐了回去。
气质这种东西往往能够跨越民族甚至种族的壁障,让人看见某些言语难以表述的内核。
莱曼子爵出身东征军团,因伤退役后才到司法部任职,担任大司法官的三十年里,其人所依靠的既不是家族背景也不是逢迎奉承,而是一次次公正严厉的裁断。
三十年间,未有任何一起引起争议的不当审判,这让莱曼子爵无论在民间还是贵族群体内都积累了不可动摇的崇高声誉,即使偶有亚哈拉商队这样的外邦来客,也往往会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中听说这位大司法官的风骨。
拉卡德忽然想起了父亲昨夜的话语,一视同仁的冷酷与公正无法保证讨好所有人,但至少不会同时得罪所有人。
虽然他已接掌司法部绝大多数权力,却依然对这位老人充满尊重,正是出于对他人格与处事风格的景仰。
由莱曼子爵而非新党成员主审,应当能保持最大限度的公正吧?
拉卡德如是想着。
此刻他的位置处于留给大贵族们的陪审席,王室的位置还在最高一排,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空位,父亲正在亲卫们的簇拥下从圣殿内缓步而来,于他身边坐定。
君王入席的一刻,万众欢呼,黄金之民们无不坚信,他们的王能为他们带来公平。
“如我所承诺你的——”拉达冈目视下方,轻声向儿子说道,“这将是一场绝对公平的审判,没有任何无辜之人会蒙冤,亦不会有任何罪人逃脱应有的惩罚。”
拉卡德注视着莱曼子爵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淡淡道:“哪怕是莱曼大人主审,一旦有不当之处,我依然会叫停指正。”
拉达冈微笑颔首,“当然,这是你的权利,也是我对你的期望。”
经过十五分钟的前期准备,公审大会正式开始。
莱曼子爵依次令目击证人、市民代表、贵族代表发言,又令亚哈拉商队代表自辩,由于缺少关键性证据,两方也不过是在情绪宣泄互相攻击谩骂,可这位大司法官就像一台上好发条的机械人偶,丝毫没有推动审判进一步深入的想法,只是按既定程序往下进行着。
“宫廷子爵夏玻利利大人——”老人抬起皱纹密布的眼皮,浑浊的眼眸盯向那个一直坐立不安的男人,“现在是你的申辩时间。”
“是司法官大人。”夏玻利利起身应道。
他举目望向包围着自己的上万罗德尔人,铺天盖地的议论与指斥仿佛无孔不入的水银灌入他的耳朵,压得他呼吸困难。
“看他惴惴不安的样子,一看就是罪行暴露了才慌了!”
“对啊,区区一个宫廷子爵,连封地都没有的三等贵族,凭什么担当抵御瘟疫的大任,想想都知道他上位来路不正!”
“你们都不知道么?我早听说他是贵族圈里有名的弄臣,那些身家清白的大人们根本不屑与他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