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亚的法子尚未做到真正的“融合”，却能如托普斯在上次禁忌研究会上汇报的那样，以诈术令三者暂时合流，短时间内造就极为恐怖的爆发力。
在他看来，在开发出真正的统一术式之前，这是唯一也最好的办法。
果然，听完解释的卡特佩拉凝滞须臾，轻呼一口气道：“你真是胆大包天。”
“你可知道，星月文明全盛时期，永恒之都便做过将神力与魔力强行融合的试验，两者相融，后果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彼此叠加、激化、聚变，最终造成的效果不亚于原地制造出一座小型生命熔炉，再将其瞬间引爆。”
“对于这种结果，永恒之都的大导师们并不满意，他们在数百年间做了无数次干预融合进程的尝试，虽然始终无法让它像寻常术法那样可控，但最后也算是达成了一种‘相对可控的失控’.”
“据传它每一次释放都会抽空十位以上起源魔法师的魔力，然而所能造成的效果更甚于这可怖的消耗，依照残存史料所载，当那‘漆黑如夜的永暗’张开的一瞬间，领域范围内一切魔法、祷告，乃至神祇亲手降下的神罚都会被吞噬殆尽，化为可供施术者驱策的澎湃力量。”
她抬起头颅注视着路西亚，仿佛那段遮蔽双眼的黑绢便是失落于千载之前的永暗。
“你也知道它的名字——每一个因这次僭越而被暴怒的神祇碾为尘埃的失败者，都该记得它的名字，不是么？”
“亘古.黑暗。”
路西亚轻声道。
第524章 阐释者
千百年来，从禁忌之战的废墟上重新站起的人们或许会无数次缅怀于星月文明的辉煌鼎盛，却绝不会有人胆敢提起那毁灭盛世的终焉，那招致神怒的原罪
传说亘古黑暗是艾尔登流星的反面，作为黑暗与混沌法则的集大成者，永暗黑域足以湮灭一切神祇的法则——包括无上意志注定要赋予这座世界的秩序。
故而当狂妄无知的凡人擅自触碰了颠覆秩序的禁忌，神罚便毫不容情地降临，将所有罪人与罪恶涤荡殆尽。
路西亚曾想过亘古黑暗之所以会成为如此敏感的禁忌存在，必然是给高高在上的神祇们带来了极大的威胁，可在这一刻之前，他却从未意识到这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魔法，竟然就是星月文明对统一理论的一次成功实践。
理论上，黑暗与混沌两种法则，前者归属“黑月”潘狄娅，后者则归属无上意志被自己压制的另一面，也即是那团被封印在石舞台下的癫火。
星月文明的源流之一便是信仰三月神的夜之民与稀人，能接触到黑暗法则并不出奇，可混沌法则无上意志难道会把自己的法则贡献出来，任由凡人用以制造对付祂的杀器？
卡特佩拉似乎预判到了他的困惑，饶是两人身处之地本就是荒山野岭，精神视界内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却还是展开神力，隔绝了四周时空，方才轻声道：“你有没有思考过法则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路西亚见她如此郑重，心中一凛，沉吟片刻道：“早些年，我曾推想，法则是一种世界底层力量体系的具现化逻辑，每种力量体系对应的逻辑唯一，且会自发向对其理解最深、掌握最强的个体汇聚——位居该体系顶点，能够彻底掌控对应法则的唯一存在，便谓之‘神’。”
“神明拥有对自身法则接近完全的垄断权，皈依其信仰者能够沐浴神眷，获准使用这一体系内的祷告，因此祷告又称神术。”
“由此，法则既是神明力量之源，也是祂们立身之本，垄断不完全的神位格便不完满，如艾丝缇，之所以要对身为昔日同族的星空诸族赶尽杀绝，甚至甘愿受无上意志驱驰发动禁忌之战，就是为了弥补重力法则被‘盗用’的漏洞。”
“无论是百年前复苏时代那些在乱战中被人弑杀取代，夺走法则的野神，还是近年来因‘信仰不纯’一夜之间失去祷告能力的黄金修士，都从侧面印证了这种猜想。”
“而半神之所以特殊，便在于我们是当世唯一不受此类限制的存在，只要天赋允许，便可自由修习任何一系力量。”
“若再深究下去，恐怕便是因我等都继承了执掌艾尔登法环的真神与君王的血脉，那些跳脱世外，真正有资格执棋的存在以血脉为锁.可祂们锁住的却不是我们，而是我们之外的所有人。”
“于是半神，便成了这方诸天神祇纵横捭阖的棋盘中唯一‘自由’的棋子。”
耳中回荡着他条分缕析、透彻分明的论述，卡特佩拉一时有些失神，恍惚之间，竟像是回到了千年之前，她们一起追随大导师们求学论道的日子。
路西亚所悟的正是她想提醒他的，亘古黑暗在与无上意志毫无关系的前提下，触碰到了本不属于永恒之都的混沌法则，也许正可证明统一理论能够越过众神的封锁，从祂们手中攫取法则之力。
而她如果能够借由自己对亘古黑暗的部分了解，助他完善那种力量技巧，是否便能在追寻统一的道路上走得更快几分？
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她忽地后退了半步，晃了晃脑袋，道：“大致无错，只是你说‘曾’这么推想，难不成现在想法又变了么？”
路西亚却反而进了一步，灼灼目光中满是对知识的狂热，沉沉吐出一口气道：“是啊，与艾丝缇一战，又见过踏足君王之境的卡列琉斯后，我近来一直在想——”
“法则，难道就是无敌的么？”
卡特佩拉感受着他忽然迫近的气息，下意识想后退，却又不愿露怯，于是努力挺起白皙的脖颈，故作镇定地望向他。
与此同时，路西亚吐出的话语却愈发惊人。
“法则若是无敌且唯一的，那么任何一位垄断法则的神明都不该陨落，道理很简单，哪怕法则与法则之间范围不同、强弱有异，但它们对世间某项规则的控制都必然是绝对的，在这种‘绝对’之下，便是敌对的神明踏入彼此的领域都要受到严重束缚，又谈何无视法则压制，击杀一位真正的神？”
“你既然向我提到了亘古黑暗，必是为了提醒我它用到了本该受无上意志执掌的混沌法则，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如果追溯魔祷同源的本质，深究统一之理，就会触及‘法则’这种概念的根源。”
“说得更直白点，统一理论触碰到的层级比法则更深，它是这世界的源初，亦是万物的终焉，掌控‘统一’之人，便能越过众神，从更接近底层的领域驾驭世间规则的流转，它才是此世运转的核心，而法则不过是核心衍生出的表象。”
“正因如此，亘古黑暗才能越过无上意志掌控混沌法则，而无上意志也因此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故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覆灭星月文明。”
卡特佩拉神色变幻，本就皎若明月的面颊此刻更显苍白，纠结许久后才无奈叹了口气。
她几次欲言又止，便是既想告诉路西亚完善技巧必需的知识，又不愿让他太早触及某些过于危险的真相。
时间再紧，困难再多，也该先由她这样的人顶着，事情无论如何轮不到现在的他来担。
可惜，他太聪明，也太敏锐了。
“你既想到了这一步，就已经猜到了我想告诉你的真相，可你要知道，就像那座千古不易的生命熔炉一般，在表层修修补补、略作粉饰的人虽多，可世界的底层力量体系绝不会因外物而有所改动，规则就是规则，统一理论或是一把直指法则根源的钥匙，却并不足以证明你对法则本身的猜想。”
“千万年来，法则就是一切生灵所能掌握的终极武器，就连艾尔登法环都不过是玛莉卡用于最大限度强化生命法则效果的工具，你怎么敢说法则并不无敌，也并不唯一？”
路西亚淡淡一笑，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朴素不过的事实，“我只是好奇，连无上意志那样的存在，都能被一式刚刚草创而出尚未完整的魔法险些夺走自身法则，惊出一身冷汗.听起来这世间的万千法则，岂不就像是任人争夺的兵器，谁一时夺走了便能耀武扬威几下，被更强者打倒了就又要跪着交出去，成为继任者张目自命、蛊惑信徒的道具？”
“是否有那么一种可能，神，并不是法则的执掌者，而是阐释者？”
仿佛一道电光划过脑海，卡特佩拉訇然一惊！
执掌者，阐释者.
看似一词之差，实则天差地别。
前者代表一切尽在掌握，法则不过是神明赖以铸就神格，从而镇压信众与敌手的武器。
而后者，却代表人人皆可试图理解并掌握世界运转的逻辑，而神明与祂们的法则，不过是无数试图阐释逻辑的求道者中，暂时最接近终点的那一个而已。
“你是说”
“每个人都能给出自己的答案，答案愈接近标准，所能调动的规则之力便愈强，所谓神明垄断法则权柄，垄断的并不是法则本身，而是法则对应的知识与传承。”
“拉塔恩能顶着艾丝缇用出威力强悍的重力魔法，便是他从秘术之殿继承了这份知识，并从中有了自己的领悟，而他的领悟远胜于他的老师，并不逊色于艾丝缇太远。”
“同理，研究出亘古黑暗的星月文明乃是真正触及了混沌法则的本质，倘若无上意志行动再慢几分，让永恒之都悟出了那个更接近的答案，那么至少在混沌一道，祂就不再是神。”
“上古死神赫芬托斯之所以会陨落，那些消亡在众神之战中的野神抛开没有法则傍身的冒名之辈，余者之所以会不敌你与神皮使徒，正是因为祂们的‘答案’距离真相相去甚远，靠着蒙得沾点边才能勉强调动几分规则之力，可一旦对上对死亡法则领悟极深的你，无异于束手待毙。”
第525章 死闪
卡特佩拉许久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隔着黑绢，复杂地看了路西亚一眼，偏过头去看松叶上的积雪，声音低低道：“道理我听懂了，但例子举错了。”
“众神之战延绵数百年，陨落的神明虽众，可真正死在我和使徒手里的不足十分之一。神皮长袍上那些面孔，其实与提比亚王朝秘术有关.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以后不要总拿我举例，记住了么？”
路西亚：“？”
他刚才一番慷慨陈词，讨论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学术问题，怎么一个不注意又被上升到了历史高度。
好在他反应够快，在卡特佩拉彻底翻脸之前连忙颔首，道：“以后不说了便是，我一直记得我们上次的约定。”
卡特佩拉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愿再多说，转而提点道：“你用拟态术式合流三系原力的法子理论上可行，但细节上太粗糙——那位托普斯先生的力场魔法充其量只能算统一术式的雏形，寻常对战中应付一些低阶魔法自然没问题，但你把它置于体内，还用来引导你自己的神力和魔力，负荷与危险程度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当年永恒之都试验亘古黑暗时，在城郊建了一座直径超过十公里的超巨型试验场，通体用天顶石、玄钢混合秘银打造，但这些只能保证万一术式失控不至于摧毁整座都城.真正起控制作用的还是核心枢纽周边的法则符文阵。”
“时任大主座的贝尔琳德大人亲自在枢纽周边刻下三位月神的净化、寂灭、神秘三系法则圣文，又请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陛下出手，为其施加时空封印与龙语魔法，共计五道法则之力加诸其上，才稳稳压制住了亘古黑暗的法则波动，这还得益于其中用到的黑暗法则本就出自潘狄娅女神，真正需要压制的仅有混沌法则一条。”
路西亚闻言思虑片刻，道：“如此说来，我也得用法则之力压制神力、魔力与气血之力合流时的波动，这样才能确保安全？”
“不错。”卡特佩拉已经在脑海中构思起了符文结构，转瞬便抬起一指，点在路西亚眉心，道：“你现在体内法则级的力量应该有四种，赫拉瑞斯陛下的龙语魔法和艾丝缇的重力我用不来，你先按这套符文结构运行命定之死与时空法则试试。”
一股清凉透彻的触感自眉心直抵脑海，路西亚忽然察觉到记忆中多出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来不及感叹死之女王的手段惊人，便下意识地沉入记忆战场开始解析。
神术与魔法的底层原理类似，所谓神术符文阵与魔法术式本质上并无不同，皆是由施术者驱动神力或魔力按特定符文回路运转，从而产生各种各样的效果。
而卡特佩拉刚刚教给他的符文结构显然要复杂很多，自记忆战场的星空中俯瞰而下，千万条回路阡陌交织，宛若一座星罗棋布的庞大城市，规模之巨甚至远胜于今日的罗德尔王都。
“这种意象.难道就是当年的永恒之都么？”
时间紧迫，路西亚选择完全信任卡特佩拉，将外界心神尽数收回，全力引动记忆战场中的庞大精神力，如同水漫金城，从浩如烟海的符文回路中漫流而过，将其刻印在心底的同时运转起死亡之力与时空之力。
前者来自命定之死，后者来自虚空之翼，重力法则还没登堂入室，暂时派不上用场，至于龙语魔法中蕴藏的“神御”，虽然卡特佩拉没有给出参考路线，但那种御使天地万物的手段本就无需符文支撑，平日里只靠语言为媒介便能释放，此时路西亚全神贯注之下，符文周边自然而然就泛起了那种庄重森严的意韵。
卡特佩拉的命定之死呈现出一片冰冷肃杀的黑红，父亲的时空之力呈现出一片玄奥晦涩的灰白，而属于母亲的神御之力，则最终凝聚出一片庄严明澈的青金。
此时三者交融为一，如同一条柔和绵密的锁链缠绕住他体内的每一条血管经脉，随着路西亚再次发动拟态术式，引导神力、魔力与气血之力合流，三股力量登时汇聚成一道飞速旋转的恐怖涡旋，掀起冲天血气，宛若爆发的山洪泄入血脉！
路西亚锤炼龙王之体多年，一身血管经脉本身无比坚韧，可在这汹涌澎湃的力道冲击之下，无数血脉顿时浮现出细密的裂纹，眼看便有爆体的风险！
恰在此时，缠绕在血脉外围的法则锁链无声发力，古奥森严的法则之力如同一只遮天大手覆压而下，硬生生压住了即将造反的三系原力！
一如当年永恒先民以五系法则压制亘古黑暗，隔着血脉几度交锋之后，总算使体内沸腾喧嚣的状况稳定下来。
路西亚紧闭双目，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浊气，生命神术飞速运转，趁机修复了龟裂的血脉，再次睁眼时，冰蓝的瞳底恍惚有一道道血色闪电掠过。
以拟态术式驱使三系原力合流，再以三系法则压制，他终于能做到在一定时间内稳定维持这种状态，虽说负荷与损伤依旧少不了，却不至于短时间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
卡特佩拉就站在他身旁一步的位置，依旧维持着时空封印，同时警惕观察着方圆数里之内的风吹草动。
见他无恙苏醒，她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道：“管用就好，没有完整的统一术式支撑，你这种技巧终究太过危险，非到生死存亡之际绝对不可轻动，明白么？”
“嗯。”
“哎，这种法门也算是集你我二人之力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你说叫什么名字？”
“每次使用不能持续太久，又动不动就要把自己逼到生死一线的境地，加上是你这位死之女王帮忙研究出来的就叫‘死闪’，怎么样？”
卡特佩拉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功劳，愣了一下道：“什么破名字？”
“本就是过渡的手段，随便取一个罢了。”
路西亚轻松一笑，抬手驱散时空封印，右手轻柔地拍了拍卡特佩拉的后心，渡过一道精纯神力为她填补维持封印这么久的消耗。
这本是个相当随意，也相当保守的动作。
然而掌心触及后背的一瞬，卡特佩拉整个人却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后背骤然绷紧，刷一下闪出去好几步！
她蓦然回首，咬牙怒视道：“你干嘛？”
路西亚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闻言眉头微蹙，大大方方道：“维持时空封印消耗的神力可不少，这又只是你一具分身，万一等会儿神力耗尽了.”
“你那点神力在本王面前羸弱如蝼蚁，刚才不过是看你不能一心二用，才好心看护你这小辈片刻，用得着你多事？”
“我，”路西亚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收手负于身后道：“好——陛下开心就好。”
他看了眼周边的地形，两人脚程其实极快，一边论道一边连夜驰出了数百里，此时已经到了森林中段，撤掉时空封印后甚至已经能隐隐感知到南方盘踞的巨人军团散发出的灼热气息。
如果始祖奥菲莉亚就是卡特佩拉目前的本体，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想必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卡特佩拉双手绞在身后，盯着周围的冰雪树石看了半天，皎洁妩媚的面容半数隐于黑绢之下，半数藏于夜色之中，始终看不清底层真正的神情。
“第9临时哨站快到了，我们都小心点，办正事吧。”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路西亚观察了一下南方的环境，沉吟道：“哨站与双方斥候在明，杀那两名初代的神秘势力在暗，若是找得不够细怕是难以找到端倪，我们分开行动，有发现通过记忆战场的命星联络。”
卡特佩拉不知在想什么，待他扭头看过来才忽然晃了晃脑袋，昂首挺胸冷声道：“好。”
第526章 摊牌
圣树森林以南，巨人王庭第四军团驻地。
新任第六始祖尤诺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垒，在一道道严厉而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步履从容地走向帅帐，每每与四始祖奥菲莉亚麾下那些凶神恶煞的亲兵们对上视线，还会投去一束信任而友善的眼神。
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以一介人类叛将之身发迹的贱种，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大军本次西进的重点审查对象。
“劳烦两位将军通报，”面对守卫帅帐的两名次代千夫长，尤诺半点没有身为始祖的架子，脸上的笑容一片和蔼，“尤诺求见奥菲莉亚大人，早些时候就跟大人通禀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