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神父停下来,在碗里猛挖了一勺粥塞进嘴巴。
克雷顿点点头,他对教会的反应不奇怪。
要让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动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内部力量的互相拉扯足以让它变得迟钝,但谁要因此小觑它就要吃大亏。
“那么你们如何看待孔里奥奈呢?和其他暗裔一样吗?”
“孔里奥奈.他们是特殊的。”神父顿了顿:“在眼下的局势里,我们并不把他们当做暗裔。他们是以世俗的身份和那三家竞争——尽管用到了点暗裔的力量。”
“黄光会和他们没有联系吗?据我所知,你们对我们的存在非常包容。”克雷顿又看了眼锅里的鱼汤。
他并没有将孔里奥奈们当做寻常人物,他们一定还有底牌,而且不止一张。
孔里奥奈曾经是魏奥底公爵处理“真实世界”的黑手套,所有领地上的暗裔都归他们管辖,许多老家伙都是他们的熟人,有这层关系,他们的盟友一定比明面上的多。
但直到目前,人们还没有看到那些暗裔出现在明面上。
神父站起来当着狼人的面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没有。他们对黄光会的态度很冷淡。听说在一个世纪以前,他们就已经是这样了。而且有明显偏向圣杯派的思想,伯达拉比克教区的主教是由魏奥底的大主教指派,他们写信说只要牧师,不要神父,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克雷顿沉默地点点头。
牧师和神父区别就在于是否舍弃了结婚生子的权利。
只有终身禁欲的黑衣修士坐堂后才能被称作神父,就像眼前的汤姆,还有热沃的路易斯一样。
孔里奥奈未必是圣杯派的信徒,但他们相信万物皆圣理论,主张所有生灵都应该自由运用自己天然具备的能力,因为那是天父赐予,至善的天神当然不会赐予邪恶的能力。
在这个理论中,生育能力当然也是天赋能力,禁欲反而是邪恶的做法。
所以孔里奥奈不愿意接受一位黑衣修士进入伯达拉比克任职。
黄光会虽然也有类似万物皆圣理论的说法,但他们绝不会将禁欲视作禁忌,而是和广义认知站在同一阵线,将其视作一种为了信仰而做出的“神圣超规格奉献”。
黑衣的概念是为众人背负黑暗,不过黄光会的理论中这并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他们的逻辑很简单。
造物主的男身形象有终身守贞的女子侍奉(即修女),那么黄光信仰中女性形象的造物主当然也需要处男侍奉。
黑衣修士就是这个和修女对位的处男。
大概因为这点认知不同,所以孔里奥奈始终没有和黄光会联合起来。
可能一些无信者会感到滑稽,质疑其真实性,但信仰的斗争就是如此激烈,容不得半点偏斜。
就连圣餐中所用到的面饼是采用发酵面饼还是死面饼都让修士们争论不休,乃至在教会内撕扯出两个对立的教派出来。与之相比,放弃生育权利的修士是否有资格担任圣职都算是个严肃的大话题了。
一想到面饼,克雷顿的眼神又从神父的晚餐上划过。
孔里奥奈都没有和最宽容的黄光会联系,那么更不可能和其他教派联络。
也许圣杯会愿意帮助他们,也有圣杯会的强者从北向南进发,但这批人物在抵达萨沙市后就被克雷顿、长老会还有友爱会雇佣的末日追寻者联合起来干掉了,没什么机会和孔里奥奈接触。
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劣势,但友爱会的高层实际上失去了指挥官,所有互助的命令都存在巨大延迟,这同样是个巨大的劣势。
“我们以博爱的精神关怀每一个信徒,但有些情况不是纯粹的信仰就能解决的。”
“孔里奥奈有一些不好的名声,但友爱会也有类似的传闻,他们是否犯罪也不是由教会来审判,即使我们出于公义插手,也可能被视作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汤姆忧心忡忡地说。“我现在只担心大家闹得太激烈,以至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哪怕我的一些兄弟和我的意见不统一,但魏奥底出现炮响也是教会不愿意听到的。”
克雷顿微微点头:“你是担心魏奥底的驻军会尝试攻打伯达拉比克的那座城堡?”
“是的,我听说里面有一些活了几个世纪的老家伙。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但我认为一定是有的。如果炮弹把它们放出来了,让民众看到这些古老的早已被认定死去的人物,情况就要一下子失控了。”
“那到时候会怎样呢?”克雷顿追问道。
神父苦笑起来:“考虑到孔里奥奈的双重身份,骑士团和纹章院肯定要介入,把经济问题变成政治问题。到底战争中的哪一方会倒霉还说不准,但我们这些神仆肯定都要遭受贬谪。”
“你还觉得这是经济问题,神父?这难道不已经是政治问题了吗?”
“说的倒也是。”神父叹了口气,喝了口鱼汤补充精神力量。
“好了,我们现在不谈输赢的可能性,而是讨论他们嬴了之后魏奥底会发生什么变化。”
克雷顿的上半身前倾了些,右手横在身前的桌面上:“友爱会既然决定用暗裔作为标靶,那么他们的成功对我来说是没有好处的,但我也不认为他们真的能够将所有地盘上的暗裔都干掉。神父,你知道我们存在和消失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吗?”
“在教会,在我们。”汤姆神父毫不犹豫地说。
“可我听说了西弗尔布施大教堂发生的事,想要得到黄光会的庇护似乎并不容易,而且要一直躲在你们的身后,实话说和被监禁也没两样,我不是很需要这样的安全。”
“那正是因为友爱会还没有嬴,猛兽饥肠辘辘时才危险,等到填饱肚皮,他们自然就会变得迟钝。”
汤姆说完,忽然愣了愣。
“贝略先生,你是不是还没用过晚餐?”
克雷顿点头承认。
神父立刻起身,去厨房又拿了一副餐具过来招待他。
“这鱼汤是真不错,用的不是本地河鱼,而是博莱河里的鱼,你可得好好尝尝。”
克雷顿也不多说,当即享用起来。
神父的晚餐包括黄油吐司、鱼汤和一些无花果干,这点东西作为正餐略显简朴,但考虑到河鲜在魏奥底的价格,耗费相较正经的正餐其实没有降低。
等到用餐结束,他们重新回到话题中去。
“那友爱会是否会影响世俗人士的发展呢?”克雷顿问。
“我想该和现在一样,毕竟现在也是友爱会在执政。”神父回答他。
那就是一切都没有改善的意思。
克雷顿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放到一边。
“换做孔里奥奈又会如何?”
“如果让孔里奥奈上台,暗裔的处境也未必会得到提升。”神父捂着肚子说:“不过这不是一个有根据的推测,只是一个由狼人把控的政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第一帝国,而第一帝国最终崩溃了。”
“这个结论有点偏离中立的立场了。”克雷顿点评道。
“也许.好吧,我承认我对他们是有些偏见,但这不是因为孔里奥奈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之前失败过一次。”
克雷顿注视着神父,等他将那段往事说出口。
神父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并没有经历过公爵家族败落的那个时期,但这片教区的前任神父经历过,他告诉过我那段历史。孔里奥奈当时其实已经获得了整个魏奥底,他们攥取了所有权力,魏奥底的任何人都要在他们面前俯首帖耳,即使局势稍有混乱,看起来也该很快平定。”
“但孔里奥奈接下去做了错事,使得即将平复的局势再度溃退。”
“也许是为了弥补伯达拉比克受环境影响造成的损失,他们发布了新规定,对可能污染环境的设备做出了极大限制,关停了许多家工厂。接着,他们支持商人从南方将廉价的棉花和毛料运到城里,斥巨资在河边建立了一长串的水力纺织厂,又投资了许多家服装厂,希望将魏奥底变成王国新的布匹、服装生产中心。”
“这本是有可能的,但很不巧,仅仅过了一年,棉花的产地爆发了虫害,毛料的供应地出现了瘟疫,所有的成本”
神父已经不用继续说了,克雷顿完全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第474章 跳入水中
过去的魏奥底以造船业闻名,直到孔里奥奈限制了高污染工厂的规模和数量,提振纺织业,使大量工人出走或改行。接着新的统治者又孤注一掷地将未来的发展交给纺织业。
一般来说这种事不会发生,其他地方的政府都不怎么干涉市场自由,只要能收税,商品不违规,商人想做什么生意都行,即使发生产业转型,那也是商人们为了更好谋求利益自发做出的改变。
偏偏孔里奥奈的核心还是旧式贵族的那一套,他们自诩领主身份,强制更改地方法律,为所欲为。
这种大角度的产业转型最忌惮意外,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千里之外的虫害和瘟疫让收取纺织原料的价格翻了数倍,临时更换供应商也来不及,即使能找到有能力立刻供货的供应商,失去了价格优势,魏奥底的纺织品也无力同周边地区进行竞价。
魏奥底于是由盛转衰,大量工人失业,被危机波及到的商人们开始抛售产业止损,一心离开这座城市。
在巴斯贝铁路公司将铁路延伸到这里之前,魏奥底都只能靠南方铁路和航运作为主要交通手段,它处于南方铁路网络的一个末端支点,人们只将它视作一个不错的中转站,少有外来人口选择在此定居。直到低价抵押的大量资产吸引来了外界的眼光,在本地人出走的同时,又有一批商人反其道行之来到魏奥底,试图靠这里的混乱发大财。
正因为这里是南方铁路网络的末端支点之一,是德鲁伊的地盘边界,所以只要缺乏管束,走私就会自动变得泛滥,形形色色的人物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助推着混乱本身。
而造成混乱的元凶孔里奥奈受到社会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后退回到伯达拉比克。
奥兰斯特窥见了机会,潜身联络各方,促成友爱会的组织,将最后的胜者们收纳为手上的资源。
那么孔里奥奈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只是过于自信,削弱了自身抗风险的能力,偏偏又时运不济罢了。
千里之外的天灾又有谁能提前防范呢?
“也许他们这次会吸取上一次失败的教训,孔里奥奈接纳了另一个氏族的狼人,现在的族长是血眼氏族的欧庇罗斯,这个家伙读过大学,而且顺利毕业。”
欧庇罗斯的学历让神父也吃惊起来:“那倒是了不得。”
这年头读过大学的人不算很少,但毕业就有些难了。学术界和神秘学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那些神秘学专家来说,知识就是力量,这使得他们为人务实,厌恶弄虚作假。随着这些人士对大学的加盟,严厉的风气也影响了学校建设,能够毕业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工作几年就会变成行业精英。
“不过这么说,你也是支持孔里奥奈的?”神父好奇地问。
克雷顿否认这个说法:“并不是支持,同一片城市内,狼人只要见过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确定下来。不是亲人、客人就是仇人,我现在的身份绝不是前两者,要让他们上台,我可没什么好处。”
汤姆神父恍然地点点头。
克雷顿接着道:“我只是想,欧庇罗斯是个聪明人,而且很谨慎,不至于将氏族拉入泥潭。孔里奥奈现在的行为在世俗中是否还有别的解释,否则就因为孔里奥奈曾经控制过魏奥底,别人就将这个宣称视作合法,对他们尝试驱逐在任官员的行为视而不见,那不是太荒谬了吗?”
神父笑了:“其实和你想的不一样,孔里奥奈现在进军魏奥底的理由其实是很合乎情理的。”
“选举。”他抛出了这个词。
“如果要严格追究,现在的魏奥底市政府并不完全合法。”
“魏奥底区域除了主城,还有下属的三个城镇。萨格尔金、思丽姆威,还有伯达拉比克。这些地区在市政府换届时也有投票的权力。但在某一次河水泛滥之后,道路堵塞,萨格尔金和伯达拉比克运送选票的信使连续一周被堵在了路上,当时的市政府官员中有许多人认为这种延迟是不应该等待的,因为道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通畅,耽误选举会让很多紧急事务没法处理,所以就忽略了这些城镇,只统计了市民的选票。”
“在那之后,不统计下属城镇居民的选票忽然就变成了一种传统,俨然是放弃将他们当做魏奥底的一部分。”
“现在孔里奥奈介入魏奥底的核心理由就是现在的市政府并没有得到大部分选民认可,它不合法、不称职。因为他们具备地方贵族的身份,还曾是魏奥底公爵的执法者,具备一定程度的裁定权,既然没有其他人管辖魏奥底,那就只能由他们出面维护公义了。”
“真是复杂啊。”克雷顿没想到友爱会留给孔里奥奈的把柄居然是这个。
只有市民才是选民,这种观念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深入人心,就连克雷顿自己也下意识觉得只要城市人别过分干涉乡下,怎么封闭式选举也都无所谓。
因为城市和乡镇之间的人口、经济差距悬殊,城里的政客对市民做好宣传就足以奠定胜负。
遗弃乡下选票的做法已经司空见惯,但现在孔里奥奈真的有力量和意愿去干涉这件事,情况便大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克雷顿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能够集中选票的势力。
“神父,与帮会组织在一起的结社和异教更偏向哪一边?”
这个询问显然触犯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汤姆神父的脸上首度浮现不快的神色:“关于他们,我没什么可说的。这群人只是一些躲在阴影里的老鼠,异教徒也就罢了,以教会的名义传播异端思想的罪犯最为可恶。”
他以一个老朋友的语气恳切道:“贝略先生,我奉劝你别和他们打交道,最好也别产生兴趣。你的身份已经很敏感了,和这群人来往不仅会损害你的利益,也让我们黄光会的救赎之道难以践行。”
克雷顿点了点头:“感谢你的忠告。但我并不是对异端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友爱会和孔里奥奈对他们的态度。如果他们和任意一方勾结,教会也无法容忍吧?”
神父沉默了,他盯着克雷顿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狡诈机变的气息,却一无所获。
这个人不是来讽刺他的,而是真心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最终只好开口回答克雷顿:
“教会不是密探和独裁者,并不会主动探查这类事。现在王国法律讲究信仰自由,只要他们不崇拜恶魔,或为异教信仰制造血祭,教会就没有理由介入。”
“我听说魏奥底的巫魔会很茁壮,那可是淫逸的爱纳特的信徒。”克雷顿说。
神父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在努力清除这些恶魔崇拜者,但他们就像蟑螂一样无穷无尽。人们都知道何为错误,但就是不肯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布道中多讲述戒除淫欲的好处罢了。”
巫魔会对社会的危害很小,但不代表教会就会放纵他们,恰恰相反,教会对巫魔会的打击是最严厉的。
因为这些淫逸魔侯的崇拜者很擅长和教会争抢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