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有人记得早在此事发生之前，亚历山大倒是说了一些事，于是根据这一点点信息，克雷顿·贝略被找了过来。
这次重逢出人意料，克雷顿看到亚历山大时，这位神秘的工程师已经不止是一个瘸子了，他变成了一个满身暮气的瘸子，身体虽然还算结实，但好像下一刻就要与地面融为一体。
看到克雷顿时，亚历山大的眼神里就出现了一瞬的改变，随后连这点惊奇也湮没在空洞之中。
只有屠龙会的人对克雷顿的存在表示厌恶，本市的大主教和区主教都平静地看着克雷顿，他们知道他狼人的身份，但没有因为这座房子外由孔里奥奈们塑造的危险局势而有所迁怒。
克雷顿见过这种平静，这是局外人才能有的眼神。
狼人和友爱会的对垒也影响不到教会，而亚历山大·伊莱文引发的乱子比城市换了主人还要麻烦。
当克雷顿就座，守候在旁的圣职开始询问克雷顿与亚历山大相遇时发生的事，除了应当保密的信件内容，克雷顿如实告知，理所当然的，他也不知道亚历山大的秘密，这个结果让他们有些失望，然后自行讨论起来。
死去的两名教士分别属于屠龙会和圣灵会，但两个团体的教义认知还不至于让他们生死相斗，熟悉死者的圣职很快梳理出他们智识中能够引起冲突的根源。
“克劳德兄弟（隶属圣灵会）以为对天主的认知既是对圣律的认知，而亨利兄弟（屠龙会）则以为对福音的认知才是对天主的认知。”
圣灵会的圣职拒绝承认人类的造物主会被局限性的阴性和阳性概括，他们只将祂称作天主。
不过这种独特的习惯不妨碍众人理解他解释的信仰区别。
圣律和福音何为指引真理之路至今还是很有争议的一件事，圣律是圣职从奇迹中找到的一致性，理解的圣律越多，越能够容纳奇迹的力量。而福音则是教典记录的圣人对信徒的教诲，聆听福音，践行意志，并向自己的主保圣人祈祷，便有机会得到赐福。
而在另一方面，归功于圣职对圣律的研究，近代教会能掌握的奇迹力量也越来越强大，而这现象反而证明圣律是一种见解，而非信仰。
福音是圣贤留下来的教诲，是教典明确的符合神期望的方式。
信徒要如何上天堂？
唯有让自己的心灵更加贴近自己的造物主。
那么圣律和福音哪个能做到这一点？
就连菲斯布里卡的土人也有类似白教的异教，他们也触摸到了奇迹的力量，但他们的道德观却非常落后，绝不是义人，可见圣律只能代表见解，是人对神的“信”，可就连魔鬼也信神，要做一名真正的信徒，需要的不止是信，还需要信从。
接受福音正是信从，福音也教导人们尊敬和执行原始圣律，但却未提其他的圣律是否同样值得尊崇。
早期的福音书已经难以为如今的教会做出全面指导，随着经院神学的发展，圣典中每一个矛盾之处都被挖出来反复咀嚼。
太阳的三相让圣职们争论不休，对圣律和福音的认知不同同样能够引起纷争。
“伊莱文先生是个工程师，他所学习的学问归属自然科学，而自然科学也在圣律的范畴。众所周知，我们的天主创造的最大奇迹便是这个自然世界本身。”
“若克劳德兄弟和亨利兄弟有所分歧，应该就是在这件事上了。”另一位修士如是说。
主教们沉默不语，高级圣职们在他们面前热烈地讨论着，言语中不乏晦涩的宗教术语，克雷顿悠然地坐在角落里，这桩案子和他想要观察的风向似乎没什么关系，他刚才从汤姆神父那里打听到第二桩案子才是对方之前提及的丑闻，只是因为亚历山大·伊莱文这里的突发情况更加骇人听闻，所以才被提前处理。
他只是等着，等待这桩案件结束。
这个愿望本以为能很快达成，也的确如此，但它达成的方式和克雷顿想象得不太一样。
对于亚历山大的处理方式，本市圣职仍然没有结果，大主教一锤定音，决定写一封报告向更上级的枢机主教汇报，等后续来人判断。
而那名企图杀死亚历山大的教士则被开除教籍，因为他看到另一位同伴后没有解释理由，即使真的有重大理由，直接杀死亚历山大·伊莱文也属于自作主张，在没有汇报的情况下擅自为长者做决定，为此杀死兄弟修士，违反教会条例，必须严惩。
仅存的那名看守则陷入低迷的状态，大主教判他接受监禁和监视一个月，以免恶魔看见他的懊丧乘虚而入。
这桩案件判完，第二桩案才是克雷顿关注的有关暗裔的事件。
这起事件的起因是屠龙会的一名教堂执事向近卫泄露了一处暗裔的藏身处，导致这个暗裔被杀，然而它的保护人是黄光会的一位高级圣职，那处藏身处也是信徒捐赠给黄光会的房产——就是死者捐的，这个举动大大激怒了黄光会的修士，他们派人前去质问屠龙会，得到的却只有奚落和嘲笑。
随着近年来暗月的逼近，暗裔的数量增多，黄光会和屠龙会的关系就越发疏离，这次的泄密就是屠龙会做出的挑衅。
黄光会崇拜造物主的母神形象，但不代表他们好惹。
做出泄密行为的教堂执事在事发的第三天就死了，第四天也没有复活。
虽然没有人看到凶手是谁，也找不到证据，但屠龙会认为是黄光会的圣职在报复。他们有钱，而魏奥底因为友爱会的行动聚集了一大批流浪雇佣兵和杀手。
谋杀教内兄弟是重罪中的重罪，屠龙会立刻通知了教区主教，希望惩处黄光会的修士。
黄光会的修士则为自己辩解，声称绝无买凶杀人的行为，而且还反过来控告死者违背教会条例，竟将神圣的庇护所出卖给异教徒和无信者，死者不应该得到白教徒的葬礼，还要开除教籍才行。
一天之内竟要审判两起有关谋杀教内兄弟的案件，圣职们都是心有戚戚，他们全神贯注地紧盯被武装修士领出来的黄光会代表和走下席位的屠龙会代表，以至于忘记了把和此事不相干的克雷顿·贝略请出去。
前两天有些卡文，现实也忙，现在恢复更新
第503章 神圣不神圣
第二桩案件对于暗裔来说意义重大，这将决定在魏奥底的暗裔的地位。
教区主教以及魏奥底的大主教仍然没有先开口，不过圣职们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秩序，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确定了发言的顺序，这种默契克雷顿甚至不曾在军队中看到过。
屠龙会的修士发自内心歧视暗裔，克雷顿看得出来，但他们不这么说，而是用另一套说辞。
“自诅咒之王试图重返人世，世上遭到其邪恶荼毒的生灵与日俱增，我等日夜勤修，武装心灵和躯干，如同骑士团的同修一样艰苦对抗那些无法抵御诅咒诱惑的堕落者，为民众开拓出一片净土，与此同时”
屠龙会的代表向左右席位环视一圈，朝侧边的黄光会代表一指：
“我们的黄光会兄弟却借助我们带给那些怪物的压力大肆敛财。他们对堕落者施恩，从这些非人手里收取钱财，然后将它们引入神圣的国度，不准我们驱逐这些怪物，这不是对天父莫大的背叛吗？”
“现在，他们竟还敢指责我们出卖神圣的庇护所，难道真正出卖庇护所的人不是他们吗？”
只有心灵有堕落倾向的人才会转变成暗裔——屠龙会的修士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其他修士都没有反驳，可能是他们也这么认为，也可能他们只是觉得反驳有这样认知的人没有意义。
不过黄光会的代表还是反驳了，他不能不反驳。
“‘若要行救赎，需先救罪人，因为他们更需此物，如渴者求泉。’这是圣马可的言语，我想我们应该都同意这句话。教会要侍奉天父，自然要行救赎。那些存心作恶者需要救赎，无心背负罪恶更该得到重生的机会。”
说到之类，黄光会的代表挥舞双手，无比愤慨：“面对那些被诅咒浸染还能自控的孩子，我们敞开门扉，只是为了欢迎他们在圣人的福音指引下对抗自身罪恶的本性，是完全符合圣人福音的做法，我竟不知道这样的正道在屠龙会兄弟的眼中竟是如同叛教！”
“至于买凶杀人——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我认为这点甚至不必再做解释。”
当两方代表发言完毕，接着是一个个修士起身表示自己的支持或反对。
屠龙会的内部也并非全部支持代表的说法，有修士认为受洗的暗裔可以免遭歧视，他的会中同修却认为可以退一步，不曾受洗，但时常捐款也可以免除暗裔的罪责，也有修士认为只有生来是人类，后期才被诅咒的暗裔可以被教会接纳。
圣灵会的西区主教是这个级别中第一个发言的，他认为在讨论这个问题时需要先明确暗裔的定义。
是依照古老的福音书判断——只有被诅咒的才叫暗裔，还是不能接受奇迹力量的都算暗裔？人类巫师算暗裔吗？
亦或者只要是非人种族的超凡生物都算作暗裔？
如果是最后一种，那可能有些种族歧视的家伙会把掌握超自然力量的矮人也当做暗裔抓捕，造成巨大的混乱。
不能为“暗裔”下定义，便不能达成有效的沟通。
这时候两排席位上才开始有些混乱滋生，不过魏奥底的大主教只是拍了拍桌子，杂乱的声音便立刻熄灭了。
过了沉默的十几秒，有修士站起来建议采用教会以外的体系称呼来裁决这件事，在教会之外，迷蒙的多恩平民之间其实也流传着一种区分非人的体系，其判断方式相当简单易懂，而且传承古老，每个人都有所了解，对其定义没有分歧。
“长得好看、具备理智且不会主动袭击人类的非人生物叫做精灵，反之不友善的叫做妖魅。”
“长得不好看、具备理智，思维如常人的非人生物叫做山精，不算好看但还算爱好和平的家伙叫妖精，丑陋还具备凶恶性格的智慧生物就是魔鬼。”
“没有理智的非人一律叫魔怪。”
“没有实体的多半是鬼，剩下一小半是恶魔。”
“不用接触就可以叫人生病、死亡的人类是妖术师，能够用法术促进谷物生长，给人和动物治病则是祈福师。”
这套分类方式倒是简单明了，就是有时候会出现同时符合两种标准的生物，比如狼人失控前和失控后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克雷顿认为这套体系基本可以满足圣职们当前的需求，但魏奥底大主教——这位老人少有的开口，立刻将这个建议毙掉了。
“年轻的兄弟啊，我请你们尊重教会的审查制度，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自由使用异教的词汇，那就是在传教，除此之外，这轻慢的行为不该出现。”他扬了扬生着老人斑的右手，露出手里的羽毛笔：“枢机主教大人后续会派使者过来，我们不该让他听到我们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教会内部的审查制度非常严格，以至于王国情报部建立之初就将这套制度照搬了过去。
圣职们都知道这套制度的厉害，他们立刻闭嘴，过了几秒才恢复讨论，只是议题又回到从头。
屠龙会厌恶诅咒生物，坚持黄光会庇护暗裔的行为是亵渎。而黄光会的辩解不带任何个人见解，只是不断重复圣马可的真言，证明自己的一切行为皆符合福音规范，而屠龙会的修士被谋杀只是因为他们树敌太多，被仇敌报复没什么奇怪。
如果放任下去，这场辩论恐怕要变得无休无止。
这桩事没有前例可循，两百年，本地教会还没有如此壮大，所有圣职都只是捡领主桌上的面包渣过活，做过最决绝的决定就是拒绝为奥兰斯特们施洗，而彼时的奥兰斯特地位也不比现在受人尊敬。
当辩论陷入僵局，圣职们终于想到了孔里奥奈。
如果孔里奥奈成功取代友爱会的地位，他们今天在这里做出的决定说不定还要再改。
圣职们忽然沉默了，但敌对的气氛更加浓烈，屠龙会的修士开始醒悟，纷纷警惕地看着其他教派的同修。
孔里奥奈不可能将教会从这座城市驱逐出去，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但要驱逐屠龙会这样坚持和暗裔作对的教派不难，因为黄光会和圣灵会说不定会在其中推波助澜。
“别想多了。”南区的教区主教看出这种紧张氛围的成因，主动开口：“也许我们最终还要看那位长者的意见。”
“那位长者”就是多恩的枢机主教，他身兼诸多要职，不仅是圣职，也是官员和博士，上议院议员是他最不起眼的身份，只要他对魏奥底的局势还有意见，那么这里就永远也谈不上尘埃落定。
因为上下联系紧密，高级圣职们更容易养成纵览全局的眼光。
在克雷顿还在思考本地教会对孔里奥奈的影响时，他们已经开始考虑枢机主教的态度了。
“也许我们该请骑士团的兄弟进驻魏奥底，有他们在，无论如何，魏奥底都会更安稳些。”屠龙会的代表说，持剑修士比这里的其他兄弟更像是他们的一路人。
圣灵会的修士都反对这个建议。
“一旦骑士团进驻魏奥底，就会有更多眼睛盯上这里，谁能保证自己不犯一点错呢？因为诅咒之王的降临，国王现在非常需要我们，但她又不希望我们太过干涉权力，王国情报部要是抓到了我们的把柄，一定会把我们当做拔河运动中的那截绳子，用来调整局面的平衡”
发言的这位修士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
如果魏奥底的地区教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们这些圣职自然难辞其咎，以后不可能再得到升迁，甚至被发配到穷乡僻壤的乡下传教也说不定。
“我认为我们早在女王陛下的眼中了。”黄光会的代表站在两列席位中间的空地上摇头。
“诸位兄弟，请别忘了魏奥底本身是一个工业城市，全国比魏奥底更富有的城市可能不到三十个。我敢说三月之内一定有钦差到访，然后彻查河边惨事，这座城市的税收降低可不是小事。”
“就算是为了自己考虑，我也建议某些兄弟不要随意选择站队，为了私心损害整个教区的利益。”
听到他的发言，屠龙会的代表冷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能说出点更聪明的话，你以为女王陛下会站在孔里奥奈这一边？它们不过是一群狼杂种而已。”
“但它们也是贵族。”这话是大主教说的。
第504章 结社
孔里奥奈是贵族。
克雷顿的头脑里仿佛忽然有一个铃铛振响，让他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忽视的问题。
是的，尽管早就知道孔里奥奈是贵族，当魏奥底大主教亲口阐述这个事实的时候，克雷顿还是受到了启发，这是因为主教本身作为拼图填补了这个空缺。
这个问题就是那位女王陛下对魏奥底发生变化一事的态度。
在三分钟前，他就和友爱会一样以为只要魏奥底的局势稳定，然后商人们请议院中的盟友一番鼓噪声势，女王也只能接受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赏赐”这个团体的代表，因为权力中心离这里太远，要插手这里非常困难。
但如果女王陛下就是决心要帮助孔里奥奈呢？
假如有这么一种情况，让女王陛下觉得就算多付出些心力，扶持孔里奥奈也要比纵容友爱会更划算，这种可能并不为零。
孔里奥奈的第一个好处是贵族身份，国王和贵族站在一起天经地义，保护贵族有助于女王陛下自己的名声。
它的第二个好处是爵位不高，孔里奥奈的家主只是个私封骑士，魏奥底公爵一旦出面否认孔里奥奈的地位，这个贵族身份就不复存在。除了魏奥底公爵，能够替他们继续担保身份的就只有女王陛下，所以他们一定会忠诚。
它的第三个好处是狼人们再怎么胡作非为，也终究会因为身份问题而不敢闹得太过，就像是本国人去外国做生意一定会严肃守法，生怕被执法部门抓住机会盘剥，狼人也会担心教会圣职会寻找机会攻讦自己，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犯罪，这已经胜过了许多人类贵族中的蠢货。
它的第四个好处是狼人的身份容易与德鲁伊教打交道，一些女王明面上不好做的交易可以通过它们来完成。
与之相比，友爱会能给女王带来的好处实在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