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对师父一无所知的家伙……”
我明明记得所有的一切。
反倒是这个一无所知的魔女，竟然能陪伴在他身边，这让塞西莉亚心中充满了不甘。
“我的确不知城主大人生前的往事。我所侍奉的，是他如今的模样。不过，我终究还是有些好奇。”
“我的师父，是勇者卢卡斯大人。”
“原来是勇者吗。”
既然是启明星的师父，身为勇者，倒也合情合理。
“师父他，不是普通的勇者。他是为人类奉献了一生，最终却被帝国处死的人。”
处死？帝国吗？
芙蕾雅双眼圆睁，无声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他是个可怜人。为帝国付出了一切，却仅仅因为庇护了一个魔女，就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说到这里，她怨恨地瞥了芙蕾雅一眼。
她用力咬着嘴唇，抽噎了许久，才接着开口。
“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这些魔女，师父才会死的！”
“这话，有资格说的人是你吗？试图杀死城主的，又是谁？”
塞西莉亚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头。
“对不起……”
“……”
芙蕾雅看着她，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生前庇护过魔女的勇者。
一段模糊的过往记忆，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什么？”
“他拯救魔女们的时间和地点。”
“……十年前。在北境边缘的森林里。”
十年前，北境边缘的村落。
那无疑就是芙蕾雅失去故乡的那场大屠杀。
是因为当时年纪还小吗？
虽不至于年幼到完全记不清，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确实十分稀薄。
唯一清晰烙印在心底的，只有故乡被焚毁的悲痛，以及对人类刻骨的憎恨。
那之后，芙蕾雅为了躲避帝国的追捕，一直隐居避世，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
因此，她此前对勇者卢卡斯被处决一事毫不知情，直到此刻，才终于将那位大人的真实身份与过去串联起来。
‘从那个时候起，您就……’
虽然遗憾于未能记起十年前的细节，但芙蕾雅相信，那位大人，或许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一定是的。
芙蕾雅对此深信不疑。
他因庇护魔女而死，固然令人痛心。但这并不是芙蕾雅亲手造成的。
她非但没有丝毫罪恶感，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这条被拯救的生命，将永生永世侍奉于他。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此刻，这份心意变得愈发坚不可摧。
‘原来，我们的缘分从那时起便已注定。’
芙蕾雅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俯视着崩溃的塞西莉亚，一种近乎残忍的优越感在芙蕾雅心中油然而生。
城主大人舍弃了塞西莉亚，却选择了自己。
就算生前曾是关系紧密的师徒，如今的她，在他心中已无足轻重。
相反，自己生前被他所救，今后将终生侍奉于他，这才是命运的丝线早已编织好的必然。
“你曾试图杀死城主。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纠缠不清？城主大人也希望你离开。趁他尚存慈悲，离开这座地下城吧。”
“我不要。”
塞西莉亚的态度异常坚决，仿佛就算死，也要埋骨于此。
芙蕾雅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随即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我也有事要问你。”
芙蕾雅叹了口气，再次回过身。
看在从塞西莉亚口中得知了那位大人生前之事的份上，她决定再听一听。
“什么事。”
“你是死灵法师，对亡灵的事应该很了解吧。”
“你想问什么。”
“师父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还没放弃吗？
芙蕾雅不耐地蹙起眉头，几不可闻地咂了咂嘴。
“有可能记得，也有可能不记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大部分亡灵在转化后，都会遗忘生前的记忆，失去自我。”
“啊……”
亡者之“亡”，亦有“遗忘”之意。
塞西莉亚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悲叹。
但随即，她又猛地摇了摇头。
“不，不对。如果他忘了我，为什么不攻击我？师父他反而救了我。”
“或许他还记得。位阶极高的亡灵，能够完整地保留生前的记忆。”
塞西莉亚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只有高阶亡灵才能保留记忆。
而她的师父，正是渊狱之主。
“但是，城主大人的情况，很难断定。”
“……为什么？”
“城主大人是死亡骑士。单从个体来看，属于中高阶的亡灵。想要完整保留生前记忆，是有困难的。”
“可是，他是渊狱的城主啊。”
“那也对。城主大人并非普通的亡灵。他的身躯是死亡骑士，但灵魂位格却在巫妖王之上。”
“那么……？”
“事实上，与他情况类似的先例并不少。恐怕城主大人记忆的方式，也和他们一样。”
复活的肉身与灵魂位格不匹配的亡灵不在少数。
关于生前记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起初，他们的确会保留部分记忆，通常是那些铭刻最深、构成人生主轴的片段。但灵魂会不断磨损，到最后，就连这些最重要的记忆……也会彻底消失。”
“什么意思，灵魂磨损又是指……”
“两天前，你对他做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欸？”
“不是你让城主大人的灵魂遭受了致命的创伤吗？在那股冲击之下，他大量的记忆想必都已烟消云散。”
一瞬间，塞西莉亚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那几乎让他陷入永眠的致命一击。
当时惨烈的情景，不断地在脑海中闪回，刺痛着她的神经。
芙蕾雅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一个残忍的预言。
“记忆的消散，会从最珍贵的部分开始。城主之所以会遗忘你……恐怕是因为——”
芙蕾雅的话没有说完，但塞西莉亚却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她一直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师父毫无抵抗地任由她攻击，甚至为她解除了洗脑。
明明是这样，可当她醒来后，他却完全不认识自己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就是师父，可他矢口否认的态度又让她无法理解。
就好像，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失去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啊啊……”
最珍贵的记忆。
对塞西莉亚而言，只有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光。
她曾无数次地想着，师父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将那段回忆视若珍宝。
但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得到证实。
原来，与自己共度的记忆，对师父而言，也是最珍贵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那场重创之后，将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一切，尽数遗忘。
五感渐渐变得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离她远去。
明明万籁俱寂，耳边却响起了诡异的轰鸣。
是她亲手，毁掉了一切。
郁结于胸的悔恨，如失控的潮水般汹涌而上，瞬间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