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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京师,乾清宫。
朱祐樘的风寒,在宫中通上暖气,又用了张延龄开具的消炎和止咳平喘药后,总算是痊愈了。
几乎是拖了一整个冬天,时好时坏的慢性病,一时间痊愈,朱祐樘觉得神清气爽,走路轻快,不由对小舅子张延龄多了几分感激。
这天朱祐樘正在认真批阅奏疏,打算勤政一番,把先前生病时落下的朝务给补齐。
转眼已过午时,朱祐樘连午饭都还没吃,怀恩便与覃吉亲自前来向朱祐樘“道喜”。
“陛下……大喜事啊。”
怀恩笑着说道。
此时怀恩的肺癌已经发展到了晚期,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且可能还有一定的并发症,脸色暗黄。
朱祐樘抬头问道:“大伴,何事啊?”
怀恩道:“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亲率使节队伍五百人,到偏关献降,并打算亲自前来京师上贡。”
“鞑靼小王子要亲自来朝拜?”
朱祐樘很意外。
再怎么说,有着黄金家族血脉的巴图蒙克也是名义上的草原共主,他只需要派个使臣来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个使臣可以是太师,也可以是他麾下大将。
毕竟眼下巴图蒙克还没有废太师改济农制,黄金家族外的外姓人在草原上的权力仍旧不容小觑,这会儿可汗亲自出使,后方很容易着火。
怀恩笑道:“这是巴图蒙克亲自提出来的,眼下人已到了偏头关,受到山西巡抚李孜省热情接待,稍后就会由京营人马陪同往京师来。为防止其有刺探我边陲防务信息,会给其另辟一条道路,让其不走大同,而途径宁武。”
“哦。”
朱祐樘听到这里,似乎放下心来,颔首道,“那挺好的啊。他们来上贡,我这边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怀恩对此似乎非常有经验,提醒道:“到时派人前去接洽,让其住在会同馆内,择期安排朝拜圣颜。离开时,赐给一些财帛便可。”
“开边市吧。”
朱祐樘先以决定的口吻说了一句,这才征询意见,“大伴以为如何?”
怀恩道:“先皇时,鞑靼人也曾多次请求开边市,未能得到朝廷准允。如今战场上我们取胜,却还要开边市的话,只怕会……太趁其心意了……单纯给一些财帛赏赐,反倒更为合理。”
朱祐樘却坚持道:“我认为,彰显出善意,方能彻底安稳西北局势。岳父曾说过,鞑靼内部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我们其实可以坐山观虎斗,内部安稳发展几年,等兵强马壮之日,再发兵与之一战。”
怀恩道:“陛下,擅起刀兵实在不妥。即便跟鞑靼人的战争大获全胜,也难控制鞑靼草原之地,还不如……”
“怀大伴应该多休息。”
朱祐樘打断怀恩的话,劝解道,“看你脸色很差,不应为这些繁琐小事而担忧。毕竟眼下局势尚佳,未来的事情还是交给未来处置吧。”
就差说一句,你都是将死的人了,心咋还那么大呢?
能管好眼前的事就行了,至于以后怎么跟鞑靼人打仗,是你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应该考虑的么?
怀恩听出皇帝言语中对他的不信任,也明白自己在西北这场战事中,几乎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反而好像是一直拖后腿的那个。
所以此时的他,最好是保持缄默。
覃吉道:“陛下,那偏头关防务由谁接手?”
“按部就班吧……”
随口说了一句,朱祐樘突然道,“哦对了,先前的山西巡抚翟瑄回京了吗?”
“并未。”
覃吉道,“毕竟朝廷还没给他安排新差事,加上山西地面不太平,大雪尚未解冻,故并未听说他往京师来。”
朱祐樘道:“那就让他从太原城出发前去偏头关,接替李孜省,两位以为如何?”
怀恩道:“最好是放到朝会上商议后再定。”
“好。”
朱祐樘道,“有关鞑靼小王子上贡之事,我也想问问朝中众卿家的意见。到底是应该冷处理,还是隆重接待,正好多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怀恩心说,你现在想起来要询问大臣意见了?
等等。
你是不是又想先去问问你岳父的意思?
覃吉随即道:“陛下,有关接待之事,您看……应该派谁负责呢?”
朱祐樘道:“一并放到朝会上去讨论吧。不过我想,如果岳父病愈了,此事由他负责最为合适。如果他病情仍旧没好转的话,让延龄去,也不是不可以。”
“啊……陛下,接待外藩之事,怎能由一个不在朝的稚子出面主持呢?”
怀恩提出反对意见。
朱祐樘微笑道:“延龄不算稚子,他心思灵活,一切都像无师自通般,肚子里的墨水都满溢出来了。到时再让老伴在旁帮衬一下,我觉得不会有问题。”
覃吉也顺着意思笑道:“是啊,让张小国舅去,最是恰当不过。应付这点儿微末小事,以他的本领,绰绰有余。”
第711章 赢得人心
怀恩和覃吉前后脚从乾清宫出来。
此时的怀恩已深切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面对一个逐渐有主见的皇帝,还有看似已能胜任司礼监掌印之职的覃吉,他深切感受到能力再强也不及关系亲近来得有用。
皇帝似乎更信任眼前这个曾经服侍他多年、朝夕相伴的老仆,而对他怀恩只有礼数上的尊重。
覃吉出宫去传话前,本要请示一下怀恩的意见。
怀恩却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随后便与覃吉分道而行。
当天下午,张延龄就得知李孜省成功劝服鞑靼人入朝上贡的消息,随后便赶去张峦所在的外宅,将情况告知。
而此时的张峦,正在祁娘的搀扶下,来到外面院子里晒太阳。
“为父这不……身子骨好一些了么,卧床久了四肢都像生锈了一样,稍微活动一下关节就咔咔作响,于是就出来走走,不会着凉的……你放宽心。”
张峦大概也怕儿子把事情想歪了,赶紧出言解释。
张延龄道:“腿在你自个儿身上,你自己也知道病情轻重,你实在要做什么,我阻挡不了,但最终伤害的是你的身体,影响的是你的寿命。我此来是告诉爹,李孜省成事了。”
“哈哈,我就知道。”
张峦顿时一脸振奋,抬手对祁娘道,“你先暂去吧,今晚过后,我就回府宅……这几天叨扰了。”
祁娘连忙道:“老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张峦感慨道:“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家里边怎么样了……儿啊,你一会儿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尤其是你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大哥……”
说着还瞅了正离开的祁娘一眼,好似在责怪对方走得不够坚决及时。
……
……
祁娘内心也在纳闷儿。
自家这位老主人,那就是不着调的代名词,但看起来好像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人在家中躺,就能为朝廷建功立业?
难怪那位神通广大的庞大管家,对这位老主人推崇有加,看来真不是一个国丈身份能解释得通的。
张延龄侧头看到祁娘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摇了摇头,走到张峦身前问道:“爹,要我扶你回房休息吗?”
“不用了。”
张峦摆摆手,指着旁边的凳子道:“你且坐下来歇歇。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与为父详细道来。”
张延龄当即把从覃吉那儿传来的最新消息详细告知。
尤其提到皇帝决定让覃吉配合张延龄负责接待鞑靼来使之事。
“我也不知姐夫作何打算,但听覃公公的意思,这是姐夫主动提出来的,大概考虑到你正在养病,不想劳烦你。”
张延龄随意地说道。
张峦听了,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我本就不适合干这个。先前一次让我去接待那个什么朝鲜使节,我就头疼。此番你正好去锻炼锻炼,记得把你大哥带上,让他也好长长见识。”
张延龄不满地抗议:“爹,你既然知道你大儿子不让人省心,怎么还非把他塞给我?教导儿子不是你的事吗?”
“帮为父栽培一下你兄长都不行?”
张峦厚着脸皮道,“为父拢共就俩儿子,总不能差太多吧?你以前不也不开窍吗?说不定在你的提点下,他能幡然醒悟呢?”
“呵呵。”
张延龄心说,那可就难了。
我这是再世为人,靠两世的记忆才拥有的本事。
至于你那大儿子……
作为一个骤然富贵的土著,能保留本心,不为非作歹就算不错了,你还想让他有出息?
真是太瞧得起他了!
关键是你这个当父亲的,也没带好头,张家的家教一点儿都不严格,根本就培养不出像样的人才。
张峦面子有些挂不住,起身道:“听你小子说话真费劲儿……你来这儿就是通知我这个?说完了就回去吧……放心,明早我会回府的。”
张延龄道:“爹,我没催你回府啊,要真觉得这边服侍更周到,多住几天也行。”
张峦回头打量儿子,问道:“我都在这儿趴这么久了,还让我继续猫着?家里没事找我就算了,朝中就真不需要我?不过,怎么总感觉……朝廷有我没我都一个样啊……”
“那……爹,你想怎么突出你自己?”
张延龄问道。
张峦道:“总得有什么事,让我费费心?哪怕是先听个响,然后我把事转交给你,让你负责也行啊,总归要体现出为父在朝堂的价值。”
张延龄笑道:“这不就让咱们家的人去接待鞑靼使节么?只是这次找的人是我,不是你罢了。
“要不这样,爹你明早就上朝,让别人知道你活着,且有能力和精力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啧啧,你小子,什么好话落到你嘴里,听起来怎就那么别扭呢?”
张峦皱眉抱怨一声,随即道,“李孜省也是的,非得给我送什么戏班子,我喜好什么他不知道吗?真是没劲儿!”
这话一出,张延龄就知道老父亲随着身体日益好转,又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
先前感觉自己快死时,这老父亲还在那儿当寒号鸟,说什么要把外宅的人都给遣散,说什么要修身养性云云。
结果这边都还没痊愈呢,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惦念起女人来。
“爹,好好养着,你身子骨虚弱不堪,为了多活几年,一定要注意修心养性,规避女色。”
张延龄朝张峦离开的背影说道。
张峦头也不回,道:“知道了,真啰嗦。为父命大,加上你又孝顺,晚年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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