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59节

  随着消息传开,有关李孜省的作为,在朝中再也不是秘密。

  当天下午日落前,朝中主要衙门都开始流传这件事,而最着恼的自然是一心等着看李孜省和张峦笑话的内阁首辅刘吉。

  “怎么回事?仗不打了?这李孜省,好生窝囊。临阵退缩也就罢了,竟还卖国求荣?简直不可理喻!”

  刘吉痛斥道,“这种狼子野心之辈,就不该留在朝中……不知六科、都察院和翰林院有多少人要参劾他?明早联合一下,这次看我不拿下他祭旗!”

  徐溥在旁边,显得很淡然,不答反问:“刘老,请问您打算以什么名义上疏弹劾李孜省?”

  刘吉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临阵逃脱啊!他战场取胜,未能乘胜追击,反倒是消极避战,退缩到偏关躲起来,面对鞑靼人的进犯,他身为山西巡抚未能担负起抵御来犯之敌的责任,还主动求和。这是何等卑劣的行径?”

  “唉!”

  徐溥微微叹了口气,道,“很多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可能有不同的解读。”

  刘吉皱眉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不打算带头参劾他咯?还默认他这种卑劣行径有可取之处?那以后战场上谁还会为朝廷效死命?临阵都跑去讲和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大明?这么浅显的道理,就没人懂吗?”

  徐溥道:“可他也未折辱大明军威啊!”

  “什么军威?”

  刘吉不以为然道,“先皇时为何不跟鞑靼人讲和?就是一顿狠打!把鞑靼人打得抱头鼠窜,你再看现如今,竟都沦落到要接受外夷朝贡,为此朝廷要赐予他们数倍赏赐,再给他们开边贸的便利?请问威风何在?”

  徐溥无言反驳。

  从情理上来说,他也认可刘吉的说法,毕竟李孜省这次的作为,不见得有多光彩。

  或者说,站在文臣的角度,你李孜省选哪条路都是错的。

  除非你李孜省真有本事能连战连捷,且怎么打都不重样……

  但就算是老打胜仗,也不能“劳民伤财”,最好是自行筹措兵马,自行筹备粮食,打完仗也不用朝廷升赏,且能心平气和等着别人去给他挑毛病。

  现在李孜省只是“小胜”,随后就跟鞑靼人讲和,同意鞑靼人上贡的请求。

  显然不能让文官们满意。

  刘吉道:“他如此擅做决定,就没人管吗?”

  徐溥皱眉不已,提醒道:“刘老,您不会不知道,其实陛下早就下了一道旨意,同意让他接纳鞑靼人前来京城纳贡的吧?”

  “竟有此事?为何我不知?”

  刘吉显得很惊讶。

  徐溥心想,别人都叫你刘棉花,知道你在其位不谋其政。

  就说咱内阁,明明就两个人,而你却能做到安心喝茶,啥都不干,且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乎把所有政务都丢给我……如此你怎能安心?且还有脸说出你不知道有这回事?

  徐溥道:“眼下翰林院内正在商议新阁臣人选,不知刘阁老有何意见?”

  “谁都行,唯独张来瞻不行!”

  刘吉斩钉截铁道,“他若入阁,必将贻害大方!这点你不否认吧?”

  以前刘吉虽然不觉得自己跟徐溥是一条心,但至少觉得,徐溥等翰林院的传统大臣,都站在反对张峦入阁的立场上。

  可眼下……

  他心中却没那么确定了。

  徐溥难能可贵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点头道:“不否认。”

  “那不就得了?陛下可是有言在先,若是李孜省在西北建功,就让张来瞻入阁。”刘吉道,“眼下李孜省的作为绝对不能算作建功!这立场,你们得坚定啊。尤其对鞑靼人朝贡之事,得把影响往严重了去说,让陛下有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徐溥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

  让我们众口铄金,睁着眼睛说瞎话,黑的说成白的,让皇帝先入为主觉得张峦和李孜省是在祸国殃民?

  就算不承认张来瞻神通广大,但也不能违背世人常识啊。

  徐溥无奈道:“刘老,您知道今日此消息一出,在京大小官员和百姓的反应是怎样的吗?”

  “痛心疾首,恨不能……等等。”

  刘吉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徐溥,问道,“你这话是何意?莫不是朝中人都觉得,张来瞻和李孜省干得好,他们是大明的股肱栋梁不成?咳咳,可别忘了他们是什么出身!道士和外戚,都不可取!”

  徐溥苦笑道:“就算同僚对其出身颇有微辞,可市井升斗小民,却是……唉!对这二人推崇不已。”

  刘吉黑着脸道:“无知之徒,竟分不清是非曲直?”

  徐溥叹道:“既能领兵打胜仗,又能招抚外夷,令其来京请罪,把断了多年的朝贡给续上,这本就是安定人心之举。

  “京城百姓都不想连年战乱,毕竟光是今个冬天一番筹措钱粮,就让京师粮价腾贵。要是再打下去,就怕……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哪。”

  ……

  ……

  徐琼府宅。

  沈禄见不到张峦,赶紧去找徐琼告知好消息。

  但其实消息根本不用他去传报,因为李孜省的奏疏已超出通政使司的框架,闹得人尽皆知。

  “好事啊。”

  沈禄笑着说道,“既打了胜仗,还收拢了人心,恩威并施,话说这位李尚书真乃不世出的名臣良将。他回朝后,至少也该有个六部侍郎当当。”

  徐琼神色颇为淡然,问道:“朝中谁能容得下他?”

  一句话,就好像在沈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沈禄道:“徐公……您的意思是……李孜省以后仍旧无法在朝中立足?这位李尚书,也算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先皇临终时,对他期望可是颇高的。”

  徐琼摇头道:“朝中没几人认同他。就算是曾经对他恭敬和攀附之人,如今不也都离他而去么?”

  沈禄心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别人或对李孜省无感恩之心,但你徐琼可是承蒙了他不小的恩惠,要不是李孜省在先皇末期帮你调来京师为侍郎,只怕你现在还在南京清水衙门里混日子吧?

  随即徐琼又做出补充:“有几人会像你我一样,惦记李尚书的能力,以及他对朝廷所做出的贡献?”

  “是啊。”

  沈禄听出点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

  “你见过来瞻了?”

  徐琼问道。

  沈禄叹息:“他一直在外边静养,连如今是否在京城,在下都不能确定,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他人啊。”

  徐琼道:“年初就是吏部考选,天下官员到京者不少,旁人府上宾客盈门,不管是否门客,都来者不拒。唯独来瞻却于此时隐匿于朝,这是想避世,还是想彻底放手不管啊?”

  “那我试着去见见他。”

  沈禄听出其中诀窍。

  此时李孜省配合张峦在西北有了作为,正是利用二人声望,发展党羽派系的最好时机。

  不然的话,就算张峦再有本事,再得皇帝的信任,也是个光杆司令,做事没人拥护,政令也难以推行开。

  要是能在京师和地方上多发展些人脉,做事可就方便多了。

  徐琼又道:“你是得去问问他,黄河河工项目是否要无限期拖延下去?如果非要等那人回朝后再推进,只怕今年又要延误……毕竟再过两个月,就到夏收农忙时。”

  “对对对。”

  沈禄道,“这修河工,最好是趁着农闲,今年黄河春汛马上就要到来,朝廷各项准备也在有条不紊推进。这夏收非常重要,到那时真不适合推进河工事,我得赶紧催促来瞻。”

  徐琼点头道:“看来有时候你也需要有人提醒。来瞻不问事,就得你多去走走,我这边始终不方便。”

  沈禄好似个称职的跑腿人般,笑着道:“明白,来瞻不上心,我就多盯着点儿。但不得不说,来瞻做事可是雷厉风行的,要么不做,做起来……丝毫也不含糊。好在现在他二子延龄一直都在外奔波,有贤侄在,我等其实不用太过担心。”

  徐琼闻言皱眉。

  你不指望国丈张来瞻做事,却把希望寄托到他那没成年的儿子身上?

  显然徐琼作为传统文臣,看不上张延龄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

  在他看来,再牛逼的稚子,那也是熊孩子……自家再懂事的晚辈,以其十二三的年岁,也看不出有能耐去接触朝事。

  能做到克己复礼,修身养性,再去进修学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个稚子本事再大,真就能到撑起一片天的地步?

  说出去谁信?

  但沈禄似乎对此非常确信,笑着便告辞而去。

第712章 有备无患

  沈禄来到张府,并没见到门庭若市的景象,就在他有所迟疑,要不要上前去敲门时,门口又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随即就见到张延龄从车上下来。

  “姑父来了?怎不进去坐坐呢?”

  张延龄走过去行礼问候。

  沈禄以前都是以长辈的姿态去面对张延龄,但他在了解张家内部的运行规则后,如今基本上是以平辈之礼跟这个大侄子相处。

  双方见礼过后,沈禄关切地问道:“不知令尊之病……?”

  张延龄脸色变得凝重,小声道:“还在养,之前确实很凶险,常规的药对他已经不起作用,好在我试验了一种全新的诊疗方法,总算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现在已无大碍,再静养些时日就基本能痊愈了。”

  “这么严重吗……”

  沈禄先是一惊,随即感慨道,“令尊确实该修身养性,远离酒色。另外,天机还是不要随意窥探并泄露好。

  “为了预测天机,而令自身陷入到危险境地,来瞻他还真是……贤侄,你可知晓西北发生之事?你父亲已知悉内情了吗?”

  张延龄微笑着点头:“乃覃吉覃公公亲自来府上传的话……我这刚去见过家父,把事情都转告给他了。

  “哦对了,姑父,陛下安排我跟覃公公一起迎接鞑靼使臣,您看……”

  “是吗?竟有这回事?”

  沈禄瞪大了眼睛,“陛下让你负责?那……那……”

  一时间非常激动,沈禄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了。

  正觉得这个大侄子本事强,应该找个机会冒冒头,在朝中逐步建立起威望,这边皇帝就给了张延龄走向前台的机会。

  张延龄道:“我想请姑父帮个忙,毕竟姑父人脉广泛,还有……就是我跟朝中人不太熟悉,各衙门基本没涉足过,遇到事不知该找谁。”

  沈禄笑着道:“问题是我也忙于朝事,或许不能完全趁你心意,但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提。”

  张延龄笑道:“我已跟覃公公说过,我这边需要人手帮忙……就直接跟覃公公举荐了姑父你……请姑父见谅,这件事没提前跟你商议……”

  “什么?你举荐了我?”

  沈禄很惊讶,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虽然眼前看起来是一次绝佳的出头机会,但始终他沈禄只是举人出身,没有迎接外邦使节的经验,且他通政使司的差事与此也没有直接关系,要去找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帮忙,尤其还涉及会同馆,他就算想打通关节也不容易。

  张延龄道:“姑父若觉得不方便,就当晚辈没说。”

  “没……我并不是存心推搪。”

  沈禄连忙解释,“要你真需要人帮忙,我确实可以鼎力相助,只是……我得想想,怎么才能帮上你。

  “哦对了,不知令尊对此事有何看法?比如说,应该以如何规制接待鞑靼小王子?令尊在应付场面事上,想来有其独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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