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791节

  庞顷最关心的莫过于张延龄能否及早给治河调拨经费了。

  而张延龄自然也知道庞顷来此的目的,他要做的就是稳住对方,让其知晓,目前的困难得由李孜省自己去面对。

  “庞先生,我就直说了吧。”

  张延龄神色严肃,道,“秋粮入库之前,朝廷的开销会非常大,既要训练新军,还要铸造火器,此外官员俸禄、筑城铺路、兴修水利、救济灾民等也需要拨付相应款项,一时间抽调不出钱粮。

  “如果只是一次增补几千上万两银子,我想对治河没太大的帮助……”

  庞顷屈指一算,为难道:“可是,距离秋粮入库……至少还得三个月。”

  张延龄点头道:“等秋收后,北方正式进入到农闲时节,黄河改道也进入加速期。可以这么说,如果李尚书那边若因为缺少钱粮而无法将工程推进的话,完全可以先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好。”

  “何解?”

  庞顷一脸茫然地问道。

  “就是说,把只有付出钱粮才能解决的问题先排除在外,做好治河大决战的前期准备工作。”

  张延龄大致进行解释,道,“地方官府要沟通好,役夫以及雇请的民夫,提前招募妥当,只等秋天钱粮调拨下来后就可以开展后续工程。甚至可以在农忙结束后便开始,毕竟中途只需要半个月左右时间,钱粮就能调度到位。”

  庞顷道:“那……要是钱粮调拨不下来,一切岂不是……”

  张延龄道:“治河都已经推进到现在,没有理由完不成。且来年黄河流域将会有大水灾,若吾父所料不差的话,明年五月河南开封府黄沙冈、苏村野场、沿裹堤、莲池高门冈、王马头、红船湾等六处将先行决堤,随后又有五处决堤……

  “届时中原沃野千里将尽成泽国,祸及五六百万民众,饥荒瘟疫遍野,民不聊生。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

  “如果你家道爷能提前把黄河治理好,善莫大焉,家父对此非常上心,怎么可能会不全力支持呢?”

  这边庞顷对于张延龄的话依然是嗤之以鼻,心想,你父亲是啥水平,谁不知道啊?这些预测应该是你做出的吧?听起来挺玄乎,连具体时间以及在哪儿决堤都知道,问题是事情还没发生,谁知道真假呢?

  咱都是自己人,你压根儿就不用在我面前拿乔!

  你父亲是否上心,真的管用么?他还天天从你身上动歪脑筋,想要挤出钱粮来交给道爷呢,关键是你给吗?

  一切不还得看你的意思?

  你这会儿推出你父亲,感觉就是在敷衍我!

  张延龄笑道:“这件事,我张家是跟陛下打过包票的,秋收之后必定能把足够多的钱粮调动到位,请庞先生务必相信我。”

  庞顷道:“毕竟原定计划是三年内完成,此时赶工都未必能在来年开春之前完成全部工程,况且中间还要停一段时间,就怕到时候来不及。

  “若真如张先生所言,来年五月水灾发生,在那之前黄河两岸所有民夫都得被调去保护河堤,一旦真的决口,势必造成大批百姓死伤,到那时……更没心思治河了。”

  “所以庞先生的意思,现在李尚书那边已进退不得?”张延龄故作惊讶之色,抚着下巴沉吟起来,“不能够啊,以李尚书的才智和为官的经验,如果说在地方上连统筹和调度的能力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庞顷心想,你这是给我家道爷戴高帽,顺带掩盖你们父子俩不作为?

  张延龄道:“之前能调度的,我已经悉数调过去了,那可是在朝廷最缺钱粮的时候给付的,一分一文都没走户部的账,对于这一点庞先生应该知悉吧?”

  “嗯。”

  庞顷点头道,“道爷对令父子的帮助,感激涕零。”

  张延龄笑道:“咱本就是一同来做好这件事,不存在谁感激谁的问题。接下来还有二十万两的钱粮,会从商贾那边筹措到位,还有就是通过地方府库进行征募,对于这些情况我也提前跟李尚书打过招呼。”

  “正在进行。”

  庞顷道,“但杯水车薪,开销比预期的更大。道爷为此殚精竭虑,长期驻扎在河堤上,已经有两个月没下来了。”

  张延龄道:“李尚书那边很辛苦吗?我可是听说,沿岸府县官员被他折腾得不轻啊。”

  “……”

  庞顷瞬间感觉到,自己跟张延龄的段位,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自己刚见到李孜省那要死不活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这个主人转性了,后来才弄明白李孜省是在算计沿河官员。

  而张延龄从来就没踏足过治河第一线,只是靠一些小道消息,就能明白李孜省是在做什么……

  这充分说明,张家人对治河之事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一直都在盯着。

  庞顷心想,道爷啊道爷,你说你那么努力付出做什么?

  你但凡松懈些,这边张家人还会觉得你很辛苦,此消彼长之下就会主动替你多筹谋……结果你那么努力,反倒让张家人觉得河堤上有你亲自出马就够了,人家就不想做事,让你自行解决!

  如此一来,你也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让我在张家人跟前谈判时,显得很被动啊。

第813章 先礼

  房间里谈话还在继续。

  张延龄瞥了庞顷一眼,道:“我话就放在这儿了,秋粮入库后才能继续调拨下一批钱粮,这一点不会更变。

  “在此期间,要么停工,要么就得靠李尚书的个人能力或者魅力,让河工继续下去!至于具体用什么方法,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会干涉!”

  “呀!”

  庞顷一脸震惊地问道:“陛下会放出这么大的权限吗?”

  张延龄笑道:“朝廷上下都知道,光靠一两个人,是不可能把黄河改道之事完成的。如果说能完成,还是在短短的一年内就把工程推进完毕,不上点儿手段,能行吗?

  “在此前提下,就算是李尚书在沿河府县抓贪腐,不断把有损朝廷威严的赃官以及民愤极大的土豪劣绅上报,查抄他们的家产……甚至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只要不激起民变,都是可行的。”

  “嘶。”

  庞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

  心说,你居然鼓动我家道爷去查赃官和土豪劣绅,把抄没来的银子用于治河?你别光在这里耍嘴皮子,就问你,这事有保障吗?

  皇帝没下达圣旨,就靠你张嘴说说,我们真敢这么干?

  要出事了,谁出来兜着?

  张延龄道:“庞先生,你是聪明人,道爷更是久历宦海,为官经验无比丰富!话说,搞钱这件事,对你们来说真的很难吗?”

  “有权有势,的确不难。”

  庞顷幽幽道,“或者搞它个万八千两的,一年下来也可以。但现在的问题是……要在来年开春前,一下子筹募出一百万两银子以上的钱粮,且还是在道爷失去权势的情况下,恐怕就很难成事了。”

  张延龄点头:“那就多利用一下家父的名声……你看看是否管用?”

  庞顷心呼“我靠”。

  你怎么知道我家道爷现在就靠你父亲的威名,在地方上狐假虎威?

  不然为什么李孜省会说,只要他的来瞻兄弟能升官,他在南边就能站稳脚跟?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张来瞻就是他在地方上安身立命的凭靠?

  张延龄道:“你家道爷所行一切,不过是为两件事,一个是权力,一个是人脉!这两点他应该都不缺……凭借家父的那点名望,还有李尚书的余威,应该足够了!再加上庞先生各处奔走,不是相得益彰么?哦对了,庞先生有时间的话,可以跟我南下走一趟。”

  “恐怕……没那闲暇。”

  庞顷摇头苦笑道,“筹募钱粮之事,已让敝人焦头烂额。”

  张延龄点头道:“我也不勉强……反正接下来我要去浙江宁波府接船,稍后得走一趟徽州……哦对了,听说李尚书未来想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建道观养老?可有选好地方?”

  “呵呵。”

  庞顷报以苦涩的笑容。

  心说,你管得可真宽。

  要是治河之事没顺利完成,我家道爷莫说是养老了,恐怕连小命都没了!

  当然如果能把黄河给治理好,朝野称颂,他仍旧可以入朝为官,风风光光退休,到时还用得着当什么道士?

  当个致仕的尚书,桃李满天下不更香?

  张延龄道:“徽商那边,肯定会想办法帮到李尚书……要不然回头你跟我去徽州府走走,看他们是否会给道爷提供一些方便?”

  “行吧。”

  庞顷陪笑道,“请容敝人就在应天府周边奔走,待二公子从浙江回来,便与二公子西去徽州。”

  张延龄笑道:“应天府距离徽州府没几步路,不用非等我……庞先生先行过去也可!要说应天府,未必会有人卖李尚书面子,但营商走天下的徽州商贾,他们对于朝中权力变化最是敏感。

  “只要李尚书做的事,将来能为其积累官声,甚至有机会再次进入中枢,影响朝局,就会有人提前塞银子,这也算是一种投资。”

  庞顷道:“多谢二公子提点,敝人会详加考虑的。”

  庞顷在张延龄这里算是碰了根软钉子。

  没讨到钱粮,就属于没完成李孜省交托的任务。

  此时的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张延龄南下途中不去徐州黄河岸边见见李孜省,就因为张延龄眼下根本没打算出手帮忙。

  或者说,张延龄能给他们提供的帮助,远不及他们预期的多。

  覃云把庞顷送出门后,回到张延龄的房间。

  “二公子,钱能现在被关押在南锦衣卫……据说专门提供了个内饰奢华的院子给他住,一应吃喝都跟外边的富家翁无异……是否把人提拎过来?”

  覃云请示道。

  张延龄自打准备从钱能身上获取资源渠道时,便提前安排人去打探风声。

  把覃云调到身边的目的,其实就是利用他锦衣卫的身份。

  如今的覃云可不简单,配合张延龄练兵不说,其伯父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前途无量,乃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有力竞争者……

  这一切,都是让南锦衣卫配合办差的基础。

  否则光靠张延龄自己,光是沟通方面,就举步维艰。

  张延龄问道:“不知其人状态如何?”

  覃云想了想,摇头道:“人还没见到……但这厮背景深厚,兄弟几人都是皇宫中颇有名望的大太监,其坐镇南京多年,人脉通天,南锦衣卫可没人敢得罪他!

  “现在的钱能,除了不能自由行动外,其实跟以前一样……甚至其寿诞时,还有很多官员前去贺寿。”

  张延龄笑道:“果然是一方封疆大吏,就算被卸职乃至落罪,还能得到如此礼重……看来,这是真正的地头蛇,不好惹哈。”

  覃云道:“可以秘密转移。或是提到应天府外,再去见他……离开他的势力范围,情况会好很多。”

  “不用了。”

  张延龄道,“我是奉皇命而来,何需遮掩?就在应天府,我要堂堂正正见他!”

  ……

  ……

  钱能被人从南锦衣卫看管的院子里提了出来。

  虽然张延龄并不在锦衣卫中任职,甚至连个官身都没有,但他是当朝国舅,父亲又是内阁阁老,再加上皇帝对张家的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南锦衣卫,都能分得清楚大小王。

  就算钱能家里送再多的礼,本身势力又有多大,但对比他们自己的官路前途,他们还是识趣让路。

  当钱能被大批锦衣卫押送到张延龄所住院子时,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尾随并探查。

  钱能从云南到南京,都掌控军权,所以其麾下是豢养有死士的。至于他为何被幽禁后没人前去营救,不过是因为皇帝没下达诛杀的命令罢了。

  钱能长期坐镇地方,暗地里积累的家财数量,极为惊人。

  此人属于作恶多端,但最后却得善终的典型。

  这也是明朝大多数太监的真实写照……

  哪怕皇帝知道手下太监贪污受贿,巧取豪夺,甚至恶贯满盈,但多半都置之不理,因为皇帝需要这个集团为他们卖命。

  “见过小国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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