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胖乎乎的,看起来很随和。
见到张延龄后,直接跪下来磕头。
张延龄笑着打招呼:“钱公公,我一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先任御用监太监,后又镇守云南十二载,其后又任南京守备太监多年。我府上许多御赐的宝物,还都是你在南京守备任上寻获的,你我也算是有一定渊源吧!”
钱能谦虚地道:“先皇时小人的确曾经八方搜集奇珍异宝,送往京城,充作贡品,先皇龙颜大悦,屡屡给于厚赏。可惜物是人非……没想到当今陛下如此亲近张家,竟然赐予异宝,小的实在是感佩不已,不过怎敢以此便妄言,与您有渊源呢?
“但是……小人有一义子,名叫郑有铭,曾在京城与您府上产生龌蹉,后来家破人亡……”
“郑有铭,我认识吗?”
张延龄看向一旁的覃云。
覃云解释道:“听说是因为在京师中造琉璃和香皂等物,被梁芳给盯上了,梁芳将其扣押下来,后来就没了踪迹,是死是活没人知晓。”
张延龄道:“钱公公,你看,你说的那个姓郑的,亡不亡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是,是。”
钱能仍旧跪在地上。
他提到郑有铭,其实是告诉张延龄,你们家当初坑害我义子的事,我可是门清的。
你们还挑拨我和梁芳的关系,最后梁芳以为我是叛徒,甚至在他还没倒台前,就开始对我进行清算。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从梁芳的死党,变成了跟梁芳分道扬镳、狗咬狗的反正义士,如此一来,梁芳倒台时,我反倒不用背负太重的罪名。
当然,这一切还是归功于我钱家的关系硬,毕竟我两个兄长和一个弟弟都是内官中比较有实力的存在,我一个姓钱的倒下了,还有三个姓钱的顶着。
“钱三啊……”
张延龄突然招呼道。
“啊!?”
钱能还在那儿琢磨,就听到这么奇葩的称呼。
张延龄笑道:“我听别人都是这么称呼你的,难道不对吗?”
钱能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拿捏了。
虽然还没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以他应付场面事的经验,当张延龄提出这称呼时,其实就是警告他,你全家老小现在都在我掌控中。
不要以为牺牲你一个,就能保全钱家所有人。
“对。”
钱能只能如实回复。
“我现在奉皇命,来南京办点儿事情……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张延龄问道。
钱能跪在那儿,心想,你要办什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求人办事,最起码先让我起来才对吧?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小人听说,好像跟赚钱之事有关。京师的人都称呼您为二公子,据说您足智多谋,乃令尊身边有名的智多星,甚至连梁公公倒台都是您在幕后策划。”
张延龄笑道:“嘿,你知道的倒不少。”
钱能道:“没办法,小人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如果连自己是怎么栽的都不知道,实在是不用活了。”
张延龄道:“那你觉得,我有资格跟你说话吗?”
“当然有。”
钱能道,“您父亲乃当朝阁老,更是陛下最信任的大臣。您的兄长,即便没做什么事,如今已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哦对了,好像还是取代覃千户上位的。至于您……京师内府中所有人,都归您调遣,就算是司礼监的印公,见到您也只有客客气气听令行事的份儿。”
张延龄点头道:“果然消息灵通……人在狱中,却对外面的事,能做到了如指掌,实在是了不起啊!”
钱能道:“您南来是整肃南锦衣卫的吗?以你的身份,倒也合适。”
覃云板着脸喝斥:“问你什么,你回答便可,无需画蛇添足。”
钱能笑而不语。
他在想,你覃云什么段位?
莫说你现在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哪怕你还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就凭你小子,也有资格跟我对话?
我手下多少人?
我可是上过战场,亲自杀过人的!
只是眼前这位小国舅,从道理上来说,他是外戚,等于是我半个主人……身为中官,天生就要服务于皇家,哪怕只是皇帝的小舅子,也是我们这些家奴服务的对象。
我固然不能跟他急眼,但你覃云不过只是个阉人的侄子,凭什么要我听你的话?
张延龄道:“我要你在南洋行商的整个渠道,尤其涉及到市舶司,你掌控的所有船队,还有沿海秘密走私的船只所有权,以及所有能调动的人,一并呈报上来。”
钱能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称呼您一声二公子可好?”
“嗯。”
张延龄点头。
钱能道:“那二公子,小人便直说了……您要做海外生意,野心倒是不小。但以我所知,您要做的,其实并不是南洋,而是西洋的生意……不是跟白皮人直接做买卖,而是寻找传说中的新大陆……
“但是,话又说回来,传说就是传说,根本找不到,从西边来的白皮商人说,他们想尽了办法,始终穿不过西边的大洋,只能东来开辟商路!再者,就算找到又如何?那陆地上最多不过有群茹毛饮血的野人罢了,能有啥好宝贝?”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你对此好像很清楚?”
钱能扁扁嘴道:“这很难猜吗?从你指派船队出海的各种小动作,我就判断出来了。另外,您要做海上的买卖,只管去找市舶司的人便可,找小人作甚?
“再说了,跟小人一起落罪的韦眷,长期镇守两广,又掌握广州市舶司,他了解的情况比小人多多了!”
覃云道:“意思是,你不肯配合咯?”
“呵呵。”
钱能显得很自信,道,“小人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已不为将来盘算,只想做个富家翁。所以请二公子见谅,小人有心无力,实在不能配合。”
见了面,让我在这儿跪着跟你说话,旁边一个阉人侄子对我吆五喝六的,就这样还想让我配合?
真以为我被你们拿捏了?
别看蒋琮已顺利就任南京镇守太监,但应天府这地儿还是我在做主!
你丫想在我的地盘把我震慑住?
做梦去吧!
张延龄道:“好了,送他回去。”
“是。”
覃云没问什么,直接拉拽钱能往门外拖。
钱能拼命吆喝:“哎哟,哎哟,覃千户,你轻点儿……小人自己就能动,不劳您上手。”
说完,钱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微微跛着,走路摇摇晃晃,勉强跟上几名锦衣卫的脚步出门去了。
……
……
等把人送走,覃云立即进来。
覃云道:“提人来的时候,就发现有很多人暗地里跟着……可见南京城内钱能的人还挺多。”
张延龄笑道:“不然我带那么多人手南下作甚?可以动手了!”
“今晚就动手?”
覃云有些不解。
“对。”张延龄道,“立即给成国公送一份陛下的诏令,让他知道我在做什么就行,无须他配合。
“这次将一次性查抄很多地方,既有官府中人,也有钱能的同党。现在我等于是师出有名,他不肯配合我,就是不配合陛下,我对他动手,很合理吧?”
覃云道:“所以说,您并不指望钱能会服软?”
“他配合与否,都那样。”
张延龄道,“你带来的人,不都是新军士兵么?但凡可疑的地方,尤其是钱能在南京的那些个秘密据点,直接给端了!但凡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覃云毕竟是军户出身,在这紧要关头可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含糊其辞,态度异常坚定。
不然,怎么跟着张延龄混?
第814章 雷霆行动
当晚,南京城内外就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这属于是中枢来的人,在未跟地方官府打招呼的情况下,直接带人弹压地方黑道,属于越权。
钱能之所以“下狱”后还如此自负,就在于他明面上倒台后,暗地里却依然操控着南京城的走私、劫掠、人口贩运以及经营赌档、青楼等灰色产业,控制着一个非常庞大的地下商业帝国。
且其握有南京官场很多人的秘密,导致那些个官员不得不为其所用。
再加上钱能给出很高的筹码,善于用金钱去堵人的嘴,很多家境不怎么好的官员也想跟着他发财……这就导致他在被锦衣卫看押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成为南京地下世界的王者。
张延龄此来就是专门剪除这一不受朝廷控制的势力,掌控高丽、东瀛和南洋海贸渠道,增加皇室收入的。
无须朱仪做什么,甚至暗地里跟钱能有勾连,都不影响张延龄做事。
因为张延龄带来的人手,装备的并不是普通的刀剑,而是新研发的火器,尚未正式用在战场上,就直接调来南方,对付地下黑恶势力。
覃云作为锦衣卫千户,目前更多是充当着张延龄护卫的角色,之前他在训练新军时出了不少力气,对于火器的了解也远比一般人深,这次既然带他来,就是让他发挥新军教官的作用,靠他率领的锦衣卫和新军士兵,整肃南京官场。
当覃云带着人,直接按照线报内容,捣毁钱能在南京城内外的各大窝点时,张延龄仍旧留在院子里。
他甚至不怕钱能的人过来报复。
因为他留下护卫的人,携带的火器足够多,包括火铳、火炮还有手榴弹等,足以形成一道致命的火力封锁网,再加上这是南京城内,他并不怕钱能的人跟他火并。
而作为南京守备的朱仪,面对帮派势力以及土匪武装攻击皇亲国戚时,断不可能袖手旁观。
事实上也是如此。
当天晚上,城内城外,杀声四起,厮杀很是激烈,全都是覃云带着人手主动出击,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所向披靡。
最后经过一番碾压式的清剿后,第二天上午,足有上千人被扣押,与此同时查封的还有不少货仓邸店,里面藏有不少违禁物,私盐都属于小儿科,其中甚至还发现了大批火药和火器。
随着花样繁多的赃物被查扣,南京官场迅速热闹起来。
南京兵部尚书、参赞军务的耿裕得悉消息后,马上前去成国公府拜会,见到一早起来满脸懵逼之色,尚不知发生何事的朱仪。
“成国公,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夜南京城内外的喧嚣,可是你调派兵马所为?”耿裕上来便有问责之意。
朱仪招呼:“耿部堂,咱有话好好说。”
耿裕厉声喝斥;“成国公,你身为勋贵,岂能干涉民事?可知你的兵把民间祸乱成何等模样了?
“一大早我就见到有大批人员被扣押,百姓怨声载道,那些无辜的商贾和平民,不过是一些小商小贩,为何要与他们为难?”
朱仪哭笑不得,反问道:“耿部堂,您说的事,会不会是刚到南京的那位小国舅所为?我是说,翰林院张学士的二公子,陛下信任有加的钦差大臣?我这边可是一兵一卒都没有派……”
“既知是张国舅所为,你为什么不去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