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809节

  张延龄摇头叹息:“我确实很遗憾,父亲你太懒了,根本就不适合当权臣,遇到事情就推三阻四,但秉性如此,我能说什么呢?你在仕途上的进取心,远不如人家李孜省,让投靠你的人心寒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

  张峦一脸的不耐烦,摆手道,“咱父子俩,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你别教训我!不过你有需要,可以随时跟为父说,我自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那儿子就以茶代酒,跟父亲作别。”

  张延龄拿起茶杯遥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

  ……

  张延龄离开。

  张峦坐在那里,显得怅然若失。

  祁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回到院子的刘氏,而刘氏手上端着一盆冒着药物气息的热水,正要过来给张峦洗脚。

  如今刘氏在这院里,跟个打杂的婆子没什么区别,且因为她曾经得罪过祁娘,所以并不会得到任何优待……

  甚至她一家人,都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过点安稳日子,不至于流离失所,甚至因病饿、劳累而死。

  “老爷,二公子与您说什么了?”

  祁娘可不愿意当井底之蛙,想在张家两父子跟前有点存在感,更想成为张峦这边的传声筒,让她有机会接触政治。

  至少庞顷为了获得跟张峦沟通的机会,对她非常尊重。

  张峦哭丧着脸道:“孩子又要走!实在留不住啊。”

  祁娘点了点头,说道:“二少爷是去干大事,老爷不必担忧。对了,天冷了,老爷一直都有寒足的毛病,这不马上要开宴么,先安排给您暖暖脚……”

  “弄药水作甚?味儿太冲了。”张峦显得很不耐烦,“这一走,京师中好像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

  祁娘道:“老爷不是还有家人么?”

  “他们跟我的眼界不同,整日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想说句话都难。”

  张峦道,“这些年跟吾儿相处,眼界开阔后,再不想当个闭目塞听的市井小人。说起来,我还挺想过那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日子。”

  祁娘心想,你的追求真够特别的。

  张峦胡乱套上靴子,起身道:“好了,拿几本书来,今晚我要看看书,增长一下见闻。免得下次再见吾儿,被他轻视!”

  ……

  ……

  乾清宫。

  徐溥借着去给朱祐樘日讲的机会,在讲经结束后,又以商谈国事为由,恳请朱祐樘放弃未来在西北的军事计划。

  在文臣看来这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需努力扼制皇帝穷兵黩武的心思。

  “……陛下,如今鞑靼内部纷争不断,朝廷更应该隔岸观火,或可利用其征战不休,扶植一些势力,让其长期内斗。此时若有进兵草原之举,只会令鞑靼人同仇敌忾,重新把心气凝聚到一处……”

  徐溥算得上是苦口婆心。

  甚至徐溥有些不理解,怎么当初在东宫时,那么软弱和无能的小子,竟在登基后,有如此大的野心和抱负?

  居然异想天开把草原给平了?

  朱祐樘道:“徐先生,平靖草原部族,将鞑靼人彻底剿灭,不一直都是大明列祖列宗的心愿吗?朕不过是想完成先帝的遗愿而已。”

  徐溥心说,你别总拿你死去的老爹说事。

  你爹可没说要把草原给平了,最多是你爹在位时,在北方打了一些仗,但多是防御性质,且主要目的也是打击鞑靼人,削弱其力量,使其不能南顾,而不是将他们彻底剿灭。

  徐溥道:“就算攻灭鞑靼,草原上还是会涌现新的部族,自古以来,匈奴人,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直至鞑靼人,都在漠北繁衍,中原王朝对草原的态度,永远都是压制,而非彻底征服。如果能维持现状,让其不敢南下入寇,已是最好的结果。”

  “朕不这么认为。”

  朱祐樘显得很坚持,摇摇头道,“有机会灭了他们,就不要给其喘息的机会。自古以来,无论是封狼居胥的传说,再或是太祖太宗皇帝出征漠北,在朕心中,那都是很神圣的事情。如果有机会,朕肯定想建立平定草原的功业,而不是任由那帮臭虫在我大明边陲成天蹦跶,随时恶心人。”

  徐溥一时无言以对。

  就好像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执念,让他觉得很无语。

  朱祐樘道:“眼下延龄已经制造出新火器,大明的军事实力提升了一个档次,正是对草原形成有效压制的时候。

  “只有趁着这节骨眼儿,鞑靼人对大明的威胁还停留在以前,这才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徐溥皱眉道:“但师出无名。”

  “中原王朝威加四夷,无须理由。”

  朱祐樘道,“就如同他们年初敢带兵来犯我边关,需要什么理由么?让他们上贡,给他们开边市的机会,但他们不识好歹仍旧频频在边塞闹事,甚至不打招呼就擅自进入河套之地,几时给过朝廷面子了?”

  徐溥未料到朱祐樘态度如此坚决,一时沉默无语。

  朱祐樘拿出一份军事计划:“徐先生,有时间您回去参详参详,看看这份计划是否可行!这是之前三边总制、兵部左侍郎王越上奏的一份平蛮策,如今他已去延绥就任,如果可行的话,将用半年到两年的时间进行准备,随后就出兵。”

  随即由覃昌将这份奏疏的誊录本,转呈给了徐溥。

  徐溥拿在手上便觉得熟悉,这份东西他之前见过,当时就觉得王越纯属异想天开。

  但现在皇帝好像真把王越的理想当回事,还准备付诸实施?

  徐溥道:“王越之所以一心出征草原,全为个人功名利禄,并非为大明的长治久安,陛下不可轻信。”

  “不管是什么目的。”

  朱祐樘摇头道,“如果他有能力平定草原,那就由得他去。如果不成功,朕就会降罪于他,计划就此搁置,以后机会不成熟朕永远不再提这件事。”

  皇帝好像做了妥协。

  王越如此迫切想要平草原,为他自己的爵位也好,为了大明的江山稳固也罢,反正他这个皇帝都想给王越一个表现的机会。

  至于张延龄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好像已无关紧要,毕竟现在冲在前面的是王越,外人都会把矛头对准这位昔日的威宁伯。

  正如之前张峦给儿子冲锋陷阵一般,现在为张延龄充当挡箭牌的人,正是王越这个号称当世不二名将的家伙。

  行不行,全看王越的了!

第828章 难劝

  徐溥见实在劝不动,只能拿着王越的奏疏,回到内阁值房。

  徐琼出去办事了,只有刘健留在文渊阁中票拟。

  “事情太忙了。”

  刘健见到徐溥回来,立马起身迎了过去,“时庸虽入阁,但多在打理吏部事务,而张来瞻到现在为止,连影子都见不到。如今正是朝廷事务最杂、最繁忙时,或应该奏请,早些让宾之或是于乔入阁。”

  刘健很希望在内阁增加“自己人”。

  奈何现在内阁已经形成两大派系,张峦和徐琼这对组合,看起来不怎么管事,却因为徐琼是吏部右侍郎兼任,所以其在朝廷人事任免上拥有了近乎吏部尚书的权限,让其快速在六部和各寺司衙门官员中发展出党羽。

  徐溥微微皱眉,道:“徐时庸还没把六部差事卸掉?”

  刘健道:“据他自己说,已上奏提请,但陛下一直未予批复,可能是未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他。”

  徐溥脸色异常难看。

  瞥了眼左右,徐溥摇摇头,踱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随手把王越那份奏疏丢到了桌子上。

  等刘健近前拿起来看过,便知徐溥去劝说皇帝收心养性的奏议被驳回了,皇帝对待西北用兵的态度异乎寻常的坚决。

  “挡不住?”

  刘健轻声问道。

  “唉!”

  徐溥叹息,“或都是新军成军后战力陡增给闹的……之前陛下屡屡出宫去城外的校场,还曾与朝臣一同去看演炮等事,不管是火铳还是火炮的威力都成倍提升,但在我看来,并不足以扭转战局。

  “大明的火器优势由来已久,却从未能完全压制草原部族,我不信这次研发的火器,就能对战局带来根本性的改变。”

  刘健微微颔首,随即问道:“陛下是不是被人蛊惑了?听说造火器之事,乃由张家老二负责?”

  “你说那稚子?”

  徐溥摇头道,“未必吧,他不是几个月不在京城吗?如果真是他在主导,会这么长时间撒手不管?

  “倒是听说张家老二南下时,带着新军在地方上惹出一些事,名义上是肃清沿海、沿江的盗寇,但是否有诬良为盗之事,尚不得而知。且光是荡平南方小股盗寇,如何跟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鞑靼铁骑相提并论?”

  刘健道:“这些都应该跟陛下明说,让他警醒才对。”

  徐溥无奈摇头:“陛下中毒已深,哪里听得进去?”

  “唉!”

  此时的刘健只能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好似在说,你徐溥这个首辅,最被皇帝尊重和信任的前帝师都没办法劝阻,我们还能如何?

  “不过……”

  徐溥话锋一转,又道,“陛下倒是说了,要是王世昌出兵塞外折戟沉沙,或可以将此事搁置,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提及。”

  刘健不以为然道:“到时只怕朝廷要出大乱子……想不中止都不行……哦对了,王世昌打算以多少人马出征?”

  “尚不明确。”

  徐溥道,“但以其军事造诣,配合新式火器,或能出奇谋,奏一时之功,但若是想一次决定性的战事就令鞑靼人屈服,不啻于异想天开。”

  刘健问道:“那……我们派人去劝阻王世昌,是否可行?”

  徐溥摇头道:“王世昌对于朝廷褫夺其爵位,一直耿耿于怀,他铆足了劲儿想一举竟全功,让朝廷重新封他威宁伯……眼下这光景,要拉他回来,恐怕九头牛都做不到。

  “或许,真要让他跟陛下……吃一次大亏,知道此事完全行不通,到那时君臣上下才能达成共识,在边疆事务上以维持现状为主。”

  “看来……”

  刘健幽幽叹息,“也只能如此了。”

  ……

  ……

  张延龄准备前往大同出差。

  刚从南方转了一圈回来就又要走,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繁忙的生活节奏,只是家里人对他恋恋不舍。

  当然这种不舍是相对的。

  比如说他临出发前这几天,天天回家,被张家老大看到,却觉得弟弟好像是做了亏心事要出去躲避一般,总是在弟弟面前阴阳怪气。

  “老二,不是为兄说你,你成天没个正形,也难怪爹总骂你。”

  张鹤龄此时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据说这样对他的腿脚康复有好处,其实他现在行走什么的都已经很顺畅了,只是他喜欢装可怜,没事就把自己扮成个瘸子,以此来获取别人的关心。

  “等以后爹不在了,长兄为父,家里一切你还是得听我的。”

  说到这里,张鹤龄心情似乎很不错。

  难得在弟弟面前装大头蒜,以年龄的优势稳压弟弟一头。

  张延龄把几件东西拿了出来,在阳光底下比划。

  “你在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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