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一时间颇为无语。
感情我在那边补窟窿,而文臣却在朝中给我挖窟窿?
怪不得我跟你们讨要的并非治河经费,仅仅是为九边将士筹募军饷,还有就是为西北备战筹募一批钱粮,就被你们冷遇?
徐琼道:“朝廷过了很多年的紧日子,好不容易今年手头宽松些,又因为补发多年积欠的军饷和官员俸禄,导致一次开销过大,令太仓的钱粮储备严重下降。”
“降不降的,我不管。”
张峦恨声道,“该是西北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少。今年各处并没有大的灾情报上来,只是有少部分地方遭灾,但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随着秋收结束,钱粮马上要接连运送到京城来,这个时候调拨,还能节省一笔调运和贮存的费用。”
“没用的。”
徐琼摇头道,“他们不会卖你我面子。”
张峦皱眉道:“既如此,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诉苦么?”
徐琼往四下看了看,这才凑过去问道:“来瞻,我且问你,南方修造河道的钱粮,是如何凑齐的?据说秋收后一次就调拨到位,拢共给付的钱粮得有个四五百万两白银之巨。”
张峦道:“你是怀疑我把银子都用在黄河改道工程上了?我那里有详细的清单……李孜省捐献出的钱粮价值不下五十万两,初期我筹募的也有十万两,地方上则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剩下的,都是延龄筹集出来的,大概有个七八十万两白银的样子。”
徐琼皱眉道:“那就是说,加上人力,治河开支超过白银二百万两之巨?”
张峦摇头道:“这是最理想的状况!这么说吧,因为来年开春黄河流域将面临一场大水灾,目前调动的钱粮是为了加速修河进程,争取来年黄河大水到来时可以有新旧两条河道进行分流……如此新河道的河堤未必需要一次修得太高。”
徐琼道:“不能调回来一些?两年修好便可!西北目前所缺也不过是价值四五十万两白银的钱粮。”
“这……”
张峦皱眉道,“让我拆东墙补西墙?”
徐琼叹道:“我知道,调拨出去的钱粮,一时想拉回来不容易。不过眼下朝廷的确是……缺钱得紧。”
张峦道:“我已经在努力想办法了……另外我已跟吾儿延龄致信求教,估计这两天就会有回信。”
徐琼皱眉道:“你我都凑不出银子,没法帮陛下解决麻烦,还指望延龄?他是有些本事,但银子这东西,凭空可是变不出来的。”
“变不出来吗?”
张峦苦笑道,“可我怎么觉得,延龄真能变出银子来!要不然之前的治河经费是从哪儿来的?朝廷到现在,除了地方出了部分治河款项外,可是一文钱都没调,这是关系黄河改道的大事啊!”
徐琼想了想,问道:“五十万两军饷,延龄能调出来?”
张峦道:“总得问问吧。其实陛下那边已跟我打过招呼,虽然最近宫里的织布生意,没赚到多少银子,但通过西山矿税等,大概在入冬前还能凑个十五万两白银出来,回头就调去西北!顺带还能把西北将士的军服问题给解决一下。”
徐琼好奇地问道:“去年不是已经送了一大批布料去西北么?”
“哦,这不今年又有新的了?”
张峦笑道,“宫里每年都有出产,布匹这东西,许多时候都是可以当钱花的,必要时军户可以拿去换钱。”
徐琼感慨道:“以往内府都是从户部调钱粮,如今却反哺朝廷,这真是……与以前大为不同。”
张峦道:“我在想,通过关系,找到相熟的人……或者是找李孜省在京城的人,再给凑个五万两,剩下三十万两,让延龄自行解决!”
徐琼震惊地道:“这可是为西北筹措军饷,你不打算从户部调运了?”
“都不给我,我能怎么着?”
张峦懊恼地道,“真是人走茶凉,我在户部时,多少都给我点儿面子,走到哪儿我都能应付自如。
“现在……都把我当成瘟神!好像谁都知道我是去要钱的,一个个都推诿!我有骨气,大不了自己凑,实在凑不出,让陛下和延龄烦恼去!”
第833章 解读
张峦很想为朝廷效劳,为皇帝女婿解忧,但在努力一圈发现没有成效后,很快就又进入摆烂状态。
他本来给自己定下“筹集五万两白银”的目标,但其实离开儿子相助,他在外面别说是凑五万两银子了,就算是五百两都做不到。
之后几天,他干脆又躲起来不出门,好像忘了曾向徐琼做过一番承诺。
反倒是徐琼利用自己阁臣的身份,四处奔走,竭尽全力帮张峦凑军饷。
因为徐琼知道,新皇登基后大明王朝对外用兵策略不会改变,基本上延续了成化帝的大政方针……毕竟成化朝距离土木堡之变没过去多久,朱见深要为其父英宗皇帝报仇,找回场子,具有天然合理性。
而朱祐樘作为大孝子,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其祖父雪恨,从法理和人情上来讲,谁都能理解。
徐琼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帮皇帝做一件穷兵黩武、祸国殃民的事情。
一旦皇帝成功,那他徐琼就会跟张峦一样,长久享受胜利的果实……因为徐琼已把自己当成坚定的保皇党,并认为自己跟朱佑樘的利益已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同时跟张家的兴亡紧密相连。
随着严冬一步步到来。
京师中官场纷争日趋消停,各地灾情将在入秋后统一上报,有很多受过灾的地方将为来年税赋减免进行争取。
张峦作为兵部侍郎,此时最让他忧心的并非是延绥战事,反而是京营武器的更新换代。
虽然张延龄铸造火器,是在自家的军工厂,成功绕过了朝廷,并没有从朝廷府库调拨钱粮,但毕竟还是用到了朝廷的人手,尤其是王恭厂和工部、内廷下辖的各军械厂的工匠,这群匠人本来要成批量制造刀剑、弓弩和铠甲等军械。
这些熟练工人投入到新式武器的生产制造,那原来的武器装备维护和保养就成为大问题。朝中人以此为由,攻讦张家父子对朝廷军械事务的无端干涉。
更因为张峦是现任的兵部侍郎,别人便指责他以权谋私,甚至传言张峦利用其家族产业为朝廷铸造兵器,从而中饱私囊。
毕竟外间对大明铸造新式火器的资金来源不清楚,自然而然以为是朝廷出的银子,交给张家父子生产,其中有大笔油水可捞。
还有些自以为知晓“内情”的家伙,认为朝廷把改造火器的大订单承包给了张家,让张家从西山采煤回来,变现后谋利,又从京师东部的永平府购买铁矿石,送回京郊大炼钢铁……
更有“大聪明”,知晓朝廷铸造火器是张家在背后出钱出力,便推测张家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以阴谋论认定,张家想借助铸造火器,打造一支私人武装,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的同时,把火器卖给鞑靼人来赚钱。
反正没人能搞清楚张家父子在铸造火器这件事上能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没有利益,我们就想象出一些可能,然后往上生搬硬套即可。
也就在此时,张延龄自大同府发来的回信,送到了京师。
这次的信件并不是呈报给朱祐樘的正式公文,而是家书,是对张峦自请筹集军饷的一种严厉“批判”,也是张延龄这个当儿子的警告老父亲,你丫别没事找事。
我在西北忙得不可开交,你在京师随随便便夸下海口,说要自行为朝廷解决边军的钱粮紧缺问题,还妄想不通过户部?
西北已发展到如今这形势,你慷他人之慨也就罢了,总不能老是拿你儿子当冤大头来整吧?
张峦看到这封信,满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只能闷在城外的别院,又是三天没出门。
直到有人告诉他,沈禄这两天一直想拜访他而不得,让他回府去见见。
前来传话的人是祁娘。
祁娘道:“老爷,您身为朝中重臣,既不上朝,又不去衙门应卯,一直在这里猫着,也不是个办法!咱有事不是应该出去面对么?”
张峦微微皱眉,斥问:“这与你有关吗?啰嗦!”
显然张峦觉得祁娘僭越了。
你不过是帮我打理外宅的女人,连个名分都没有,怎还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起来?给你脸了?
他不知道的是,衣食无忧的祁娘,现在非常想走政治路线,毕竟守着张峦这么个牛逼的存在,而不把这层背景好好利用一下……等于说过宝山空手而归。
祁娘不想总当张峦身边一个只供消遣娱乐的女人,而想一步步从内转外。
祁娘不紧不慢地道:“妾身只是看到老爷这几日心情不佳,想通过自己的见解,让老爷能振作起来!
“老爷,您要知道,您在朝中权势熏天,连带这院子里的人也会受到世人尊重,让我们在外边能够昂起头来……”
她为自己的作为找了个借口。
我之所以鼓励你,让你多参与政务,为的是我们的切身利益,毕竟作为权臣养在外宅的女人,更渴望得到世俗的尊重!
这话也就糊弄一下张峦。
对张峦这种平时老喜欢吆五喝六,外面干啥啥不行,就想在女人面前逞能的孬货来说,听起来还蛮受用的。
不过张峦还是皱眉:“我在外面经历风浪,与你们有何关联?这里不是多数人都足不出户的么?”
“可是老爷,妾身等终归还是免不了与外面接触啊。”
祁娘道,“不说出去采买生活物资的仆妇,就说我要给你安排各种娱兴活动,不也得与人接触么?比如教坊司有什么好的歌舞,还有市面上有什么新的戏目,不得打听清楚了好安排院里的人排练?
“话说,自打您入阁后,已有不少人想进到这院子,对您表达仰慕之情,平时说话办事也愈发恭谨,连句怨言都没有。”
张峦微微颔首:“倒也有几分道理。”
祁娘凑上前,小声道:“其实一些人,知晓您的身份,想通过关系跟您攀交情,让您在官场上帮衬一把。”
张峦赶紧摆摆手:“警告你,千万别乱来!别仗着跟我的关系,在外面胡乱应承什么!我从不替他人在朝中走动,再说了,我也不是吏部中人!他们的仕途前景与我无关!无论送我什么礼物,哪怕是用那种投我所好的手段,我也不接受!”
祁娘笑道:“妾身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要是说……他们只是单纯为了巴结您呢?”
“巴结我?”
张峦皱眉道,“我有什么好巴结的?”
祁娘道:“有些官员,他们觉得自己在朝中没有靠山就没法安心在地方做官,一旦有这种思想的人到了京城,就会到处巴结权贵。
“而您除了是内阁阁老外,本身还是陛下最信任之人,自然就会成为他们趋之若鹜想来拜访的对象。”
张峦连忙摆手,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我替他们奔走?我没事招惹这个麻烦干嘛?”
“老爷,您这话并不完全对。”
祁娘笑着解释,“有些人,未必需要您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只需要借用你的名气,回到地方后可以恐吓住一批人,仅此而已!”
“啥意思?”
张峦一脸懵逼地问道。
祁娘笑道:“只要他们在京城见到您,跟您说上几句话,或是您人都没见,只是收了他们的礼物,甚至都没承诺招揽他们,只待他们回去,就可以跟同僚,甚至是上司吹嘘,说他们在京城与您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甚至成为您的门生,可以随时跟您有书信联系……如此别人就会大为忌惮,在做一些具有针对性的决策时,必须考虑到触怒你的因素在内。”
张峦惊讶地道:“我啥都没做,他们回去后就可以拿我当作吹嘘的资本?”
“官场不就是这样么?”
祁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谁有门路,谁有关系,谁的靠山更硬,谁在上面有人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谁在官员升迁时就能得到便利!”
张峦皱眉道:“但他们说的话,不都是吹牛逼吗?我又没收他们为己用!我没有主考过乡试、会试,不是他们座师,甚至不算他们的乡党……会有人信么?”
祁娘道:“如果只是说一些话,空口无凭,外人自然不信。但要是真能把礼送过来,甚至跟您见上一面……甚至得您赐下墨宝,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这……”
张峦迟疑了一下,随即好奇地问道:“但,这些跟你……有何关系呢?”
祁娘道:“他们知道您淡泊名利,自然知道想到您府上拜见,是见不到人的。”
“那……他们又怎会知晓我住在这里?”
张峦眉头皱得更紧了,“莫非……消息走漏了?”
这下张峦越发郁闷!
我小心翼翼躲起来,甚至连家人都不想见,那些地方官得有多大的神通,才能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政敌也知道这些情况,是不是又会派人前来刺杀,让我置身险境?
祁娘道:“他们并不知您如今身在何处,甚至有的人,连您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这其中有很多都是李尚书昔日的门人!”
“李孜省?”
张峦瞪大眼睛,震惊地问,“是庞炳坤找你的?”
“自那日后,妾身就再也没有见过庞管家。”
祁娘赶紧表明态度,“这群人多靠巴结李尚书,获得地方上的官位,建立起人脉,可是李尚书失势,他们现在都很彷徨,如今到京师参加吏部大计,得知李尚书得您庇护,正在南直隶治河,自然都想走通您这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