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皱眉:“你没通过庞炳坤,但因为以前的老渠道,才跟有些人有了联系,是吧?”
祁娘赶紧道:“妾身并未主动与这些人联络,只是教坊司的人不时就来传递消息,说是有人想来拜见老爷!如果老爷真的能在朝中维持如今的威望,那天下官员多数都会以您马首是瞻。”
张峦道:“这跟我去见沈汝学,有何关系?”
“妾身希望……”
祁娘试探地说道,“您能彰显出阁臣和国丈的身份,让妾身在乐籍圈子能成为人上人,这样既维护了自己的一点薄面,也能为老爷多带一些品貌俱佳的女子回来!”
张峦点点头,随即似笑非笑地道:“我明白了!还有就是为了赚点儿养老钱,是吧?”
……
……
乌云压城,天气骤寒。
才是十月天京城就已下了入冬后第一场雪。
由于气温未到冰点,雪一边下一边融,地面泥泞,以至于宫里各处虽无须扫雪,却依然派了不少太监宫女清理落叶和泥土。
任何一个在外间奔走的人,脚底下都沾满了黑色的泥泞。
司礼监。
李荣进屋来后,直接把自己的靴子脱到了门口,随后旁边有专门伺候的小太监拿来松软的布鞋供他穿上,李荣嫌冷,口中还抱怨了一句:“为何事先没在火上烤烤?”
覃昌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问题,闻听此言伸手示意让正惴惴不安的小太监退下,本来想凑过来搭话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茂春,进里屋聊吧。”
覃昌招呼一声。
随后李荣穿着干净的布鞋,紧跟在覃昌后边,一起进入内厅。
等二人坐下后,覃昌问道:“让你去打探一下张国丈最近几天的动向,可有着落?”
“有。”
李荣坐在那儿,浑身弥漫着一股躁动之气,大概刚从外面大雪天进来,让他无法被周围的静谧氛围感染,这让覃昌视之不断皱眉。
李荣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娓娓道来:“近来,也不知那张国丈怎么搞的,接连会见地方官员,还都是私下相见,并不避讳随身护卫他的锦衣卫。”
覃昌问道:“可有找过厂卫问询,弄清楚他的真实意图是何?”
这下李荣只能无奈摇头。
作为提督东厂太监,在大明看似位高权重,不过在张峦这样的当权派眼中,他只是个跑腿打杂的而已。
因为李荣很清楚个中分寸。
一旦自己逼得太紧,让张峦意识到他在调查张家,只要随便跟皇帝通个气,那他李荣就得跟韦泰、怀恩等人一样,早早就被勒令致仕。
“这……”
覃昌思忖后,无奈道,“一个连政务都不太想过问的阁臣,竟去见那么多地方官?就算想要积累人脉,不是应该……多会见一下京师六部和各寺司要员?”
在覃昌这里,实在难以理解张峦的举动。
就算你张峦想要结党营私,也应该先从京官中开始发展人脉,而不是直接去见一群地方上来的芝麻绿豆官……
你说你要见的是左右布政使、参政、按察使之类的也能理解。
但你见的全都是一些看起来无关痛痒的诸如县令、县丞、府推官、按察司经历之类的官员,感情让你去发展地方上的下线,传达皇帝的旨意到基层呢?
李荣道:“西北刚有消息传来。”
“说。”
覃昌一挥手,脸色冷漠。
李荣叹道:“王世昌收到陛下的旨意后,并未从河套之地撤兵,反倒变本加厉,抓紧时间构筑堡垒,连地方巡察御史都奈何他不得。
“至于张家小国舅,则在大同地区大张旗鼓地开矿,据说一个接着一个矿坑建起来,还在府城开炉炼铁,就地取材制造火器。”
覃昌道:“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晋商愿意配合也就罢了,毕竟有利可图,也为来年盐引和官盐支取创造有利条件,可为何地方官绅也如此配合?”
李荣摇头:“为何如此顺利,我也不能理解,倒是镇守太监传回消息,说有总兵府相助,再就是地方上可能把不准朝廷的脉络,不敢随便乱来,之前江南地区发生的事情,让各方都心生畏怯!”
“嗯。”
覃昌默默地点了点头,脸色冷峻。
第834章 信义为何?
此前张延龄在南方大闹一场,连钱能这样在西南、应天府盘踞几十年的地方势力,都被张延龄给一锅端了。
如今张延龄带着荷枪实弹的新军人马又开到大同府,地方上官绅再牛逼,也轻易不敢跟张延龄对着干。
这也跟保国公朱永配合张延龄办事有关……
有皇帝撑腰,还有地方上军政大员相助,加上武力加持……这就让山西地方上的豪绅势力暂时选择了隐忍。
李荣看覃昌冷漠以对,不言不语,只好道:“陛下那边,一旦知晓王世昌的举动,必定会再次降旨喝斥,或者直接收回他的兵权。而张家小国舅那边,却对此不闻不问,事情不太寻常了。”
覃昌道:“陛下之前不是问策于小国舅么?他到现在都没给陛下个准信儿?”
“似乎单独上了密折,据说是八百里加急直入皇宫,交到了陛下手里,但具体写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李荣谨慎地回道,“陛下从那之后,似乎对延绥的事情,就不太过问了!”
覃昌略微皱眉,自顾自地问道:“张家小国舅跟王世昌穿一条裤子不假,但涉及功名利禄,双方怎么可能会真正做到协调一致呢?”
李荣道:“您看,王世昌之前跟汪直之间,不也在利益上达成了妥协么?”
“是这么个理儿,但是……”
覃昌先是随口应了一句,随即面带惊容,问道,“你是说,王世昌将会以张家二国舅马首是瞻……身为兵部侍郎,又是当世名将,竟要受一个十几岁少年的驱驰,处处受制于人?”
李荣无奈道:“覃公公,您是先皇时王越封爵事件的亲历者,对其性格应该很了解才对。本来我不该多说,但我想……如今张家小国舅的实力,比之当年的汪直,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这个……”
覃昌一时间说不好。
汪直再怎么牛逼,也只是个太监,作为皇室家奴,一旦办事不利,将直接失去皇帝的信任。
而张延龄却是外戚……
尤其张延龄在发明创造上,比起汪直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但汪直见识和手段运用等方面,比起张延龄又强上不少。
张延龄在南方的举动,并不能说明他有足够的手段和能力解决阻碍他的地方官将。
张延龄和汪直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但都不是通过正途获得身份和地位,全都是靠跟皇帝的关系上位。
覃昌道:“朝中人明摆着要卡西北军饷,陛下正为此头疼。而咱们那位张国丈,却好似忘了有筹饷这回事,不去内阁和户部游说相关大员,却跑去跟地方上的小官接触……难道这也是张家小国舅西北计划中的一环?”
李荣一脸茫然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张家小国舅想通过地方上的关系,筹募钱粮?”
“地方上能供给西北前线的钱粮不会多。”
覃昌摇头道,“张小国舅要的或许是天下士子对陛下用兵之事的支持!中枢这帮官员,全都拒绝朝廷在西北用兵,但在中下层官员中,情况可能会不一样。”
李荣道:“这……张来瞻会不会有别的意图?不是为这个?有没有可能是公然……索贿?或是结党?”
覃昌好奇地反问:“你看张国丈入朝到现在,有表现出丝毫结党营私的意向么?且张氏一门这一年多以来向朝廷贡献了超百万两白银,会对地方官孝敬的那三瓜俩枣感兴趣?”
“倒也是。”
李荣本来还认为覃昌对张峦过度解读,说什么张峦为了皇帝在西北用兵获得基层官员的支持,而有意去交好地方官?
听起来就很扯淡!
不过旋即想到,如果张峦是为索贿而去跟地方官接触,对别人来说很正常,但对张峦来说,却根本解释不通。
覃昌道:“且你观张国丈,有收过贿赂吗?”
李荣摇头:“除了李孜省给的外,旁人送的他一概不收,且李孜省从张国丈手上拿走的东西只会更多……给予张国丈的不过是人情上的便利,就连从教坊司等处给他送去……犯官的女眷,也都是来自正途,并非一般的贿赂。”
“那不就得了?”
覃昌仔细琢磨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或许这两日朝中就会有人借题发挥,拿这个来攻讦张国丈,咱可得明确态度,必须告诉陛下,张国丈为了西北战事可说是用心良苦,咱得坚定地站在陛下一边,不可动摇。”
“明白,明白。”
李荣立马会意。
皇帝对张家人已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莫说张峦此举他们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且认定张峦就是以权谋私,那他们也得往张峦大公无私的方向去讲故事,让陛下认为他们对张峦也是高山仰止。
似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得皇帝的信任,不至于步怀恩后尘。
……
……
城外别院。
张峦带着几分欣慰回来,一到便赶紧让祁娘去准备晚饭,随后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祁娘给张峦倒了一杯茶,好奇地问道:“老爷忙于公事,连午饭都没用么?”
“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呢。”
张峦一边刨饭一边道,“且不是为了公事,全都是去见那些地方官……这不见不打紧,一天见上十几个……就算是块铁,也受不了啊!”
祁娘疑惑地问道:“会客而已,又不挑又不扛的,还不用动脑筋……就这样老爷都坚持不下来?”
张峦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道:“你能理解吗?这几天见的人,我在那儿说我的,他们说他们的!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像听不懂一样!而他们跟我说的,都是地方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简直浪费时间!”
“那老爷……”
祁娘试探地问道,“不知您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我一文钱没收啊。”
张峦摇头道,“他们倒是带了礼单来,多为金银珠宝啥的,有的则附庸风雅带了很容易变现的古董字画,但我都没收。”
祁娘问道:“那……老爷您为何不收呢?”
张峦道:“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我不能替他们消灾,拿他们的钱财作甚?”
“……”
祁娘突然发现,自己跟的这个主人,就是个傻子。
明明有权有势,且耗费偌大精力接见诸多地方官,别人也识趣地送了厚礼,你收下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收反而显得你另类,结果你非要当那个特立独行的傻逼?
张峦叹道:“我也纳闷儿啊,说是如此能结下人脉,让我在朝中更显地位……但为何好处什么的都没见到呢?”
祁娘心想,你这是没让我去。
我去的话,必定比你单独去效果更好。
“老爷,要不……下次您带妾身去试试?”
祁娘干脆明说,“或者安排就近的一个地方相见,您在后面不言语,让妾身跟他们交流?您权势如此大,妾身只需要狐假虎威,就可以让他们……识趣把您要的东西送过来。”
“我需要什么?”
张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