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825节

  简陋的茶摊,早上是个普通的早餐铺子,平时就卖点儿茶水点心,供来往客商和做工之人歇脚打尖儿的地方,上的茶水用的也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至少是让李荣看到就比较头疼且连杯子都懒得碰的那种。

  “张先生,陛下又在宫中召集重臣开会!”李荣凑上前小声道,“陛下的意思,还是退兵为好。”

  张峦道:“那我参劾王世昌的奏疏……朝中人知晓了吗?”

  李荣摇头道:“连事情都没公之于众,又怎会将您参劾的奏疏拿出来呢?且若现在就宣示,岂不是让世人都知道,这事……您也有参与?”

  张峦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出个兵罢了,居然还成了不能说的机密大事……唉,王世昌害人不浅哪!

  “如今朝堂上下,恐怕人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简单会面后,李荣告辞,张峦再次回归温柔乡。

  皇帝下令让王越不得轻兵冒进,让其见好就收,一旦发现天气骤变尤其是可能会有暴风雪来临时,一定要保证大军平安退回。

  但其实草原上的极端天气,一年也不见得有几回,甚至有时候几年不见也是常态。

  且在王越看来,恶劣天气影响的并不止大明出征人马,反倒是要保住牛羊牲口的草原人更为着紧……

  毕竟大明将士进兵草原,属于出征在外,财货都没有带在身边。

  可鞑靼人就不一样了,面对王越这个名将的出击,既要积极应战,还得谨防自己一方财货损失,多数人都无心恋战,最后只会是大明这边气势如虹,一举奏凯。

  王越当然有这种自信。

  毕竟当初他统领兵马冒着风雪出征,打的那场声名赫赫的威宁海之战,就是充分利用了这一点,鞑靼人正是因为财货和女人、孩子不能放弃,最后才被大明将士乘胜追击而取得一场辉煌大捷。

  所以无论皇帝给他如何旨意,轻易他是不会撤兵的。

  况且圣旨只是让他不要轻兵冒进,等于变相说朝廷认可他这次出兵“情有可原”,只是希望他不要把事态扩大。

  就算皇帝真的勒令他马上退兵,不退就要砍他脑袋,他也不会听从。

  王越为了功名利禄,已到了撞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地步,在他看来,只有战场上的军功才能一雪自己曾经被夺爵外戍的耻辱,只有靠一场辉煌大捷,才能让他青史留名。

  ……

  ……

  之后两天,本来皇帝还对大臣隐瞒之事,已闹得街知巷闻。

  京城民众这才知道,原来王越被派去西北还没几个月,就搞了个大的,这会儿已带兵进发草原,要平定鞑虏了。

  皇帝没心思追究是谁走漏的风声。

  毕竟之前一次性召见数位大臣,但凡他们有人对外泄露一点儿口风,外人就会把这件事无限放大……

  且王越出征带着延绥本镇兵马,三边那边自会有各种消息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京师来。

  朝野知晓内情,乃是迟早的事。

  而本来应该作为局外人,甚至上奏参劾王越以表示自己与之划清关系,等着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张峦,一时间竟然成了众矢之的。

  朝中不支持王越出兵之人,都把这股邪火撒到了张峦头上。

  谁让你张峦当初替王越鸣冤,恢复了他的官职,并鼓捣着让他去西北为三边总制?又是你和你儿子,在皇帝背后不断煽风点火,让皇帝起了平定草原之心?

  都怪你!

  张峦人在家中坐,本来不知道外面对自己的非议,直到沈禄来见,传告有关朝堂上一众人将他张峦和王越放在一起参劾,张峦才知道自己已成为大明朝堂的公敌。

  “没人替我说话吗?”

  张峦皱眉问道。

  沈禄道:“你自己都不去朝堂上申辩,谁来替你说话呢?且你之前,不跟徐公一起,找人联名上奏,重申了你很多观点,甚至还提出陛下应当继承先皇遗志,一举平定草原,解决北患?”

  “我真是这么说的吗?”

  张峦瞪大了眼睛。

  沈禄惊讶道:“你想不认账?奏疏都上了啊。”

  张峦道:“那我参劾王世昌的奏疏,上达天听没有?有人把这事儿提了吗?我跟王越不太熟悉,他做什么事,并没有请示过我!我对于他这种贸然出兵的行为,也是极力反对的。”

  “没用的。”

  沈禄摇头道,“莫说现在没人提你参劾他之事,就算提了又如何?只要人是你举荐的便是你的不对!

  “不过说来连我都感慨不已,你说王公得有多急切,才非得在这时候出兵?就不能等等?朝中对他之前出兵搜套、驻屯之事,本就多有意见!”

  张峦道:“我想起来了,我觉得王越出兵河套,整顿河套之地的秩序,本身并没错,但我没说支持他大冬天的出兵草原啊。”

  沈禄问道:“那来瞻你来日要去朝会上解释吗?”

  “罢了,罢了,即便现在我浑身上下都是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了!”

  张峦一摆手道,“他打他的,反正这件事我认了!爱咋咋地!人是我举荐的,就算他出兵是出自我授意,那又怎样?谁说王威宁出兵草原不能建功立业?这世上除了他,还有第二个适合带兵出征草原的统帅人选?”

  沈禄听到张峦这话,也很惊讶。

  感情你张峦就是如此面对别人攻击的?

  本来还在商讨,如何面对世人的非议,结果发现解释不清楚,干脆就来个破罐子破摔,索性就站在朝堂舆论的对立面?

  这是要把旁人眼中奸佞的路线贯彻到底?

  张峦起身道:“汝学,我就不送你了。我得回去,再上几道奏疏,论述王威宁出征草原的利弊得失,我还得想办法为朝廷筹募军饷,打仗总需要银子吧?

  “世人对我风评如何,我是全不在意,大不了被世人唾骂吧!”

第842章 都在针对朕

  面对王越擅自出征草原之事,朱祐樘无奈之余,也在想办法尽量让岳父张峦跟这件事撇清干系。

  可惜消息泄露出去后,朝堂上下本就有很多人看张峦不顺眼,这下可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宣泄口,就势往张峦身上挥洒负面情绪,参劾张峦的奏疏如同雪花片一般连绵不断地送到宫中。

  朱祐樘看到后不厌其烦。

  “不是让你们跟那些文官说,岳父对王越出兵之事一直持反对意见吗?”

  朱祐樘有些气恼。

  作为一个护短之人,朱祐樘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攻击他亲近的人,哪怕岳父张峦这样与他没什么血缘关系,仅仅只是妻子的父亲,在他眼里都是不能触碰的逆鳞。

  覃昌为难道:“陛下,眼下朝中大臣很多事情都想不开,亟需树立一个目标集火攻击,恰好张国丈碰上了!

  “另外还有些人则可能则是碍于同僚的情面,做一些例行公事的行为,本身并无多少恶意,毕竟……王越回朝,乃张国丈亲手举荐,这也是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

  朱祐樘板着脸道:“那就让人,把王越出征的奏表,一并拿去向外展览,让世人知道,王越乃私自出兵!

  “朕在这里定下基调,王越取胜倒还好,朕给他加官进爵,若是败了,回来后定问罪不饶!”

  “陛下,前线将士正在敌境征战,若是颁布这样一道旨意,只怕会令大军士气不稳。”覃昌担心地道。

  眼前的小皇帝没什么执政经验。

  哪里有将士出征在外,你在后方猛捅刀子的道理?

  就算你觉得自己的旨意不是刀子,但也是强加在前线将士头上的紧箍咒,万一他们真的兵败或是颗粒无收,心中越想越气,回头闹兵变怎么办?

  覃昌见皇帝还在生气,又补充道:“其实王越出兵前,一定料到了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所有后果,综合权衡利弊后才出的兵……”

  朱祐樘道:“可是……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冲着鞑靼人去了,带的还都是笨重的武器装备,需要大量人力运送,骡马也有所不足,如何逼迫鞑靼人与之交战,一举获胜还顺利撤回来呢?”

  “陛下,您……”

  覃昌到此时方才明白皇帝的意思。

  也就是说,皇帝并不看好王越领兵取得胜利,甚至已做好吃败仗的准备。

  在皇帝的计划中,压根儿就没有由王越平定草原的选项,之前猜测的皇帝押宝张延龄领兵取胜,愈发合理了。

  但那只是人情世故上的揣测。

  从实际情况推断,张家小国舅只带着两三千人正在大同开矿,打造兵器,怎么看似乎都没有平定草原的底气。

  甚至大同镇是否愿意配合其出兵都存在疑问。

  即便配合,也只会在后面摇旗呐喊,大同官将怎会心甘情愿听从其指挥呢?

  没有大同镇兵马配合,只有张延龄手里的人马……这是平草原呢还是自取其辱?人家不侮辱你,你还可劲儿往人家巴掌上撞?

  “替朕下一道旨意,明确表明此战由来,尤其要在明日朝会上,跟文官们讲清楚。”

  朱祐樘目光冷峻,语气冰寒,“平定草原,乃朕继承先皇遗志所为,并非出自谁的游说,更不是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至于王越出兵,有其合理性。谁质疑此事,就是与朕做对!”

  此时的朱祐樘终于硬气起来。

  要保护身边人不被舆论所伤,那就让自己陷入舆论漩涡中……以皇帝的身份,震慑那群自以为掌握真理对张峦穷追猛打的大臣。

  覃昌战战兢兢地道:“可……可是,之前……陛下,您已经下旨让王越在适当的时候退兵!如果只是因为朝中大臣的抨击,就要让他继续维持进兵的姿态,出了状况,恐怕不好收场吧?”

  他是在提醒朱祐樘,你这个当皇帝的,想要维护自己的岳父,可以理解,但你不能自己往前冲。

  就让王越独自承担后果,无须强调他的举动乃出自你的默许。

  朱祐樘打量过去,问道:“覃大伴,你也认为朕平定草原的构想,不合时宜,是吗?”

  “奴婢绝无此意。”

  覃昌赶紧解释。

  朱祐樘道:“到现在为止,出兵塞外的只有王越这一路人马,总数不过两万余,出其不意纵横阴山南北,尚未取得任何战果,甚至可能还未与鞑靼交兵。

  “朝堂上下对这件事的关注,明显过高!那些文官不是在质疑此战是功是过,正如当初他们将王越给扳倒时所做的一样,嫉贤妒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乃至指桑骂槐……实在令人不齿!”

  “陛下,您的意思是……”

  覃昌有些疑惑。

  论能力,覃昌远不能跟怀恩相比。

  关键时候站出来为皇帝撑住场面,他就显得力不从心,会陷入迷茫的状态。

  朱祐樘一挥手道:“大臣针对的,从来都是朕的用人和行事方略,而非岳父或是王越!覃大伴,他们针对朕,朕不能反击吗?”

  ……

  ……

  王越带兵深入草原。

  因为并不明确鞑靼人的具体活动路径,所以王越采取的战术,是尽可能往水草肥沃的区域挺进,尤其是往鞑靼人过冬聚集地挺进。

  如此利用信息差,在多数蒙古部族不知道大明兵马来袭的情况下,一路上吹枯拉朽,尽可能多地杀伤鞑靼人,以获得他想要的军功。

  先是朱晖以游击将军的身份,统领一千骑,作为全军先锋,顶在前面两天,随后朱永接过重任继续开路,转眼两天过去,又到换防时间。

  朱晖下马迎到父亲的马前,道:“父亲,前面有大河阻路,大军无法前进。”

  朱永有些诧异,跳下马来,随着儿子走到一个几十米高的山坡顶部,看向前方波涛汹涌尚未封冻的大河,问道:“这是哪条河,地图上没有标注吗?”

  朱晖道:“从过往的堪舆图看,这条河应该是小黑河,但记载中说此河最窄处不过三十余丈,冬天水流减弱,可搭建浮桥过河。但从目前的情况看,眼前的河流宽度达到了一百余丈,且水流湍急,大军根本无法过去,也很难搭建浮桥。”

  朱永拿出望远镜仔细打量,发现横亘在眼前的大河,一路向南,在十余里处与另一条大河汇流,随即掉头向西南流去,应该就是向导说的大黑河。

  这下朱永为难了:“之前渡黄河用的船只都留在了河套地区,我们只带了放了气的羊皮筏子在身边,但明显用来作为架设浮桥底座并不够。且看这天气,短时间内河面也不会封冻,这可如何是好?”

  朱晖道:“估计只能掉头向北,再次进入阴山山脉,从阴山以北地区进入官山地界。”

  朱永继续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小黑河对面影影绰绰的建筑群,问道:“前方是哪儿?怎么那么多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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