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836节

  “那我……”

  李孜省显然有贪念。

  我帮你儿子深入敌后,那我的功劳不就降低了?

  张峦靠了过去,低声道:“只要前面仗打赢了,后续收拾残局,其实不用动员,你还怕手底下的将士不跟你去赚白得的功劳?

  “刚开始举步维艰,谁都不想出力,但等到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谁不想打顺风仗赚军功,到时候谁手里有鞑子的人头,功劳不就是谁的?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获得的人头?”

  李孜省哑然失笑,摇头道:“来瞻,我本以为当一任蓟州巡抚,是去办大事的。听你这一席话,我明白,就是挂个名,带一路人马出塞……不用我出多大力,但只要一切顺利,能彻底平定草原,最后论功行赏时,我不但能喝汤,还能吃到肉。

  “好吧,我干了,不过你得帮我……除了新军外,还得从京营抽调精兵强将给我,那种老兵油子一个不要,全要那种有着青春热血,肯积极进取的……不如此,我哪来的信心能够拖住鞑靼人?”

  ……

  ……

  文渊阁。

  内阁值房。

  徐溥和刘健,突然听说李孜省调蓟州镇为巡抚,因为事出突然,皇帝都没提前跟内阁和吏部打招呼,导致朝廷在应对方面,显得很仓促。

  随后二人一起往吏部衙门走了一趟,找到吏部尚书王恕,名义上是来商讨官员考核事宜,其实是为了对付李孜省。

  “陛下或有在蓟州用兵之意。”

  刘健做了总结,说道,“李某人往蓟州后,陛下或会再派都御史往辽东,配合甘肃、宁夏、延绥等三边兵马,图谋出兵草原。此战旷日持久,或引来国祚危殆。劳民伤财,非百万帑币不能平息干戈。”

  两位阁臣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同意小皇帝瞎折腾。

  或许朱祐樘自己也明白,他才刚登基不久,地位并没有多稳固,文治先且不提,想要在武功上面有所作为,除了要求王越和张延龄等人缩小出兵规模,尽量减少开支外,更多的就是要对文臣进行遮瞒。

  不跟朝中重臣说,不伸手跟户部讨要钱粮,朝廷就得默认这件事发生。

  王恕眉头紧锁,问道:“户部可有向九边重镇出调钱粮的记录?比如说……蓟州镇?”

  “蓟州镇目前还没有。”

  刘健笃定地道,“不过王世昌去了三边,多番上奏跟朝廷讨要钱粮,不过户部并没有如其所愿,但王世昌就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擅自带兵进入河套地区。或在进兵前,他就先将三边过冬的钱粮挪用,等着朝廷来填补缺口。”

  王恕疑惑地询问:“朝廷已在三边做了入冬前的屯留?不是说,朝廷补发三边将士历年欠饷后,今年的粮草还没着落吗?”

  其实就是在揭穿刘健口中的危局。

  你说王越挪用钱粮,但问题是三边根本就没多余的钱粮,所谓的挪用不过是你们反对王越出兵找来的借口吧?

  刘健反问:“如果未调用屯留的钱粮,那王世昌怎么敢直接带兵进入河套,其后更是渡过黄河,出兵往阴山?照此形势发展,即便调拨二十万石军粮,外加二十万两白银作军饷,都不够用。”

  眼见刘健情绪愈发激动,王恕不再言语。

  旁边的徐溥用相对缓和的口吻道:“三边今年的屯田收粮,基本都没有归数,且王世昌明显让将士们自备出征粮食,或是约定好回头会补上。总归……他东挪西凑,为的就是能在朝廷严令禁止他出兵前,把出兵做成既定事实!”

  王恕道:“李孜省人已到了蓟州?”

  “未曾。”

  刘健道,“人还在京城,只是不显山不露水,似乎想低调赴任,不过陛下已暗中让训练有素的新军以及从京营抽调精锐,由其统领出兵。”

  “咦?新军不是都调去西北了吗?”王恕问道。

  刘健道:“前几批训练出的新军士兵,是被调去了三边,张国丈家的二公子身边也有一些新军。另外,此前蓟州镇调过来一批人,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算是新军的一份子……”

  王恕问道:“这样啊……岂不是说,此番要调去蓟州的,正是这部分新军。”

  “确实如此。”

  刘健点头道,“之前新军留下两千余人作为火种,不断从京营和各军镇抽调人马前来培训,以形成良性循环。估计以后大明的军队逐渐都会被新军取代。”

  王恕脸色难看,问道:“不知蓟州镇会调给李孜省多少人马?或者说,即便他去了蓟州镇,最短能在多长时间内凑集出出征钱粮?你们会调拨给他么?”

  “自然不会。”

  刘健斩钉截铁地道,“这事之前就已有定论,户部不会就蓟州兵马出征之事,调一粒粮食。甚至蓟州镇将士在欠饷的补发中,也远不如三边齐整,目前官兵都在艰难度日。”

  王恕好似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朝廷不给调粮食,蓟州本镇也没什么存留,蓟州镇的将士当下过的都是苦日子,朝不虑夕的。

  “试问,李孜省到了蓟州,如何能即刻展开出兵事宜?他就算是想要找人借粮,也没人能满足他吧?”

  “这……”

  刘健一时语塞。

  王恕的意思很明白,你这是在杞人忧天。

  李孜省有多大的能力?就算他奉命去蓟州镇领兵,你也得看他是否有那威望,更别说是当下缺兵少粮的状态。

  徐溥突然发话:“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不能放松警惕。”

  “愿闻其详。”

  王恕以请教的口吻道。

  徐溥认真道:“过去这一年多来,朝廷也不知怎的,真就多出来不少的钱粮,连宫里都在织布,大批布料被贩售到各处,京师中也有许多跟皇室有关的货栈和商铺在经营……以往说来,这些皇庄铺子要是不通过欺行霸市,是很难维持生计的,但今年……”

  王恕道:“请直言。”

  “太反常了。”

  徐溥总结道,“就是说,哪怕陛下不通过朝廷,或也能通过张来瞻等人,从民间募集到大批钱粮,将其用在一些特别的地方……比如说蓟州镇出兵,很可能就会走这路子。”

  王恕摇头苦笑:“听起来还真是稀奇……皇帝用兵,竟想自行解决钱粮问题?千古未曾听闻之事。”

  当皇帝的,竟不是吸血鬼,拿朝廷的府库当成自家钱袋子用,竟还想建个自己经营所得的小金库,并以此来维持大笔开销?

  现在当皇帝的,都嚣张到完全甩开朝廷自己做事了?

  徐溥道:“说起来,或是先皇留下的家底。”

  王恕心中不以为意,脸上却浮现感兴趣的神色,问道:“那就是说,陛下现在用的钱粮,是先皇时留存下来的?”

  “不清楚。”

  徐溥心中想说,十有八九都不是,以我在东宫为讲师时的见闻,先皇宠幸万贵妃,为博心上人一笑,在天下间搜寻奇珍异宝,基本把府库给掏空了,但为了体现反对小皇帝用兵的合理性,只能说这很有可能是成化帝贪墨的朝廷钱粮,被存在皇庄等地,现在被朱祐樘拿出使用。

  刘健同样是东宫讲官,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也故意装糊涂,提醒道:“先皇重用近佞,比如说这个要去蓟州任巡抚的李某人,之前负责黄河改道,耗费巨大,所用应该都是先皇积累的家底……或者说,这些本该都属于朝廷所有。”

  “嗯。”

  王恕脸上平添几分恼色。

  如果单看弘治朝时李孜省的所作所为,王恕都快忘了李孜省是个怎样的臣子。

  现在他突然醒悟,李孜省根本就是个奸臣,早在成化朝时便贪赃枉法,甚至还针对过他,既如此,那就不能给李孜省掌握军政大权的机会……

  一天是奸臣,就永远是奸臣,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让这种人去蓟州,祸害地方军将和百姓也就罢了,很可能会祸害大明立国的根基。

  王恕问道:“那该如何反对?”

  “明日早朝,联名向陛下谏言反对。”刘健道,“李孜省或在这两日便动身出发,且会带兵走。等他到蓟州后,再想把人追回来,就很困难了。纵虎归山极为不智,王世昌去西北后,不也是一去不回?”

  王恕道:“蓟州镇就在京师眼皮子底下,李某人不至于如此吧?”

  徐溥提醒道:“不得不防。李孜省对于用兵等事,非常热忱,总不能坐视他祸害朝堂,置之不理吧?”

  “嗯。”

  王恕点头道,“既如此,应当跟户部和兵部的人打好招呼。”

  “对。”

  徐溥道,“也得跟马负图说这件事,他对于军事了解颇多,如今涉及军务,外调都御史,也应当由都察院审核才可。无论怎么排,都轮不到李孜省头上。”

  王恕点头:“好。明日早朝,我等据理力争。”

第852章 前路无门

  李孜省回家稍事休整,得到皇帝正式委命后,直接就去到新军营地,此时监军太监和随军武勋已经带着精挑细选的京营兵马到位,随即李孜省就以拉练为名,直接统领大军奔蓟州而去。

  这边文臣正在四下串联,准备来日早朝上疏,集体反对李孜省去蓟州赴任,闻听消息后想要阻止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下午申时三刻。

  心急如焚的刘健去兵部找余子俊商讨此事,得知李孜省已于午后带着兵马向东行去,他立即又马不停蹄去找徐溥。

  二人简单商议后,决定不再等第二天朝会上进言,而是当天直接找人去内廷传报,希望通过私下拜谒的方式劝说皇帝,收回成命。

  很快司礼监几位当值太监就得到消息,最后覃昌在向朱祐樘请示并得到授权后,亲自到了内阁沟通。

  此时内阁中不单有徐溥和刘健,还有之前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徐琼。

  “三位阁老,有关李孜省带兵出征之事,陛下虽是乾坤独断,但提前不也跟你们打过招呼么?为什么会突然又反对了呢?”

  覃昌好奇地问道。

  刘健道:“先前曾有传言,说陛下有意要在边镇调换官员,但从未曾提过让李孜省来领兵。此人军事才能近乎于无,以前只有偏关一战的经历,如果要去长久经营蓟州镇,只怕所托非人。”

  覃昌笑着说:“既有过领兵经验,情况就算不上坏。且李尚书这人,人缘很好,尤其是在武弁中,那些人可是很巴结他的……”

  “什么?李孜省在蓟州也有人脉?”

  刘健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从来没人拿一个官员人缘好坏来决定其是否能做官,或者是做好官。

  以前我们没办法,让李孜省这个道士控制了大明官员的选派,等于是个无冕的吏部尚书……

  问题是现在他已被赶出权力中枢,凭啥还让他去地方上带兵?

  覃昌道:“陛下既已做出决定,为何诸位不等等看呢?既不用朝廷给他出钱粮,也没说让他去蓟州统调兵马,所用不过是一点人脉和手段,从京城带去部分人马,让他试试又何妨?

  “如今陛下需要的是蓟州镇地界,有人能为河套之地的王越摇旗呐喊,根本就无须做什么,最多不过是……带兵往大宁故地走一圈,随后回来便可。”

  这里覃昌所说的大宁故地,有一段揪心的典故。

  洪武二十年九月,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加强北疆防务,设大宁都指挥使司于大宁卫,次年七月更名为北平行都司,由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统领,成为明初北方最重要的军政机构,管辖大宁前、后、左、右、中五卫及会州卫等十余卫所。

  北平行都司所在的大宁城,地处辽河上游要冲,东控松漠,西连宣大,素有“北门锁钥“之称,控制此地,就等于是扼住了蒙古铁骑南下的通道,可确保北方大明的安宁。

  靖难之役爆发后,成祖朱棣为了摆脱兵力不足、内外受敌的困境,亲自率领军队到大宁袭取了受封于此的宁王,掳走宁王一家,并将北平行都司诸卫都调拨麾下,随同他南下与建文帝朱允炆作战,同时得到蒙古兀良哈等朵颜三卫帮助。

  经过这一变故,北方军事重镇大宁竟然奇迹般地没了明军。

  随着战争结束,登基为帝的朱棣将宁王转封南昌,并将北平行都司驻地迁移至保定,又将大宁故地送给了靖难有功的兀良哈等朵颜三部。史书记载,朱棣与朵颜三部“约以为外藩,居则侦保,警则捍卫”,想让朵颜三部为自己守卫大宁,成为大明屏障。

  结果没过多久,朵颜三卫就背叛了大明,整个大明长城以北地区,再次成为了蒙古人的牧场。朱棣几次北伐,面对的敌人中就有朵颜三卫,这算是朱棣犯下的最大战略错误,给大明带来了巨大的危害,遗祸至当下的弘治朝。

  可以说大宁故地算得上是大明朝廷的一个禁忌。

  “什么?李孜省领兵出塞,要走那么远吗?”

  徐溥不满地问道。

  “啊……这……真的算得上远吗?”

  覃昌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大宁故地,再怎么说,也曾是大明的地盘,朝廷将领带兵前去巡视一番,就算不作为,也算对太祖皇帝有个交代……就当是,派人去祭拜天地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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