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闺女,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张峦脸色不悦,皱眉道,“我出来时,穿得可不少,就是刚才进到厂房里面,就跟蒸笼一样,实在太热了,身上起了汗,一出来又遭冷风吹,这一冷一热不就……”
话说了半截,张峦突然沉默下来。
因为他发现女儿看过来的目光似乎“不怀好意”。
张峦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入宫本来是要跟女儿谈及自家老二在西北打仗的情况,顺带要去见女婿一面,谁曾想他竟然跑这里来大谈特谈什么冷热的问题。
跑题了!
“父亲在人前,也总是这般不想吃亏吗?”
张玗让身后的宫女把她那厚重的衣服解开。
随即换上大氅,引领张峦往旁边的休息室走去。
张峦慢悠悠跟上,嘴上问道:“从哪里看出来的?为父怀着谦卑之心,总还是愿意低头的。”
张玗冷声道:“为了个冷不冷的问题,你都要计较长短?还说自己能做到谦卑?”
“这……”
张峦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可能最近脾气的确是大了一些,用你二弟的话说,就是飘了……谁权力在手,能不飘呢?就好像你,现在当了皇后,教训你父亲也是一套一套的,不是吗?”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说,我说你两句,你非得反击回来?
这不就是不想吃亏的表现么?
第872章 摸的是你儿子的鱼
端敬殿偏殿的休息室。
“你都有孩子了,平常还要照顾陛下起居,为何非要过来织布呢?难道你不累吗?”张峦主动岔开了话题。
张玗慢条斯理地回答:“孩子哭了闹了,来回折腾不休,惹人心烦……左右皇儿有乳娘和宫女照顾,我还不如到这里来躲个清静。
“再者说了,现在北边正在打仗,延龄还带兵在外,总需要钱粮供给……这边闲着也是闲着,我不如主动把宫里这一摊子事情负责起来,赚取些利润,以备不时之需……”
张峦苦笑道:“你这个姐姐还真有心……”
张玗横了他一眼,道:“我不过就是偶尔过来走走看看,检查下账本明细,帮忙解决一些难题,又不需要咱亲自做工……倒是父亲你,在延龄离开京师后,怎么很少见到你入宫?现在不用替陛下打理朝事了?”
张峦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能偷懒则偷懒,再说哪里有那么多朝事给我做?陛下对阁臣和六部大臣,非常信任,朝中有我没我一个样。”
“哼,你还说一心为了家里好!”张玗不满地道,“旁人都是竭力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而你呢?”
张峦道:“有你弟弟就行。可他现在……唉!”
当他提到小儿子张延龄时,脸上瞬间升起担忧之色。
张玗显得意兴阑珊,摇头道:“我这里也没什么确切的消息……要问,你就亲自去问陛下吧。”
“我都知悉情况了。”
张峦感慨道,“陛下让李荣去跟我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我这趟来,更多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让你弟弟早些回来?”
“什么意思?”
张玗微微蹙眉。
张峦道:“吹枕边风啊,这都听不懂?”
“……”
张玗显得很气恼,俏脸飞红,娇嗔道,“你这叫什么话?当初同意延龄去西北领兵的人是你,现在又打算让陛下提前把他召回来?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张峦哭丧着脸道:“我这不是琢磨着,要是那小子人没了,咱们张家不就彻底完了吗?也怪老二一直在我耳边鼓噪,让我觉得……他能办成这事……可等他真正带兵出塞后,为父却抓瞎了,而且越琢磨越不对劲……”
张玗摇头道:“我可没什么好办法……你想让陛下改变心意,只管跟他说去,我不会阻拦你。”
“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张峦覥着脸道,“女儿啊,你看你跟陛下是夫妻,为了你弟弟,请陛下把延龄召回来,纯粹是私人感情。而要是换作我来提,那就是不顾大局,将自家利益置于家国大义之上,若被世人知晓,会笑话的。”
张玗没好气地道:“人家会笑话你,不会笑话我,是吧?生死关头,到底是家国重要,还是你儿子更重要?”
“嘿,你这当姐姐的……怎么说话呢?”
张峦大为不满。
自己厚着脸皮求女儿去吹皇帝的枕边风,结果却被女儿劈头盖脸教训一通?
真当我这个国丈不要脸面的?
张玗道:“最近陛下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好像北方打得还算顺利吧?只是没出最后的结果,也没法跟朝中人解释……爹,你就给延龄一些时间吧。”
张峦站起身来,哭丧着脸道:“难道全家只有我最关心延龄吗?”
“别吵吵。”
张玗显得很不耐烦,一挥手道,“别人都以为,咱张家是围着你转,但其实咱们自家人才清楚,是延龄在主持一切。
“你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有时间,多去做点儿实事,不要总在外面厮混!娘已经跟我说了,你在外面养了很多女人,成天不着家,心思全都放在吃喝玩乐上……唉,我都没脸说你。”
张峦不悦地问道:“怎么?你娘什么都知道了?还告诉了你?哼,夫为妻纲,莫非她还敢教训我不成?”
张玗板着脸道:“全家上下,好像没谁能管住你……陛下对你礼重有加,延龄也不敢忤逆你这个父亲。但我身为皇后,地位到底在你之上,由我这个当女儿的来说说你,有何不可吗?”
“我……”
张峦一时语塞。
他拿“夫为妻纲”当由头,结果转眼皇后就以“君为臣纲”为名,想教训他就教训他,谁让他这个国丈,是因为女儿的关系才登上高位的呢?
“父亲,女儿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这场仗就算延龄打输了,别人也会敬重咱们张家,认为咱是为国效命,勇气可嘉。但要是半道中止,那才会惹人笑话!相信延龄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
“他……”
张峦仔细想了想,好奇地问道,“怎的,你还跟他一条心?”
张玗一脸认真地道:“出征这件事,我是支持延龄的,他那么大本事,连我选太子妃,以及后来大明各地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成功预测到了,且帮朝廷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带兵打个仗怎么了?且陛下还派人帮他,相信他一定会取得成功!”
张峦道:“那万一……”
“唉,父亲,你还是盼着他点好吧……不说别的,等他回来,带来巨大的名望,看谁还敢攻击咱张家?到时别人再提到张家,都会认为咱是大明股肱,不会再说是靠我的关系,靠陛下任人唯亲……你当陛下不爱惜脸面的吗?”
张玗说着气呼呼起身,“好了,不跟你闲扯了,没事的话,我要过去盯着织布,现在内府营生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陛下没时间看顾这些,你也不管事,只能让我一介女流之辈顶上。”
张峦揶揄道:“嘿,咱们张家还真他娘的出人才,有你那个弟弟,已经算八辈子烧高香了,你这个当皇后的居然还……管起事来了?这算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吗?就为父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闲人?”
张玗懒得理会在那儿冷嘲热讽的老父亲,起身往外行去。
大概意思是,反正你来的是你女儿女婿家,你想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我这边还有事,懒得招待你了。
……
……
张峦到最后都没好意思去跟皇帝女婿提,把小儿子召回来。
也许是女儿的话,给了他警醒。
人去都去了,中途叫回来丢人,还不如赌上一把……万一成了,那张家就算“后继有人”,他可以安心退下来养老摸鱼,而张延龄也顺理成章成为大明的肱骨重臣,不再会有人认为他张家是靠裙带关系上位。
如此想来,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儿子性命攸关……但他的担心好像无足轻重。
“舍延龄一人,保我全家啊。”
张峦感慨着出了宫门。
还没等他走出多远,却见对面迎面过来一人。
张峦一怔,问道:“萧公公!?”
正是萧敬。
萧敬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张阁老。”
“唉,乍听此称呼还挺别扭的……”张峦笑着说道,“萧公公不是还肩负黄河河工事么?你这是……不用回去了?”
萧敬道:“收尾工程,自有地方官府完成。在下的差事算是已暂告一段落。”
张峦微微苦笑:“说来让人唏嘘不已,这黄河河工事,刚开始闹出的阵仗多大?怎么还没完成,一个跑去北方打仗,一个就这么……回来了?莫非朝廷现在已经不重视黄河改道工程了么?”
萧敬心说,当初文官们在意,是因为打心底不愿意朝廷投入巨额资金,更不愿意李孜省因此而翻身,才刻意反对。
各种挑刺!
眼见现在那浩大的工程即将完成,且还是提前两年完成,属于超额完成任务,朝堂上下瞬间就对其失去关注,甚至连朝中议事时也不再提及。
能让你张来瞻和李孜省那神棍立大功之事,别人岂会时时挂在嘴边?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萧敬道:“在下并非不尽心竭力,实在是……现在黄河河工项目推进非常顺利,再加上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明白了。”
张峦颔首道,“在哪儿做事不是做呢?说起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李尚书了,你们两个,算得上是精诚合作,完成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必将名垂青史。”
萧敬赶紧道:“多亏张国丈您在幕后运筹帷幄……”
“运筹的可不是我,乃吾儿延龄。”
张峦笑着纠正,“延龄他正在西北带兵打仗,等他奏凯回朝后,就将正式出仕……有些功劳我不能窃据,该还给他了。”
萧敬心想,早就看出来了。
你们父子俩……
看起来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少年英杰,但其实……你这个老的就是个浑水摸鱼的家伙,且摸的还是你儿子的鱼。
……
……
草原上。
接连三日行军,王守仁和朱晖统领兵马,紧紧地跟在覃云所部后面。
因为两边加起来总兵力已超过两千,所过之处,再也没有遭遇鞑靼人主力。
王守仁派出的斥候,接连不断传回周边近百里的情况。
“王兄弟,你的意思是说,鞑子大队人马始终与我们保持六七十里距离,且在我们周围布置了很多哨探?”
朱晖这天入夜后,在营帐内跟王守仁面谈,对获取的情报倍感意外。
王守仁点头道:“是的,鞑靼主力一直都存在,但从未杀到我们近前来,且其斥候一直在严密监视我方的行动。”
朱晖琢磨了一下,分析道:“记得那位覃千户是怎么说的吗?他说鞑子各路人马正在集结,会不会是想来场大的?说来也奇怪,鞑子明知道己方实力不行,难道不该像之前在阴山北与我们作战时一样,一直避而不战就行了吗?”
王守仁道:“或许这次跟那次的情况不同。”
“有何不同?”
朱晖有些茫然,随即拱手道,“王兄弟,还请您多多赐教。”
王守仁一脸认真地说:“那次好歹是声名赫赫的王中丞领兵,且我大明兵马数量两万余,尤其当时大明兵锋正盛,背后还倚靠河套之地,延绥等地随时都会有援军杀来。”
“这次……人少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