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静荷眨了眨眼,眼波里还蒙着层雾,看不清东西,只知道跟着他的身影动。
见他要走,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堪堪抓住他的衣摆,力道很轻,像片羽毛落在上面:
“大人.别走太远”
“不远,就在这儿。”
陆云逸指了指内堂角落的方桌,
木静荷这才松了手,她趴在榻上,侧过脸,眼神依旧混乱无神.
陆云逸坐在不远处,逐一打开文书,
眉头从最初的舒展,一点点变得紧皱!
有些事情,他本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争斗中的余波,
但在田亩、房舍的记载里,
他发现事情远非想象中简单,甚至有外地藩王参与其中!
比如刚回到河南的周王,
他麾下的商行以近乎强买强卖的手段,拿下了城东两家种桑商行。
这两家商行本是应天城数一数二的蚕丝供应商,
更关键的是,他们手中的蚕丝值钱,名下土地更值钱,
这些地分布在整个京畿八县,近千名百姓靠这些地谋生!
可如今迁都之事还在争斗,尚未有明确结果,
就已经要停了种桑
想到这,陆云逸满脸茫然,
这等釜底抽薪之事,怎么会是自家人干的?
周王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视线停在东宁商行几个字上,
难不成这个商行只是借周王的名头,实际掌控者是别人?
陆云逸继续往下看,很快翻完一本,
大事小事记载得事无巨细,
但很多都是偶发事件,与迁都无关,
最值得关注的还是退桑种粮一事,
此外还有些商贾想将应天商行从市易司剥离,认为市易司是累赘,
还有人在暗中整合人手,
准备在北方开一家分行!
此事目前只在应天商行的上下游供应链中传播,
尚未闹得沸沸扬扬,
但陆云逸清楚,这个消息若爆出来,冲击力绝不亚于退桑种粮!
应天商行如今已与京畿民生高度绑定,
上下游十几万人靠它吃饭,
一旦有变动,很可能引发天下大乱!
而应天商行若在北方开分行,无疑是坐实了城中迁都流言,整个京畿的恐慌情绪会愈发浓烈!
这样一来,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燃这座火药桶。
“难难啊。”
陆云逸心中无声自语,
如今才是真正的满目皆敌,
这无关对错,无关个人,只论立场!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就到了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
一直迷迷糊糊的木静荷朦胧睁眼,
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嘴角露出痴笑:
“大人.何时了?”
陆云逸被这声音从沉思中唤醒,
眼神恢复焦距,看了眼桌上的刻度钟,轻声道:
“已经亥时了,起来吃饭吧,再不吃就要到半夜了。”
木静荷没有起身,只将手掌耷拉在床沿,问道:
“大人,妾身带来的文书,您都看了吗?可有帮助?”
说话间,她嘴角微微勾起,像在邀功。
“看完了,对我很有帮助,多谢。”
陆云逸笑着起身,来到床边坐下,手掌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游走。
木静荷很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北方商路已经打通,
等高丽和大宁的路修好,会有更多外邦珍玩运到应天。
你好好操持商行,既能帮你在京中稳固地位,也是对你自身的保护。
等京中女子都知道妙音坊和红丰楼的掌柜是你,
寻常人根本动不了你,你就能安心赚钱了。”
木静荷感受着背上的酥麻,喃喃道:
“大人,有您在背后,哪有人敢找妾身的麻烦。”
“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都指挥使,在地方上还能有些能耐,
到了京中与蝼蚁无异。
任何时候都要有敬畏之心,切不可自满。”
“妾身知道了大不了商行不开了,妾身也去大宁城,
到时候.妾身就住您隔壁,晚上大人您翻墙过来。”
木静荷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起来。
陆云逸脸色一黑,拍了拍她的屁股:
“好了.起来吧,吃完饭早些休息,我已经三日没合眼了。”
木静荷利索地爬起来,
也不顾自己未着片缕,先伸手给陆云逸整理衣裳.
京中城南,一条陋巷里,一间不起眼的柴门紧紧关闭。
门楣上连块木牌都没有,墙根爬满青苔,与左右低矮民宅混在一起,
任谁路过,都只会当是寻常百姓家。
可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
内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青砖铺就的甬道两侧立着汉白玉栏杆,
尽头是座五开间的正堂,檐下挂着铜铃,
此刻铃舌被棉絮裹住,风吹过也发不出声响。
堂内只点了一盏羊脂灯,烛火低垂,
光团拢在桌面上方,连坐椅上人的脸都隐在阴影里。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雨前龙井的茶香,
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
“咳”
一声轻咳打破寂静,声音来自主位方向。
那人手肘撑在紫檀木桌案上,指尖摩挲着茶碗边缘,声音苍老却沉稳:
“都到齐了?”
话音刚落,东侧阴影里传来茶碗碰撞的轻响,有人问道:
“今日着急相聚,是为了陆云逸回京的事?”
“不然呢?”
上首之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他刚到京,就把市易司的吏员全遣回家了,换了一群宫里阉人当差.
韩宜可守了半年的烂摊子,
他刚回来就敢动刀,这是要一扫积弊啊!”
堂内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偶尔摇晃。
角落那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傍晚时户部的人去市易司递文书,
想问问钱粮拨付的事,被阉人直接挡了回来。
还说什么非陛下旨意,一概不接.”
上首之人冷笑一声,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要攥权,无非是想稳住京中商贸,
太子离京后,田价房价比去年跌了四成,咱们好不容易搅得人心惶惶,
他要是把市易司盘活了,之前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那怎么办?”
左侧那人追问,“总不能看着他把局面稳住吧。”
“急什么。”
上首之人的声音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