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小人那儿子他.”
何忠忽然生出几分忐忑,战战兢兢地发问。
答儿麻笑了起来:
“锦衣卫可不是那些自视清高的读书人,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忠于朝廷的人。
你儿子会脱奴籍,进入太学读书,
日后能做县令,还是能做御史,就看他的天分了。
当然也看你。
若是你还能立下大功,他日后入仕,也能平步青云!”
何忠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莫说是做官,仅仅是脱离奴籍,对他来说就已是天大的诱惑。
这事他在府中谋划了快二十年,都没能办成,今日竟能一朝功成!
“多多谢大人。”
他声音有些哽咽,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
答儿麻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是,大人!”
北市街十五号的刘府,日头已过中天,却没给书房带来多少暖意。
书房里满是书卷气,靠墙的书架堆得满满当当,从《十三经注疏》到前朝奏议集,样样皆有,还有不少名家孤本,
靠窗的案上摆着炭炉,炉上老茶咕嘟冒泡,
水汽混着墨香,在书房中弥漫,却压不住屋中的压抑。
何子诚坐在案前的直椅上,脊背却挺不直,
他手里捧着盏青瓷茶盏,茶水早凉了,却一口没喝,不敢直视对面坐着的刘三吾。
刘三吾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比何子诚年长许多,满头白发,
他盯着何子诚,眼神里满是无奈,还有几分失望。
过了半晌,刘三吾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盼沉兄,你可知你现在像什么?
像个市井无赖,哪还有半点大学士的样子?”
何子诚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音:
“刘兄,我也是没办法这流言传得满城都是,李氏她她还”
他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有羞愧,又有慌乱。
刘三吾重重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卷往案上一搁:
“这世间女子何其多,以你的名头,还会缺女人?怎么偏生这般糊涂!”
何子诚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懊悔:
“刘兄,何某不是故意的!
那日那日得知宫中确认太子殿下中了毒,我心里发慌!
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些人能有好下场吗?
我越想越怕,只能借酒消愁,
谁承想喝得酩酊大醉,酒后乱性。”
刘三吾看着他懊悔的模样,脸色稍缓,却依旧冷声道: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而且这事绝不可能善了。
依我看,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辞官,回江南老家。”
“辞官?”
何子诚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
“万万不可!我寒窗苦读五十年,才坐到大学士的位置,
这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而且辞官不就等于坐实了外面的流言?
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江南的族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几分急切,
“刘兄,您再想想别的办法!
咱们跟朝中几位老臣通通气,让他们帮忙说几句话,
把流言压下去,行不行?”
刘三吾轻轻摇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
“盼沉兄,你到现在还没看清局势?
我敢笃定,这等窝囊事一定是锦衣卫干的,
不是陛下授意,就是太子那边动的手,你现在想明哲保身,旁人会放过你吗?”
“什么?锦衣卫?他盯上我了?”何子诚面露震惊。
刘三吾叹息一声:
“你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还能跟我喝茶说话,已经是万幸了。”
何子诚心里咯噔一下:
“刘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事.事发了?”
刘三吾端起炭炉上的茶壶,给何子诚的茶盏续了些热水:
“靖宁侯的下落,我查到了,是被锦衣卫藏了起来,没在宫中,也不在三司大狱,难怪不见踪迹。”
“被抓了?”
何子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案角,
“居然.真的被抓了。”
刘三吾嗤笑一声:
“而且,我怀疑还有别的事。
昨日凉国公与陆云逸匆匆进宫,先见了太子,又见了陛下,
他们定然又查到了什么,且多半与你有关.
若非陛下与太子那边动了手,
你想想,连你这个始作俑者都不知道李氏有孕,
秦淮河上的人怎么会先知道?”
何子诚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现现.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更不想离开京城,刘兄,您再想想办法”
刘三吾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不是我不帮你,是现在没人能帮你。
叶升被抓了,迟早会把你供出来。
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趁陛下还没动手,主动辞官回乡,这样双方还能留个体面。
你若是再犹豫,等锦衣卫上门,
别说大学士的位置保不住,
就是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到了那时候,就算是我等想为你说话,也说不上了。”
何子诚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起了故元乱世里苦读的日子,
想起了衣锦还乡的体面,又幻想着被抓时的狼狈。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叹了口气,脸色黯淡却带着几分决绝:
“我知道了,我这就进宫辞官。”
刘三吾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这才是明智之举,你进宫后,态度要恭顺,别为自己辩解,
陛下心里有数,只要你识趣,定会放你一马。”
何子诚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多谢刘兄指点,我这就去”
“趁着事情还没彻底爆发,早些离京。”刘三吾补充道,
“你放心,你离京后,就算事后陛下想要清算,也腾不出手来.”
何子诚顿住脚步,猛地抬起头:
“要要发动了?”
“虽然许多事被市易司缴获了,但不能不动了。”
刘三吾眼神空洞,淡淡道:
“现在迁都之事愈演愈烈,若不把朝廷的精力牵扯过来,你我这等同道中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只有让朝廷变得更乱,才能让人放下对迁都的执念。”
第1010章 改钞为银,两难自解
当日下午,宫道上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
何子诚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右手心全是冷汗。
宫道两侧的禁军比往日更密,
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让他心跳得愈发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