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诚往前一看,只见巷口挤满了人,
大多是穿着青布儒衫的学子,还有几个穿着七品官服的文友,
手里拿着书卷或折扇,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人是来送他的?还是来看他的笑话?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穿着明道书院院服的年轻学子走了过来,
对着马车躬身行礼,声音朗朗:
“何大人,学生们听闻您要辞官回乡,特意来送送您!祝您一路顺风!”
紧接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有的递上自己写的诗稿,有的捧着一坛酒,
嘴里说着何大人保重,
可眼神却不住地往后面的马车瞟,眼底带着一丝暧昧。
何子诚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的目光里哪里有半分敬重,分明是在看他的笑话!
“何大人,您这一走,可就可惜了啊!”
一个胖胖学子挤到前面,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还题着何子诚的诗,语气却满是调侃,
“听说您家眷也一同走?这一路山高水远,可得好生照顾。”
旁边的人跟着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恶意。
何子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攥紧了拳头,
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这些年的死对头故意安排的!
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够了!本官还有要事,各位请回吧!”
可没人动,反而有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就是何大人的儿媳吧?怎么裹得这么严实?”
“嘘你没听说吗?都怀了.”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何子诚心上。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掀开车帘跳下来,对着人群大喊:
“滚!都给我滚!”
人群被他的暴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可很快又围了上来,眼神里的笑意更浓了。
何子诚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更难堪。
他转身就上了马车,对着车夫吼道:
“快!赶车!冲出去!”
车夫连忙扬鞭,马鞭抽在马身上,
马儿吃痛,猛地往前冲,挤开人群,飞快地驶出了巷口。
何子诚靠在马车里,胸口剧烈起伏,
耳边还回荡着那些人的笑声和议论声,
脸上又热又辣,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老爷别气了。”何忠低声劝道,
“出了京城就好了,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了。”
何子诚闭着眼,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疾驰,朝着城南的聚宝门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晨雾里
与此同时,奉天殿内,
晨光透过奉天殿的菱花格窗,洒在金砖地面上。
殿中香炉飘着细烟,
将一众穿绯袍的官员染得有些朦胧。
朝会已经开了一刻钟,最先议的是河南治水的工料调度,
因为要准备秋收,治水修河的进度大大放缓。
官员们多是低头听着,谁都知道太子殿下中毒未愈,
陛下这几日脸色素来不好,没人敢触霉头。
朱元璋坐在上首的龙椅上,
大红龙袍垂在踏板上,绣着的金龙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阶下官员,
落在工部尚书严震直身上时,声音沉了些:
“治水的石料、水泥,何时能运到开封?莫要再像去年那般,误了工期。”
严震直连忙躬身:
“回陛下,臣已令徐州采石场昼夜赶工,本月底前定能运抵开封。
只是只是运费需用白银,民间商户不肯收宝钞。
户部那边拨的钞券,至今还压在府库,
臣怕.怕误了雇工的工钱。”
这话刚落,殿内就静了几分,一众朝臣表情微妙,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在这等场合,任何一句话都有深意,
尤其是六部堂官,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朱元璋的眉头皱了皱,刚要开口,
就见列在翰林院队伍里的黄子澄往前迈了一步,躬身举着笏板,声音清亮:
“陛下,臣有奏疏呈上!”
殿内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黄子澄身上。
他是翰林院编修,官阶不高,平日里多是在殿角听着,
今日突然出列,倒让不少人愣了愣。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手指停在龙椅扶手上:
“呈上来。”
旁边的大太监快步走下阶,从黄子澄手里接过一卷奏折。
封皮上写着“文华殿致仕大学士何子诚谨奏”。
太监将奏折递到龙椅旁,朱元璋拿起,眼神沉了沉,
何子诚昨日刚辞官离京,今日怎会还有奏疏送来?
“念。”
朱元璋将奏折扔回太监手里,语气听不出喜怒。
太监捧着奏折走到殿中,
黄子澄上前一步,接过奏折,展开时手指微微发颤。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阶下官员,才缓缓念道:
“臣何子诚谨奏,窃惟国之财用,以钱法为基。
自洪武八年宝钞行世,初赖太祖神威,民皆乐用,商贾辐辏,国课充盈。
然近年以来,钞值日贬,渐失民心。
臣辞京之日,访诸市井,
见商贾贸迁,或用铜钱,或易白银,宝钞递出,多遭推诿。
至乡野间,民庶积钞数贯,竟不能易粟一斗,
甚者官府纳赋,亦暗收银铜,宝钞几同废纸。
臣又查户部故册,今岁刊印宝钞,耗楮纸三十万斤、油墨五万斤,工匠数千,费银逾万两。
然钞出府库,民间不纳,徒费国帑而无补国用。
夫民为邦本,财为民命,若钱法紊乱,民必不安,
民不安,则社稷难稳。
今朝廷岁费浩繁,北修官道,南治水患,西固边墙,处处需银。
若仍拘于宝钞旧制,恐致财政日蹙,民生日艰。
臣愚以为,莫若废宝钞而用白银,定其成色,规其权衡,
使银钱并行,顺民间之俗。
如此一则省刊印之费,岁可省银数万两,
二则解商贾之困,贸迁流通自顺,
三则纾财政之困,省出之资可赈饥馑、修水利、养疲民,
实乃利民利国、长治久安之举。
臣虽辞禄归乡,然受国厚恩三十载,心忧社稷,不敢缄默。
冒死上言,伏惟陛下察臣愚忠,采臣微策,天下幸甚,苍生幸甚!
臣何子诚顿首百拜。”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
奉天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裂的轻响。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震惊,
这何子诚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