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粮饷需银四十万两,若非公府商行输税支撑,几至左支右绌。
臣愚以为,欲解国用之困,当行三策!”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眉头皱得更紧,
看向孔天纵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
在场大半官员家中都有商事,
改税法、严商税,无疑是动了他们的根基!
孔天纵察觉到周遭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其一,改良税法,行一条鞭法。
通计一州县之赋役,量地计丁,悉并为银,官为征收。
除商税外,田赋、徭役、杂派皆折银缴纳,不得再征粟帛钱钞。
如此则赋役归一,吏无侵渔之隙,民免转输之苦。
其二,严商税,核钱本。
遣御史巡按各地商行,核查资本多寡,按十分之一课税。
豪强隐匿者,没其半产,商贾依规输税者,免其杂役。
如此则商税充盈,国用自足。
其三,停折钞,专收银。
今民间多用银铜,宝钞几同废纸。
田赋徭役折银后,直接解送京师,不再折换宝钞,省却刊印之费,亦免钞贬值之弊。
此三策若行,岁可增银千万两,省耗损百万两,
足可支撑修路治水之需,民亦得安,国亦得固。
臣虽愚钝,然感陛下厚恩,不敢不言,伏望陛下圣裁!”
最后一个字落下,奉天殿里静得可怕。
官员们没有交头接耳,
只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孔天纵,
这人是疯了吗?
将田赋、徭役全折成白银?
还要严查商税?这不是要逼得天下大乱吗!
“陛下!”
李原名往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震怒:
“税法乃祖制,自开国以来沿用至今,岂能轻易更改?
一条鞭法将赋役皆折为银,可民间小民多以农耕为生,哪来那么多现银?
必致小民鬻田宅、卖子女以完税,届时民怨四起,恐生乱局!”
傅友文也赶紧出列,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陛下,李尚书所言极是!
臣在户部多年,深知地方实情,
河南、山东等地,小民多以粟帛易物,
一两银子能换五石粟,可州县折银时,往往按一两换三石算。
小民若缴不出银,胥吏便会强夺家产,此法实乃乱国之策!”
殿内顿时嗡嗡作响,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比刚才听宝钞奏疏时更难看。
他出身濠州农家,最清楚地方胥吏的手段,孔天纵说吏无侵渔,纯属空谈!
真要将赋役全折成白银,天下迟早要乱。
礼部侍郎高昌沉声开口:
“陛下,臣有话要说,孔大人所言一条鞭法,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今州县胥吏多借征赋之机盘剥,
夏税征粟则压秤,秋税征帛则挑拣,小民苦不堪言。
若能将赋役悉并为银,官为征收,至少能断了胥吏秤上刮银、布上抽丝的路子,于吏治清明有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地方官出身的官员,语气又缓了些:
“只是.折银一事需慎之又慎。
小民多以农耕为生,家中少有现银,
若强行折征,需令州县设银铺,
允许小民以粟帛兑换白银,且不得压价。
否则,恐真如李尚书所言,致天下大乱。”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邵永善就往前凑了凑:
“陛下,臣附议!
今北方边军岁需饷银四十万两,
去年因宝钞贬值,边军将士领的饷钞换不到银子,已有军卒怨言。
若孔侍郎之法能增银,至少能解边军燃眉之急。”
他话锋一转,又添了几分顾虑:
“只是严商税一事,需区分对待,
应天商行、市易司所属商行本就依规缴税,
若一并严查,恐寒了商贾之心,
但那些豪强私设的商行,隐匿钱本、偷税漏税,确实该查。
臣以为,可先查豪强商行,
暂免官营商行重核,以安民心。”
殿内的议论声又起,这次多了些赞同的声音,
不少官员都知道边军缺饷的事,只是没人敢在朝会上提。
“陛下。”
兵部尚书茹瑺的声音压过了低语:
“臣以为,一条鞭法可试点而行。
江南一带商行密集,小民换银尚易,可先在苏州、杭州试行半年,观其利弊。
若小民无扰、税银增收,再推至全国,
若生民怨,则即刻废止。
如此既不违祖制,又能试新法,最为稳妥。”
应天府尹高守这时也轻声开口:
“陛下,臣掌应天民政,深知现制之弊。
应天周边漕运,每年损耗粟米十万石,多是胥吏中饱私囊,
若行一条鞭法,折银解送,可省漕运损耗之半。”
“胡闹!都是胡闹!”
一直沉默的李原名声音突然拔高,花白的胡须气得发抖:
“江南小民虽易换银,可河南、山西、陕西、山东呢?
去年河南大旱,小民连粟米都不够吃,
还要靠朝廷接济,哪来的银缴税?
届时官府强征,小民只能卖儿卖女,这不就是元末之景吗!”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发颤:
“商税更不能严!
士农工商,商为末业,却仍是民生根本。
若严惩商贾,谁还敢经商?
天下货物不通,小民更无生路!孔大人,你其心可诛!”
李原名是文坛领袖,德高望重,
他一开口,不少官员都冷静下来,被千万两白银勾起的心绪渐渐平息。
都督府的几位都督互相使着眼色,脸色古怪,
他们管军事,财税之事一窍不通,
贸然开口只会说错话,不如静观其变。
朱寿站在都督府队伍前面,看着身后沉默的同僚,
只觉恨铁不成钢,也难怪旁人说军伍中人是糙汉,
这等关键场合,竟无一人敢发声,实在荒谬!
殿内的寂静持续了片刻,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此事再议,退朝。”
市易司的衙房里,陆云逸猛地抬起头,
看向站在面前的温诚,脸色严肃到了极点:
“废宝钞?施行一条鞭法?”
“谁奏的?”
他的声音透着寒意,死死盯着温诚。
“先是致仕的何子诚递了奏疏,说要废宝钞用白银,
后来户部右侍郎孔天纵又奏请行一条鞭法,还要按十分之一征商税!”